第266章 第十二章
八
这是襄阳的万山。
万山,位于襄阳的腹地,临壁绝江,奇峭挺拔。险峻的山势和碧绿的江水相绕,别有一番奇景。此时,在夕阳的映照下,山下的江水闪着粼粼的波光,半江瑟瑟半江红,江和天的交接处,是绚丽的晚霞,明亮柔和的霞光,照在江边茂密的芦苇上,和着傍晚的微风,芦苇发出微微吟唱,此处景色分外的宁谧。远处,有几艘渔船,在清澈平静的江面上,缓缓而行。白帆悠悠,渔歌声声,转而,渔网挥出,网罗了一大堆鱼,只听见渔人欢笑的声音。
展昭和钟雄,站于芦苇近旁的浅滩上,看着这夕阳下的美景。展昭一身蓝衣,轩朗的眉目,略有些苍白,但依然笔挺如松。那日夜闯冲霄楼,第二天果然引起轩然大波,赵爵全力排查,展昭因被赵爵的耳目注意到是和林碧薇同归,误以为他们有私情而误打误撞洗清了闯冲霄楼的嫌疑,竟然还赢得了赵爵的进一步信任,倒是意料之外。
原来赵爵用人,最喜挟持阴私,将对方牢牢控于股掌之中。简亮其实是个很狡猾的人,他和林碧薇的私情一直没有给赵爵抓住。但他本身精明能干,所以做到了侍卫长的职务,而赵爵测不出这个人的心,也始终防着他,冲霄楼,从未让他进去过,也是这个缘故。
此次展昭白玉堂设计,白玉堂假冒刺客,展昭救了赵爵一命,博得了赵爵的信任。而被人发现的展昭和林碧薇的私情,更是使赵爵自觉捏住了他的软肋,以要挟之,使他死心塌地为赵爵办事。展昭也将计就计,假意诚惶诚恐,发誓效忠于他,使他对展昭的信任更深了一层。
这几日,伤势未愈,倒亏得林碧薇周旋,假意吩咐他做这个做那个,赵爵本要用他,也睁只眼闭只眼,随林碧薇缠住他,倒是赢得了养伤的时间,现在元气已有恢复,不过应付林碧薇,也是件头痛的事。她性格古怪,让人捉摸不透,亦正亦邪,总带着三分戾气。不过好在没在男女之情上纠缠,展昭已是谢天谢地,其余的,随她如何乖戾,展昭只以一贯的平和温厚待之,她倒也只能消停。只是展昭喟叹,要让她交出机关图,确实是一件难事。而且,机关图到底在不在她手里,还是未知。
所有事情,必须紧锣密鼓的进行。此次展昭赴襄阳,身负的重任可以说是前无仅有的。在开封府当差,坐镇的是包拯,案情的线索,也是三人协商,探索,最后拍板的还是大人。虽说缉捕凶犯,也是凶险差事,但都无此次身赴襄阳来得危机重重,生死悬于一线。况且,自己背后,还有襄阳万千黎民的安危,一想到此,展昭就深感责任重大,不能有半点差池。但这次贸然闯冲霄,还是一个失误,襄阳王的警戒越发紧了。种种迹象表明,襄阳王也在迅速进行着他的“雄伟计划”。
上次见钟雄,钟雄始终没有明确的表态,也让展昭焦忧。冒险通知钟雄来万山偏僻江边见面,展昭需要他明朗的态度。
幸好,钟雄准时赴约,他亦是一身家常白色袍子,看到展昭还是素蓝衣衫,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唇边是淡远笑容,就如昔日在汴梁所见,那般的英姿焕发,不由笑道:“熊飞,那日你身穿夜行衣,虽是矫健,但还是你这素蓝衣衫瞧着比较亲切。熊飞还是素朴不掩其华,南侠风采,磊落光明。”
展昭的唇边,浮起春风一般温暖的浅笑,道:“钟兄,白衣飘飘,仍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钟雄知道他话有所指,苦笑一下,又叹息一声,目光,转向江面。夕阳即将落下,光芒最是艳丽,是一片温柔的嫣红色,笼于天地之间。看着渔舟慢慢远去,展昭感慨道:“江山如画。”
钟雄沉默的望着远去的渔舟,展昭又转向钟雄,眉宇一片清明,澄澈的双眸中是郑重之色:“钟兄,你看他们今日在此捕鱼捉虾,尽享小民之乐。可知战火一起,这寻常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要化为乌有?到时候,这江上不再是清风明月,而是血流成河,浮尸遍野,钟兄,你可忍心坐视?”
钟雄回避着他的目光,闪烁道:“熊飞,此非我一人可扭转乾坤。军中,王爷的心腹甚多,我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弃暗投明,并非易事。”
展昭见他刻意回避,没有追问,钟雄的难处,他也是了解的。但,钟雄始终心志不坚,短时间内恐怕无法说服。他将目光投向广阔的江面,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夜色慢慢弥漫,缓缓道:“钟兄,我等都是学武之人,也是义字当先。钟兄为人的义气展昭也是了解的,但何为大义,何为私情,钟兄也是读书人,展昭就不多说了。让展昭焦虑的是,赵爵事成,他将勾引西夏,共为盟主;如不成,他负隅抵抗,到时官兵强攻襄阳,又是生灵涂炭啊。”
钟雄心中亦是挣扎矛盾,不敢正视展昭的目光,但展昭依然将目光投向江面,声音中,有着淡淡的倦意:“钟兄是武举出身,也来自江湖,而展昭,原是闲云野鹤之人,踏上这公门,有时也觉得好约束,好不自由。展昭也会在深夜里问自己,原也是心性洒脱之人,走上这条路,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雄看了看地面,踢着一颗小石子,看它滚入江中,转眼间,无声无息,才道:“熊飞,我等大丈夫在世,还不是为了建功立业。”
展昭的双眸,望着苍茫的远方,语调中,竟有一丝钟雄接触过的展昭从未有过的疲累:“建功立业固然有,但,我等习武,不仅仅为了强身健体,当年所怀的,皆是报国为民为志。展昭推想,钟兄还有一丝初心吧?”
对于这个,钟雄没有否认,还是沉默。
展昭没有等待他的回答,望着夜色,清亮的声音,伴随着茫茫风声传到钟雄耳中:“钟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其实,谁做皇帝,都不是我等关心的事。只要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便是我等所愿。今上仁爱,有尧舜古风,适逢明君,是我等的福气,也是升斗小民的福气。只要有血性的汉子,都见不得中原国土,为外虏所入。展昭纵是蝼蚁之力,也只能自不量力了。”
说完,他静默片刻,徐徐转向钟雄,平静的看着他,澄如秋水的目光,无一丝责备之意,倒是让钟雄愧得低下头。正因为没有一丝责难,钟雄才觉得越加羞愧。只听展昭温和而又恳切道:“钟兄,展昭有几句话相告。我观赵爵为人,十分阴险。钟兄胸中坦荡,恐不是他的对手,展昭提请钟兄处处小心,莫要中了他的圈套。”
钟雄涩然道:“不会的,他……对我,还算好。”
展昭淡然一笑,道:“那是展某多嘴。告辞!”说着,向钟雄拱一拱手,大步离去。
却听钟雄在身后问:“展昭,我们还是朋友吗?”
暗色的夜,弥漫在展昭的身后。挺拔清瘦的身影,略略顿了顿,随后,紧握巨阙,静默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