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五十一章
展昭的担忧何尝不是包拯所担心的,但是,此时的他,不能流露出一丝的忧虑,望着展昭按住剑柄的发白的指关节,他只能镇静的安慰:“展护卫稍安勿躁,大理寺卿杜大人为官清正,管束属下甚严,杨毅不敢太过造次。”他又停顿一下,诚恳而为难的望着展昭:“展护卫,杨毅已经在门外等待了一柱香的时间,如果开封府再不交出沈晗……。”
展昭按住剑柄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他已不是率性而为的江湖人,他是展护卫,后面是开封府,是万众瞩目的青天,是行差踏错不得的执法之人。终于,眼中的伤痛和忧心化为隐忍和克制,他亲自走过去打开门,沈晗缓步跟在包拯后面,走了出去。
杨毅早就在外面等得不耐烦,看见沈晗出来,一个箭步走过去,大力的将她从包拯身后拉过来。沈晗没提防杨毅会如此粗暴,给他使劲的一拉,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胳膊已是生痛。
杨毅的这个举动,让包拯和四大校尉都心生愤怒,包拯走上前,恳切的说:“杨校尉,沈晗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杨校尉何必把对开封府的积怨报复在她身上?”
“包大人,难道这位沈姑娘是水晶玻璃人,碰不得的?难道杨某要八抬大轿的抬着她回去?”杨毅抱着双臂,斜着眼,带着几分讥笑的看着包拯。
素蓝色的身影,快似清风,杨毅还没看清,一道青光已经点着他的胸前,是展昭。浓长而又紧蹙的剑眉,圆睁的双目,线条坚毅的薄唇,带着勃发的怒意望着杨毅。
“展昭!”虽然有着几分怯意,但今日是在开封府中,杨毅知道展昭不敢将他怎样,猖狂笑道:“你是想让杨某血溅当场吗?这就是开封府的执法之人,昔日下圈套,使绊子,让桑将军和杨副将中计身亡。怎么?今日杨某执行公务,也要丧生其中吗?都说开封府是朗朗青天,青天在何方?欺世盗名!”
“杨毅,令兄杨刚虽因对桑将军愚忠,犯下人命案子,以身伏法,但展某敬他是条汉子。今日若杨刚在世,绝不会如你这般,为难一个姑娘!”浓眉下的双眸,有强行克制的火星。
杨毅轻蔑一笑:“杨刚已横死于你展护卫的阴招之下,真是响当当的南侠,让人好生佩服!展昭,今日里我怎样带走沈晗和你无关,此案由大理寺三审,杨毅是大理寺负责缉捕人犯的校尉,公务在身,展护卫莫要阻拦!”
“你今日要刻意为难与她,展某必不让你将沈晗从开封府带走!”展昭的怒意,终于无可抑制,手上使了把劲,剑光点点,泛着雪亮的光芒,直指杨毅的胸膛。空气中剑拔弩张,争斗一触即发。他脸色虽苍白如雪,额上犹有点点细汗,但笔直的身形散发着慑人的威势,杨毅亦不肯后退半步,双目中满是恨意的看着他,他手下的几个军士已拔出了腰刀,王朝马汉他们亦飞快的拔出腰刀,刀剑凛冽的光芒,在正午的阳光下,刺眼,且有淡淡的血腥味。
细细的声音在金属般的空气中浮起,沈晗走上前,将双手按在展昭的手上,双目中满是哀求:“大哥不发怒。”泪光在她眼中浮动,她的唇边温柔的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大哥,我不怕,再怎样折腾,我都不怕。大哥不生气。”
“小鱼儿。”展昭痛楚的望着她,目光中满是点点的伤痛:“大哥对不住你。”
她使劲的摇头,眼中泪意迷离,好像一朵天上的云,化作点点的雨,都在她的双眸中:“大哥不要操心小鱼儿,自己保重,小鱼儿也会保重的。”她柔软的双手轻轻把住剑,轻声道:“大哥,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持剑的手,终于在这柔柔纤荑下,无奈的垂下。月白衫子的姑娘,眼中有了全新的坚强,展昭心痛而不舍的望着她,她的泪水,即将流出,却硬生生的收敛回去,向展昭显露出灿烂的微笑,然后,转过身,望着杨毅:“杨大人,我们走吧。”
杨毅冷哼一声,取出手镣,将她双手锁上,狠狠的往前一拖。展昭的心,猛烈的痛了一下,脚步跨出去,又终究忍住了,眼中的怒意,化为水一般的伤痛,长啸一声,手中的寒光,如闪电一般的刺出,将院中的山石劈成两半。
众人惊讶而又沉默,这是他们太久没见到的展昭,原来,他还是那个快意恩仇,豪气干云的展昭,公门多年,并没有泯去他的丝毫血性与真情,只是把至情至性深藏于淡定之中。今日里,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又重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嫉恶如仇,认定自己手中三尺青锋可以管尽天下不平事的少年,没有离开过。
没有,只是把飞扬藏在了傲骨之中,但是,从没消失。
大理寺监狱,光线阴沉,永远没有一丝光明,甬道尽处,熊熊的烈火在青铜的容器中燃烧,又增添了几分地狱似的诡异,两壁皆是乌黑的石墙,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各种瘆人的刑罚,这乌黑更让人心悸。狱卒李头儿,腰间挂着大串钥匙,把脚架在桌上,喝着烧酒,一边骂骂咧咧,宣泄着不平之气,这么多年拼死拼活的,也没个差错,还是个狱头,连个校尉都没混上,更让他心生不平。
他也搞不懂,这年头的事怎么越来越奇怪,杨校尉送来一个女子,说是钦命要犯,要上全副的镣铐,还阴沉的一笑,说是要特制的最小的镣铐。李头儿倒是有些不落忍,看这个姑娘,娇娇小小的模样,一双桂圆似的黑眼睛,默默的望着他们。这么一个小姑娘,比他的女儿还小上几岁,怎么就是钦命要犯呢?给她铐上镣铐时,她明显的显出了痛苦之色,随后,又转为默默的忍受。李头儿小心翼翼的向杨毅道:“杨大人,这要是一天一夜的给她戴上,这手和脚可都废了。”
“少罗嗦!又不是废你的手和脚,老糊涂!”杨毅狞笑着,又吩咐他:“钦命要犯,任何人不得探视!李头儿,你给我记住了!”
这姑娘的哭声,幽幽细细的潜入了他的耳朵,喝多了酒,他有些不耐,冲着她吼了几句,她收住了哭声,一双黑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他,轻声道:“大叔,痛。”
“哎,沈姑娘,你得罪了杨大人,这是特制的最小的镣铐,戴上了岂会不痛的?让你家里人使点银子吧,说些好话,求求杨大人,”他同情的叹息道:“否则你将来有罪受了。”
一听到这话,她立即止声了,倔强的收住眼泪,贴住墙角坐着,重重的镣铐使她半点也动弹不得。李头儿边走边叹边摇头,他当差多年,也看多了世事,但是这样折磨一个姑娘,倒是从没见过。
“狱卒。”酒酣耳热,李头儿听见清亮的声音,抬头,却是一个器宇轩昂的蓝衫男子站在他面前,这是个非常漂亮的人物。剑眉下,一双黑曜石的眼睛平静的望着他,带着无声的威严。高挺的鼻子下有着线条坚毅的薄唇。他知道是个人物。
“我探视沈晗。”他平和道。
“沈晗?”他的酒醒了一下,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钦命要犯,杨大人特意嘱咐,任何人不得探望。”
蓝衣男子从腰后掏出令牌,往他面前一放,醉眼昏花中,他还是看到那阴阳篆文的“展”字,就立刻醒了大半,点头哈腰道:“展大人。”又皱眉道:“实在是……。”
“带路。”展昭没有多余的话。不知为何,李头儿乖乖的听了,他边带着路边想:“御猫展昭,是个人物啊,怎么往这儿一站,我就怯了?”
沈晗听到脚步声,立即往外面望去。黑暗中,展昭看到她的眼神,心顿时被狠狠的揪了一把。这是一种十分惶恐的眼神,是他从没在沈晗眼中见到过的,他立刻敏锐地得出结论,沈晗受到了很大的恐吓。
看到是展昭,沈晗立即松了一口气,眼神转为惊喜,本能的想站起来,但是刚做了这个动作,即刻又摔倒了。展昭飞快的走过去,立马扶起她,这才发现,她的手脚上都有镣铐,而且,双手冰凉,且肿胀,定是血脉不通。这是种特制的镣铐,开封府从没用过,但是展昭听说过,是会阻碍人的血液循环,时间久了,手脚都会因缺血而残废。
怒气直冲展昭的脑门,热血直往上涌,他飞速拔出腰间佩剑,电光火石间,火星交集,镣铐俱已劈开。沈晗感觉手脚俱是一松,但是无法动弹半点,展昭立刻将她的手捧在手心中,反复的揉搓,让血脉活动起来。他双眉紧皱,眼中俱是寒意,沈晗的手冰凉,已是受了几个时辰的罪。
在旁的李头儿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酒意彻底清醒,陪笑道:“展大人,您这样,让小的难做,杨大人那儿不好交代。”
“展某给他交代。”
冷冷的一句话,李头儿再也不敢作声半分,边赔笑边诺诺退了出去。
李头儿走后,展昭眼中的寒意俱化为浓浓的疼惜,仿佛江南的烟水,要溢出眸中,他帮沈晗揉搓着手脚,低声问道:“小鱼儿,痛不痛?”
“还好。”委屈伤痛的泪涌出眼眶,但是又转为丝丝温柔:“大哥,你伤还没好,又为小鱼儿忙了。大哥,你待一会儿,就赶紧的回去休息。”
“不急。”揉搓了好长时间,她的手脚才有些暖意,展昭从食盒中取出饭菜,沈晗伸手欲接,却是手微微颤抖,怎么也捧不住碗。展昭接过饭碗,为她捋捋鬓发,温言道:“大哥喂你。”
这时才发现,她的半边脸是肿的,唇边亦有血迹。两小簇火焰,终于从展昭的眸中升起,化为熊熊烧灼的烈火,他怒目道:“杨毅打你了?”
“没有。”沈晗垂目,低声道。
“小鱼儿,和大哥说实话!”展昭努力克制着,尽量放缓声音问她。
泪水潺潺的从眼中流出,她呜咽道:“他嫌我走得慢,可是,带了镣铐,我走不动。”
展昭一撩袍襟,猛的站起来,澎湃的怒意,使他如出鞘的剑,沈晗已经听见了剑鸣的声音,那是一种激烈的,再也无法克制的在黑暗中像冰雪一样的寒冷,又如火山一般炽热沸腾的声音。这样的展昭,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她真实的看到了傲立在江湖中的展昭。她害怕,又担忧,欲要站起来,但是脚依旧麻木,站立不稳的摔倒在地。展昭忙回身扶起她,她死死的攥住展昭的衣襟,拼命摇头道:“大哥不去找他,大哥别去!”
展昭明白,她是怕自己有伤在身,吃杨毅的亏。他将她扶坐在地上,为她轻柔的整理鬓发,温柔的看着她,道:“小鱼儿别怕,这厮不是大哥的对手。他今日欺负你,大哥若不教训他,他定要还想着法子折磨你。”
“大哥是执法之人,大哥不能冲动。”沈晗焦急的说。
展昭微笑道:“大哥有分寸,小鱼儿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