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五十二章
秋日的夜有些许的凉,幽蓝的夜雾又给这夜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神秘,梧桐树的叶子发出簌簌的声音,就像唱歌一样,很符合杨毅现在的心境。他酒酣耳热,走在大理寺的院子里,心中是说不出的痛快。
“展昭。”他反复的念叨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就有一丝报复的快意,他的唇边闪现出恶毒的笑:“原来,你也是个人,也会伤心,也会痛苦。”这样的发现使他再次发出得意畅快的笑声,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展昭清澈如湖的眸中痛楚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使他每回想一次,就有一丝报复的甘甜,就如毒蛇吞噬了对手,在血腥中,回味那一缕腥甜的甘味。
杨刚死于开封府的铡刀后,是展昭通知他去收的尸。他到达后,杨刚的尸体已用白布覆盖,头和身体已让专人缝制好,无边的泪水中,他惊讶的发现,杨刚的神情是坦然和平静的,他愤怒的想,定是展昭又用了诡计让哥哥上了断头台。他把仇恨的目光直视展昭,展昭轻轻的别转头去,他看到了他眼中悲伤的泪光,他轻蔑的唾他:“假慈悲!”展昭想说什么,但终于,保持了沉默,只是那淡定温润的双眸,掠过一丝深刻的伤痛,
以后,他只开封府挑衅过展昭几次,但展昭都选择了回避。周围有头脑清醒的人劝告他,他不是展昭的对手,他不信,他觉得展昭是懦弱的,哥哥生前虽常说展昭功夫好,但他始终没见展昭显露过,想来宦海多年,早已把一身功夫荒废了。
终于,展昭领导的天武军和大理寺校尉在金明池共同执行守卫任务时,他装作不小心,将佩剑划伤了展昭的胳膊。谁都看得出,他看似无意中,却带了几分嚣张。天武军的军士,当场就拔出了佩刀,展昭立刻阻止了,匆匆包扎了伤口,挥挥手让他去了。只是深沉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有些心怵。他顿时明白,展昭是了然他是故意的,但他得出了结论,因为展昭有愧。他对不起哥哥杨刚,他越发的恨,这恨意每日像猛兽一样缠绕吞噬着他,直到,遇到今日的事。沈晗,撞在他的手里,他才真正有了报复的快感。
这是展昭心爱的女人,正受着折磨,说实话,看着这么一个姑娘默默的承受非人的痛苦,他亦有稍许不忍,但很快,他的心肠就硬起来,谁让她是展昭爱着的女子?
“杨毅!”忽然一阵怒喝,展昭怒瞪双眼,站在他面前。清瘦挺拔的身影,散发着千年玄冰的凛凛寒气。杨毅给他一声吼,酒醒了大半,忽然,升起一股惧意,他倒退着,道:“展昭,你想怎样?你,你可别乱来,这是大理寺,不是开封府。”
展昭撩起袍襟,一腿扫来,疾如旋风,直直的踢中杨毅的下巴。杨毅下颌处一阵剧痛,踉跄倒退几步,还未站稳,蓝色的身影已闪在眼前,兔起鹘落间,杨毅的双侧脸颊各挨了重重一掌,顿时高高肿起,满嘴都是腥甜粘稠的液体,牙齿亦被打落几颗。他捂住脸颊,跌倒在地上,惊怒而恐惧的望着展昭,展昭喝道:“是个男人,站起来!你不是一直要与展某比武吗?今日就与你比试一下!”
杨毅惊恐的往后退,欲退入身后无边绵亘的黑暗中。展昭一把将他拉起来,狠狠往后面一甩,他立刻被甩到身后的青砖墙上,贴着墙壁,他气急败坏的,又带着几分畏怯,指着展昭道:“展昭,你——!”
展昭右手持剑,抿紧双唇,冷冷的逼向他。黑暗中,锋利笔直的剑,闪烁着令人胆寒的碎星般的光芒,和展昭眸中不带半点温度的眸光交相辉映,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冷,如峭直的险峻的冰山,令杨毅颤抖,他感到青砖石的寒气亦刺入他的背心中,令他半点动弹不得。此刻他才明白,展昭,永远都是展昭。
展昭手中寒光暴起,嗖的一亮,杨毅震恐的闭上双眼,头皮一凉,顶上的头发已让展昭削去了一片。他双脚颤抖,战栗的望着展昭,方才明白,哥哥说的南侠剑法精妙,是真的。
展昭轻蔑一笑:“杨毅,你不及杨刚有种。”
随后,手腕一翻,收剑入鞘,手指着他,掷地有声的说:“杨毅,你给我听好了。若是想找展昭寻仇,展昭随时在开封府恭候。但若是敢碰展昭的女人一根手指,下一次,展某必让你提头来见!”
杨毅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在秋天的夜里,他犹如坠入冰窟,全身的力气都被一点点的抽去,他感到恐惧,他永远斗不过这个男人。这个穿着素蓝衣衫的男人,是温润端方的君子,但是此时却在清寒的夜色中散发着和他的佩剑一样冷冽的气息。他现在清清楚楚的知道了,他是南侠,是傲立江湖的南侠。他可以谦让,可以容忍,可以血和泪往心里流,但并不等于,可以触碰他的底线。
杨毅像只动物一样发出绝望的嚎叫,他是没有办法为杨刚复仇了,没有办法,他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大。他的哭喊声使展昭停住了脚步,萧瑟的秋风吹动了他素蓝的衣襟,他听见杨毅一遍遍的嚎叫着:“我恨你!展昭!”他微微侧过身子,道:“杨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杨刚是自戕的。他是条汉子,为了保护桑博将军,他将所有的罪名一力承担。”
“你说谎!展昭,你这个伪君子,我恨你!”杨毅的眼睛要滴出血来。他挣扎着想扑向展昭,但是他只是叫嚣着,却怎么也扑腾不起,展昭鄙视的一笑,随即,大步离去。
“我会报复的,我会的。”杨毅抓着身下的泥土,将指甲深深的嵌进。他至少知道展昭的软肋,他会等待机会的,十年,二十年,他会一直很耐心的等下去。
十六
白玉堂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来到汴梁,竟然会住在开封府的客房里。以前,他会住在汴梁最高级的客栈,他是个对物品的精美程度要求很高的男人,比如他喜欢盖湘绣的被子,喜欢用龙泉青瓷的杯子,喜欢喝嫩嫩的白茶,京城里的煎茶他喝不惯,很多人都喝这个,但他不行,他是白玉堂,来自金华的白玉堂。南方人总是和北人不同,他得出的结论,南方人比较讲究,是很自然的事,所以他觉得展昭在生活上的俭素,是很让他不满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展昭其实也是个讲究的人,比如,他也爱喝南方的茶叶,闲时和他聊聊,他会告诉你京城的哪种泉水最适宜泡出好茶;比如,他的衣服虽是那么简单的几件,但是都洗得干干净净,连布丝缕都是清爽的;比如,他的房间,整整洁洁的,连一样小东西都归置的整整齐齐。白玉堂想,其实,展昭也是讲究的,只是他没时间讲究。白玉堂甚至想用很肉麻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其实展昭的品位很高的,展昭的心灵也是很细腻的,如果展昭不在公门,而在江湖,展昭会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艺术的男子。展昭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白玉堂认为,天下的聪明都是触类旁通的。
开封府的房间和那些高级客栈是没有办法比的。开封府的客房很是简单,几样必须的家具,床单被子一律都是粗布织的,和精致一点边都挨不上的。白玉堂对于开封府的寒素简直是嗤之以鼻,他想他这么一个人,怎么会住在开封府这样连中等客栈都比不上的客房里?展昭只是邀请过一次,说是来汴梁,可以住在开封府,被他很干脆的拒绝了。展昭再没提过第二次,可是他很没面子的自己住了下来,他找了一个借口,说是马大嫂的菜还可以。展昭挑高了眉毛,显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个笑容令他很恼火。他想这只猫又看透了他,这只猫又明白他是因为喜欢开封府温暖的气氛,兄弟般的情谊才愿意住下来。他还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喜欢和展昭在晚上的小酒馆里喝喝酒,说说话,然后,踏着被月光流泻的青石板的石子路,闲闲的走回去。那时候,白玉堂喝多了酒,逸兴遄飞,觉得自己就是李白传世,但是要命的是,李白的诗他都说了上句忘了下句,都是展昭在旁闲闲的接上了。白玉堂发现,展昭这人,人人都说他是君子,但他有很狡黠的一面。他总是要在白玉堂诗兴大发,但是尴尬的忘了下一句怎么说时,才会慢悠悠的说上一句。他的那双大眼睛,闪着孩子气的光芒,那一刻的展昭,其实也是个调皮的孩子。
展昭的酒量比白玉堂差多了,他喝得不多,一两杯而已,基本上都在听白玉堂说话。展昭的笑容总是温润淡定的,其实展昭是个很宽厚脾气很好的人,但是只要一涉及到律法,和包大人,这只猫就变脸了。就变成那个一本正经的展护卫。但是和白玉堂在一起的展昭,不太说律法,不太说包大人。白玉堂也是玲珑剔透的人,上次五鼠闹东京,他也见识到了展昭对包拯的忠心耿耿,说话之间,他是对包大人毕恭毕敬。这样的正经对于白玉堂是很难受的,所以他基本上不提包大人,他只说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