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三十章
沈晗静默片刻,犹不服气道:“那我就含冤莫辩啦?”
“开封府为成千上万受冤百姓昭雪,又怎会让沈晗一人蒙冤?”展昭微笑道,又收敛笑容,眼神宁和道:“但是申冤之道,不在鲁莽,在于证据。有司之职,在于从真真幻幻的迷雾中,剥茧抽丝,明了事情真相,还蒙冤者一个清白,将真正的罪犯绳之于法。小鱼儿,包大人执掌开封府十年,从无一起冤假错案。多少无名案,断头案,悬案,在大人的洞察和智慧之下,一一得以勘破。何况,你这案子案情并不复杂,只要在堂上好好配合大人,清楚明白表达心中所虑,假以时日,真相定会水落石出。”
在那清亮稳重的声音中,沈晗渐渐平静下来。此时,小衙役将展昭的午食端了进来,是一碗汤面,两个馒头。展昭将汤面端到沈晗面前的茶几上,温润笑道:“跪了这些个时辰,肚子早饿了吧?先把面吃了,下午的堂审时间不会短。”
沈晗倒真是饿了,端起面来,吃了大半碗,忽然想起这是展昭的午食,嘴里还衔着面条,睁大眼睛问:“大哥,我把面吃了,你吃什么?”
但凡她想起关心展昭,那便是情绪恢复正常了。展昭笑道:“大哥不是还有两个馒头吧?”眸中又光华流传,带着几分戏谑笑道:“现在又认得大哥了?刚才那拼命的架势,大哥都准备胳膊上让你咬上一口,解解恨消消气。”
“哪会呢?”沈晗脸上飞过两朵红云,赧然道:“刚才,不会昏了头了吗?只看见包大人的案台了,心里就恼着大哥拦我,所以,所以就横冲直撞了嘛。”
她又急道:“大哥,待会儿的堂审,云丹姑娘肯定也不会说真话,那我且不是死定了!”
这也正是展昭所担心的。这件看似简单的案情,却一步步走向了扑朔迷离,好像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和指挥。如果云丹和嫣然都做伪证,整件事情就完全是沈晗在寻衅滋事,伤害无辜。但展昭心头还有一丝侥幸,当日以他的观察,张荣祖的伤势很轻微,吴玉媚所说的“伤势危重”完全是夸大不实之时。如果按照张荣祖的伤口,即使找不到有利证人,按照律法,沈晗的处罚也不会过重。
看着沈晗焦急的模样,展昭不能将心头忧虑吐露半分,只是淡淡一笑,道:“证人翻供,在开封府大堂上,是常有的事,你不用太过担心。大人审案,不会一叶障目,证人证词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大人会凭经验和蛛丝马迹中找出对你有利的证据,从而做出公正的判决。”
听到展昭如此说,沈晗方松了一口气,又回复往常活泼的笑容,道:“大哥,也就是说,即使她们全都说谎,大人也会还我清白的,是不是?”
展昭淡定道:“是。”又微微蹙眉,道:“只是,今日张夫人状告你伤害张荣祖,你总是嫌犯。在案情未明之前,小鱼儿,还要委屈你一下。”他的语气转为沉重:“大人未作出判决前,你只能暂且收监。”
“什么?”沈晗的杏子眼又睁大了:“大哥,你的意思说,我今晚不能回到我的房间里睡觉了?不不,是说,很多日子,我都在监牢里度过了?”看到展昭叹息的眼神,她明白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眼神顿时黯然,沮丧道:“早知道这样,那好歹,今儿个大哥让我看完傀儡戏再说,猴行者要入香山寺了,这场戏可是热闹。人家都说了,演过了这场,就不再重复了。我才看到一半,吊在半当中,难受极了。”
展昭简直哭笑不得。事到如今,她还在想着傀儡戏,这也只是沈晗才有的思维方式。伴随的,又是心中重重的叹息,这样可爱单纯,晶莹无邪的姑娘,竟有人忍心陷害,心肠冷硬如斯,也是罕见。
沈晗看到他紧蹙的眉,明白他心中焦忧,心肠立刻就软了,她自己受多少委屈也是不要紧的,但是最见不得的,就是展昭有丝毫的伤痛。她旋即浮上笑容,笑道:“大哥,其实坐牢就坐牢吧,我也没怕到哪儿。嗯,住过了很多地方,倒是没住过牢房,只当是人生的一次游历罢了。大哥,你再把我房里的话本小说取来,那些小说,我平时也静不下心来看,这一次,也没别的事好做,只能看书了。还有,大哥平常总让我看些大学中庸,我嫌它们枯燥,看不进去。这次,大哥也帮我取来。再有些诗词歌赋,大哥,也别忘了拿喔。嗯,这下子等坐牢出来,我的学问也大大增加了。大哥,这样一说,坐牢也不是坏事,对不对?”
她双眸乌黑明亮,笑容温软,活脱脱又是平常那个快乐的姑娘。看她如此,展昭也宽慰不少,这姑娘性子豁达,胸襟宽广,旁人也会轻松不少。如她今日得知要坐牢,就愁苦悲啼,展昭的压力也会陡增。此时展昭微微一笑,道:“好,人在逆境之中,正可养其浩然之气。小鱼儿,难得你想得开,大哥也安慰不少。”
八
不出所料,云丹果然也全盘否定,案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包拯只能宣布退堂,将沈晗暂时收监。吴玉媚当然不服,嚷着包拯偏袒,但是包拯明确告诉她,定罪事关一个人的前途身家,需相当慎重,但凭一审,不能结案。
这是沈晗第一次见识了开封府的大牢。相对别的监狱来说,开封府的大牢还算是干净整洁,只是,总有潮湿闷热,和一丝冰凉的阴森之意。女牢牢头丁婆,面相刻薄,吊梢眼,高颧骨,薄嘴唇,多年的牢头生涯使她无论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情,都有几分凶悍,其实内心倒也并不是十分凶恶。相反,在表面的凶狠中,倒是还有几分同情和柔软的心肠。
看沈晗是展昭带来的,又听沈晗唤展昭“大哥”,她便明白两人关系不同寻常,便满脸堆笑道:“展大人,您放心,沈姑娘到了这儿,我会关照她的。哎呦,这么一个标致的姑娘,能有多大的罪过,和这些不是杀人的,就是通奸的女犯关在一起,真是可怜了。”
沈晗一听要和杀人犯关在一起,立刻怯了,她还当这里是一人一间,就好比在开封府的房间一样。她顿时望向展昭,目光中满是惊慌,哀声道:“大哥,我不要和杀人犯关在一起!大哥,大哥!”
她此时双目中满是慌乱之色,毕竟年轻单纯,在展昭的安慰鼓励下,好歹把堂审挨了过来。此刻见到监狱的阴森之状,已经有些腿发软了,又听说要和杀人犯关在一起,更是心惊肉跳,知道坐牢展昭又不能陪她,那便是六神无主,紧紧拽住展昭胳膊,不断哀求。
展昭横出左手,做了个安慰的姿势,然后问道:“丁婆,没有单间了吗?”
“展大人,实在是没法子。开封府的女牢,就那么几间,您也知道,平时十来个挤一挤的都有,谁让现在人心不古呢?我实在找不出单间了啊。这样吧,有一个谋杀亲夫的女犯……。”
丁婆话还没说完,沈晗便急了,拉着展昭的袖子,乞求道:“大哥,大哥咱们回去吧,不在这儿了,你把我关在房间里也是一样的。你再把窗锁了,再钉上木条,再派张龙赵虎看着我,就好比是个牢房一样,对不对?”
展昭还未答话,丁婆立即笑道:“沈姑娘别怕,你听我把话说完。那个女犯虽犯下重罪,但是大家闺秀出身,人极是温文尔雅,每日就是蜷缩在角落,不说话而已,绝不会伤害你的。也是个可怜人,她丈夫是个纨绔子弟,不但赌钱,□□,还毒打于她,她是忍无可忍,才一刀刺死丈夫。沈姑娘,你要是不和李映寒呆在一室,那别的女犯可都是市井粗野之徒,为了一点小事,怎么欺负你的都有。”她又加重了语气,颌下一个黑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抖动不已,道:“不要说展大人忙于公事,不可能时时护着你,就是丁婆有心罩着你,怎么可能十二个时辰都照顾得到呢?那些女犯可是阴毒得很,一个眼错不到,就会使着想都想不到的法子折磨你。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听她这么说,沈晗忙把头点得鸡啄米一样,道:“那我和杀人犯关在一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