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四章
二
从马车上下来,展昭明显感到脚像踩在棉花里一般,一点力都用不上,他犹豫了。片刻的踌躇逃不过白玉堂的眼睛,白玉堂搀扶住他,掌心抵住他的后背,施入一股绵绵的真力。顿时,展昭感到脚底有了力量,能够自如的行走。他轻声道:“泽琰,多谢。”白玉堂轻松的眨了眨眼,道:“展昭,这些力道足够你支撑一个时辰,放心,有白大爷在,猫儿倒不了。”
是赵虎第一个看见展昭的,赵虎的表情惊讶,错愕,瞪大了眼睛,竟是说不出话来。展昭向他温煦的微笑道:“赵虎,认不出我来了?”赵虎方反应过来,惊喜道:“展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大伙儿日夜牵挂您,小鱼儿每天要到城门那儿看很多次,我们笑她都成望夫石了。”
说到沈晗,展昭的眼神立刻暗沉下来,随即,他在唇边掠过一丝风轻云淡的笑容,道:“小鱼儿又到城门口去了?”
“没有,她去了你们甜水巷的新房子,她每天都要搬东西过去,或者到那儿种花种树,我不当差的时候就帮着她在那儿一块儿弄。展大人,现在你们的房子让小鱼儿收拾得可是漂亮,那个园子里,满是花花草草,小鱼儿今儿是种两株紫茉莉了,已经开花了,香得很。展大人,小鱼儿始终相信你会回来的,我去把她叫回来,她一定开心死了。”赵虎平时话很少,但是今天见到展昭,激动得很,便说上一大串。
“不用。”展昭赶紧制止,道:“让她多呆一会儿,她喜欢伺弄花花草草。”
赵虎觉得些许奇怪,可也没多想,此时,包拯公孙策等人已迎了出来,看见展昭,俱是惊喜。包拯一向刚正严峻,此刻携了展昭的手,连称了几声“展护卫”,显然是开心的失态了。但是展昭的手,并无往常的温暖,却是冰凉,包拯微讶,再观察展昭的脸色,却见苍白无一丝血色,关切的问道:“展护卫身体可有不舒服?”
“没有,属下安好。”展昭坦然微笑道:“也许路上受了些风寒。”
包拯又将目光投向展昭身后的白玉堂和春妮,春妮眼神躲闪,不敢和包拯接触。白玉堂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以后再说。包拯和公孙策交换了一下眼神,暂且把心头的疑问压下,大家到厅里齐聚。
开封七子重聚,欢喜之情不用表达了,包拯道:“小鱼儿姑娘怎么不在?赵虎,你去把小鱼儿姑娘找来,这孩子,整整等了九十天,就连本府看着也觉得心酸。四个城门,轮流着让她给望遍了。”
“大人,不要!”展昭急切道:“不要唤她回来!”
话一出口,周围都静默,大家面面相觑。包拯趋前,温和道:“展护卫,可有什么事发生?是什么样的事让展护卫不愿意见小鱼儿姑娘?展护卫可知小鱼儿姑娘望穿秋水,日夜思念,盼的就是这么一天?这孩子虽然表面上还是欢欢喜喜的,可是大家都知道她心里焦灼,你一去三月音信杳然,她无处打听也不能打听,支撑她的就是相信你一定能够平安回来的信念。为何你回来后,却不愿意见她?”
“我——,”展昭语塞,低下头,重重的叹口气,缓缓的摇了摇头,道:“现在见,不合适。”
“不合适?”包拯发出疑问,公孙策察言观色,看到展昭脸色苍白,面颊瘦削,额头不时有细汗冒出,便上前道:“展护卫,请你让公孙策试脉。”
展昭回避着他的目光,执拗的不肯伸出手来,公孙策加重口气,道:“展护卫,如你不愿意让我试脉,那我便把小鱼儿找回来,小鱼儿姑娘也是懂医理的。”
白玉堂在一旁看了,站了起来,立在展昭身边,道:“展昭,你别掩饰了,这儿都是自己人,你要说谎,还得大家全体帮你圆谎啊。否则只有我和春妮两个,这谎言准得戳穿。”
展昭沉默着,白玉堂见他不说话,便把展昭的中毒经过说了一遍。听完经过,众人心中皆是心如刀割,特别是想到那翘首等待的小鱼儿,越发是说不出的沉重,都觉得压了一块大大的石头,透不过气来。包拯不忍当着展昭的面再谈论他的病情,留下白玉堂,请春妮照顾展昭先回房,让张龙赵虎一起陪着。
房间干净整洁,和三个月前一模一样,桌上的青瓷花瓶还插着一束樱花,轻红粉白的颜色使房间立刻变得生动而富有朝气。书架上的小玩偶也擦得锃亮清洁,赵虎道:“小鱼儿每天都来打扫的,这花,她也每天都要换的。”
展昭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轻轻的抚着花枝,眉心微蹙,眼神里满是痛楚。赵虎又从书架上取过一个青瓷的罐子,揭开来,里面都是梅子,他道:“小鱼儿收集了很多青梅,用蜂蜜酿了,说梅子黄了,甜了,展大人就回来了。可是……。”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转过身去,用手背抹着眼泪。
展昭剧烈的咳嗽起来,右手空握成拳,捂住嘴唇,却见血色蜿蜒,从手掌处溢出。他手肘撑住桌子,脸色苍白如纸,那咳嗽的速度和频率越发的急剧,春妮急得只是给他拍背,张龙和赵虎皆是手足无措,张龙只能骂赵虎道:“你的话怎么这么多?明知道,明知道不能提的嘛!”
好一阵子展昭才缓了过来,摇摇手,轻声道:“不怪他。”他拈起一个梅子,闻着那甘甜的清香,久久的放在眼前,眼中满是惆怅之色。随后轻轻的放下,重重的叹了口气,并不言语。
又走到窗前,看着那亭亭如盖,青翠欲滴的桂花树,黄昏的日色照在那绿色的叶子上,跳跃和鲜亮,他站了片刻,春妮近前,轻声道:“师兄,你的身子,还是歇息吧。”
他摇了摇头,道:“我到门前看看。”自己勉力走了出去,春妮和张龙赵虎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他在门口的花圃站了一会儿,看着小鱼儿种的药草,和她亲手植的桂花树,又伸手摩挲着那树干和绿叶,唇边露出一抹温润的,甚至是带着些甜蜜的笑容。
看了花和树以后,他继续朝西走,张龙和赵虎对视一下,那是小鱼儿的厢房。果然,展昭走到小鱼儿的房前,看着自己亲手做的秋千,在夕阳下空荡荡的静止着,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他静静地看了片刻,又往门上推了推,门立刻开了,他微微笑着轻声道:“这丫头,总是不锁门,不长记性。”
沈晗的房间还是稍稍有些凌乱,几本话本小说随意的放在桌上,往常展昭见了,总要给她收拾,展昭酷爱整洁,见不得她随手乱放,这一次,还是习惯性的帮她拿起来,放在书架上,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是从书架上拿了下来,依旧像刚才一样,散乱的放在桌子上。
这些距离已经耗尽他的力气,他走回去的时候,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回去的。春妮急忙上前搀扶,他摆摆手,努力使背形依旧笔直如剑,只是到了自己的房里,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动了。
春妮赶紧铺床,又对张龙赵虎说:“麻烦两位请公孙先生来一趟,师兄的药里可能有几味要换,还得有劳公孙先生。”
公孙策和包拯同来时,展昭已经躺下了,看见他们,挣扎着要坐起来,包拯立刻近前相扶,看着那一丝血色都无的脸色和依旧宁静的眼神,心头如针扎一般。是他,把这逍遥江湖的年轻人引入官场,随后他出生入死,夙夜辛劳,公义前,私情后,一次又一次的忍辱负重,甚至一次又一次的,把小鱼儿也拖入风波和漩涡。他的心痛,心伤,包拯能够了解,却爱莫能助,而朝廷要他完成的任何任务,哪怕刀山火海,他也从不推脱。热血,豪情,忠肝,义胆,他都具备,可是为什么上天一次又一次的,来考验他?
“展护卫,本府已经从白五侠那里知道了一切。你放心,小鱼儿姑娘本府疼爱如女儿,一定会好好安排她的。你的病情,开封府上下会瞒得铁桶一般,不让小鱼儿姑娘知道半分。”
展昭安慰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大人,趁着展昭还能动,属下想把她的婚事给办了。”
刚才包拯已从白玉堂处知道了展昭的心意,为难的沉吟道:“展护卫,急切之间,要到哪里去给小鱼儿姑娘寻找婆家?而且,展护卫也知道小鱼儿姑娘对展护卫的情意。”
“属下心目中已有人选,相信这个人,能够照顾她一生一世的。”
沈晗在甜水巷的房子里收拾换洗,耽误了一些时间,想着要错过开饭的时间,便自己在外面随意的吃了一点,等到回到开封府时,已是明月高悬。她一进门,便看到赵虎,立刻嗔道:“赵虎,你今天不当班还偷懒,我一个人种了两棵紫茉莉,累得要死。”
赵虎很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没作声。沈晗奇怪道:“你今儿怎么这么乖?不和我斗嘴啦?是心虚了吧,明天罚你去龙津桥那边买早食给我吃。”
“好好。”说完了好,赵虎一溜烟的起身就跑,沈晗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和往常一点儿都不一样,但也没往别的地方想,自己往院子里走。每次一回来,她先要到展昭的房里待一会儿,这次也不例外,可是她竟然见到了展昭房中的灯光!沈晗不能置信的,揉揉眼睛,再看了一遍,果然是橘黄色的灯光,映在窗纸上。她的心蹦蹦乱跳,不能自已,猛地一阵疾跑,到了展昭的房前,急速推开门,唤道:“大哥!大哥!”
展昭坐在桌前,宁静的微笑着,那是世界上的花儿都开了。还是不忍啊,还是想见到她,还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平凡人。四目相对,沈晗又惊又喜,又是难过又是气恼,眼泪刷的流下来,道:“大哥,你到哪里去了?一去就是三个月,什么消息都没有。我急死了,想死了,难受死了!大哥,你坏死了!”
“傻丫头,展昭不是回来了?你急死了,想死了,难受死了,那现在和展昭说话的是谁?”清亮的声音,依旧和煦如春风。
“坏大哥!”沈晗继续哭着:“人家说,人家说,反正我不信。我知道大哥把我送到常州武进大嫂家是有深意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是让我等的日子不太难熬是不是?可是,这儿有大人,有公孙先生,有张龙赵虎他们,还有我们以后甜水巷的家,这儿才是我们的家。大哥,所以我要在这儿等大哥。我酿了很多梅子,大哥喝酒时可以放在酒里,还有,大哥,甜水巷的房子我已经把家具给置办好了,还种了很多花,还有一颗好大的香樟树,还有好几棵桂花树。还有很多很多漂亮的东西,大哥,你一定喜欢得紧。”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展昭皆含笑听着,大眼睛里满是疼惜的光芒。
“大哥,你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布置我们以后的家了。二楼有好几个房间,你选一个做书房好不好?还有,马大嫂说,那楼上,楼上……。”她忽然满脸飞霞,羞涩的捻着衣角,说不下去了。
“楼上怎么啦?”喝了公孙先生的药,有了些精神,特别是见到沈晗,展昭感到不那么难受了。他甚至有种错觉,也许,也许“忆昔”不会要他的命。
“二楼,”沈晗伏在展昭耳边说:“要个阳光好的房间,将来可以做宝宝的房间。”
家,孩子,心情激荡之下,丹田里一阵刺痛,逼得展昭按住腹部,微微俯身。沈晗看他的模样,紧张的说:“大哥,怎么啦?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展昭强行忍住,依旧笑得风清云淡:“路上受了点风寒。”
沈晗释然的笑了:“大哥,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你说,三天三夜,不,三个月都说不完,你回来了,我们可以有,”她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一辈子的时间说是不是?”
“是。”展昭温柔地笑着,但是丹田中的刺痛越来越明显,他生怕自己无法支持,柔声道:“小鱼儿,今天大哥累了,明天再说好不好?”
“不好。”沈晗平时很体贴展昭,但是久别重逢,她实在要把相思之意倾诉万千:“要说一天一夜的话,我今天不睡了,大哥也别睡,咱们就说话,好不好?”
丹田里的刺痛越来越厉害,展昭生生的咽下一口腥甜的液体,惟恐再下去,不能支持,极力硬撑着,依旧笑得恬淡宁和。昏黄的灯光下,他眸中的眼光晶莹璀璨,克制着万千情绪,眼神如山间明月一般清朗,他抱歉的微笑着:“小鱼儿,大哥真的累了。从襄阳一路赶回来,这些天,旅途劳累,大哥想早些歇息。”
沈晗微微撅着嘴,有些不快,此时灯光照在展昭的脸上,她仔细的观察着展昭的脸,见他两边颧骨如刀削一般,清瘦了不少,脸色因为在灯下,看不太清楚,她疑道:“大哥,你瘦了很多,到底哪里不舒服?”
“无事,只是感染了风寒。”展昭咳嗽几声,道:“休息几日就会康复。”
“一定是没有人给你炖汤对不对?”沈晗仿佛找到了症结,笑道:“大哥回来了,我又能给大哥炖红豆汤,鱼汤,鸡汤。再放些党参白术,大哥,不出一个月,准不会这么消瘦。”
“是,喝了小鱼儿的汤准会胖起来。”说出这话,心中的酸楚简直要泛滥成河。明明知道以后喝不到这丫头的汤了,还要骗她,看她蒙在鼓里快乐的样子,展昭的心,就像一片片被切割一样,流出的全是鲜血。
“大哥,明儿个天好,我帮你把头发洗洗。这一路风尘,路上一定不能洗发吧。大哥最爱干净了,我还买了几条白色的发带,还有蓝色的,就和你现在头上的一样。”说是要走了,可是沈晗的脚步就是不移开。
“好。”展昭痛楚的微微合上双眼,那些平淡的幸福和温馨,是让他心灵休息的最大温暖,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那,大哥,你先歇着吧。”沈晗不舍的移动着脚步,走到门口,展昭忽然唤道:“晗晗。”
她一怔,回过身来,这是展昭对她亲昵的称呼,这世上,除了父母,就只有展昭唤她“晗晗”。一直唤惯了“小鱼儿”,展昭也难以改口,难得唤她“晗晗”。她顿时立住脚步,回过身来,看见展昭的双目中在灯下泛着晶莹的光芒,定定的看着她,就像再也见不到她一样。
“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啦?”沈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也忐忐忑忑,不安的问:“有什么事吗?还是,你又要出差?这次是六个月,是不是?”
“没有。”展昭调整了情绪,微微笑道:“就是想再看看你。”
沈晗双颊飞过两缕红云,笑道:“大哥回来了,我们每天都能看见了。以后在我们自己的家,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大哥,开封府虽好,但是甜水巷,我们自己的家最好是不是?”她俯身,蹲在展昭面前,把头俯在展昭的膝上,用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道:“大哥,我们要看一辈子是不是?”
展昭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绸缎一样的长发,这长发乌木一般的墨黑,发出光亮的光泽,他的声音依旧清亮,也温柔得像水:“晗晗,过了年,就十九岁了,完全是个大人了,有些事,要自己能够处理了,还要明白人世间充满着无可奈何。晗晗,大哥一生挚爱就是你,可是大哥心中,也得有家国天下,忠义孝道,有些事,是做人的担当,责任。大哥,大哥……。”
他痛楚的说不下去,沈晗却毫不发觉他话语中的伤痛和无奈,笑道:“晗晗知道,大哥当年的那副对联,铁肩担道义,宝剑斩奸邪,开封府人人会背。如果大哥不把天下放在晗晗面前,大哥也就不是展昭了。”
展昭点了点头,微微合上双目,道:“是,如不那样做,也就不是展昭了。只是,晗晗,大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没事,张贵妃都让白五哥给治了,没人来欺负我了。遇到张荣祖那样的坏蛋,我不会鲁莽出招了,在监狱里,马大嫂把我好一顿训,我明白了,不会给大哥添乱了。等我们成亲后,大哥在开封府帮着包大人,晗晗就在家里煮饭煲汤,种花种草,安分守己,再也不出去捣乱了。”
她句句说的都是憧憬婚后生活,展昭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明明想着不见面,可是难了相思苦。展昭啊展昭,你一生行止无愧天地,却终究负了沈晗。那抚摸着她长发的手停滞了,沈晗敏感的觉得了,仰起头,看见展昭眼中闪动着的泪光,心里慌乱惶恐,道:“大哥,你到底怎么啦?”
“没事,晗晗,天色已晚,快回去睡吧。”展昭克制情绪,催促着。
“不对,大哥,你到底怎么啦?你这样子,我好不放心。大哥,你,流泪了。”沈晗只在自己生死关头看见展昭流过泪,平时见到的展昭,总是坚毅果敢,镇静宁和的,从无失态。窗外夜色深沉,她听着簌簌的大风敲打叶子的声音,忽然一阵凄凉和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站起身来,急声相问,不肯离开。
“晗晗,大哥真累了,大哥头痛得很。”已是浑身冒冷汗了,再也支持不住了。展昭也是心内着急,生怕沈晗看出破绽,便催促道。
“那,大哥,你上床睡吧。”沈晗依旧站在那里,不肯移步,展昭此时哪有力气站立起来,只见她双目一瞬不瞬望着自己,展昭心中越发的焦急,再这样下去,她非看出破绽不可。
此时,一个秀美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笑着对沈晗说:“这位就是沈家姑娘吧,一直听师兄提起你。”
沈晗狐疑的朝她看看,她没看过孟春妮,父母被范阳所害,堂讯时孟春妮并没到场,凭着直觉,她觉得孟春妮和展昭关系应该亲密。展昭道:“这是春妮。”
刹那间,沈晗觉得不是滋味。毕竟,孟春妮是范阳的妻子,她微微垂首,低低的唤了一声:“孟姐姐。”
“师兄该喝药了,这一路上受了风寒,要是不及时喝药,明天要发烧的。”孟春妮的话中有一种让沈晗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她来了,沈晗就该走开了。沈晗再看着展昭,展昭的情绪已恢复了平静,平和道:“晗晗,你该回去了,这儿有春妮。”
这儿有春妮。不知为什么,沈晗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样,一种让她极不自在的陌生感涌了上来,她看了看展昭,又看了看春妮,咬着嘴唇,眼睛里已经有泪光出来,强忍着,道:“大哥,那你歇息吧。孟姐姐,再见。”说着转身飞跑而去,孟春妮隐约的看见她边跑边在抹泪,不由一阵叹息。她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知道此时以展昭身体的状况,一定站不起来,而沈晗执意的不肯走,所以她及时的走了进来,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果然,展昭浑身冷汗,春妮扶起他,一步步往床边挪去。春妮掀开被子,先让他靠在床头,随后搬起他的双腿,盖上薄被。展昭脸色惨白,满头虚汗,轻声道:“谢谢,春妮,辛苦你了。”
“师兄,和春妮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等到展昭略微好受些,春妮缓缓的用调羹喂他药道:“只是,师兄,住在开封府终究是不行的。沈姑娘今儿个已看出了不对,好不容易给我支吾过去,你的毒伤,”她不忍的停了停,道:“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沈姑娘这样聪明的人,明天一定能察觉的。不如,到我府邸去住。”
展昭沉默着,没有说话,春妮叹了一声,道:“我知道师兄的心思,想着每天能见到沈姑娘,可是,如果沈姑娘看出了破绽,师兄一片苦心为她打算,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展昭沉吟片刻,眉心中蹙起一个深深的“川”字,想道,如果留在开封府,终究是不行的,自己也狠不下心来不见沈晗,为了她好,还是搬离为好。便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离开开封府,他再也见不到沈晗了,从此后,不啻是天涯海角,想到这个,简直是万箭穿心。他推开药碗,摇摇头,示意不喝了。
春妮劝道:“还有半碗药呢。师兄,不急,慢慢的喝。”
“我累了。”他萧瑟的说,随即转首向内,不愿说话。春妮无法,看看剩下的药,把药碗放在桌上,随后扶展昭躺下,轻声道:“那师兄好好休息吧。”
她吹灭了灯,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月光如水,照在枕上,展昭轻轻一合眼,那不愿在人前流的泪,终于滴了下来,从耳旁到面颊,温热而又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