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没有谁会想到眼前这个干瘦的糟老头子就是昔日的制镖大师莫七,只见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眼睛里满是血丝,开门的时候手中还拿着个酒葫芦,显然昨晚因为酗酒过度而尚未清醒。沈晗惊讶而又失望的打量着莫七,小声对阿奴说:“你有没有搞错啊?”
“他真的就是莫七爷爷!莫七爷爷说他昔日很威风的,他还和我说了以前的很多故事,展大人,我没有骗你!”阿奴恐怕展昭不信,面红耳赤,特意加重了口气强调。
展昭微微笑了一下,拱手道:“在下展昭,特来拜见莫老前辈。”
“展昭?”莫七的酒给早晨的冷风一吹,醒了大半。眼前的青年剑眉星目,微微含笑,半旧的素蓝衣衫却掩不住气宇轩昂凛凛正气。边上站着一位穿着淡绿色衫子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的姑娘,柳眉杏目,小巧的鼻子,弯弯的菱角嘴,两个酒窝时隐时现,甚为甜美可爱。
莫七的眼神阴沉下来,手把着门,显然是不欢迎展昭,道:“我家门槛太低,只怕脏了官爷的脚。”
阿奴忙道:“莫七爷爷,展大人和别的官爷不一样,他是大好人哎,上次就是展大人救了阿奴,很多人都看见啦!”
展昭不以为忤,依旧谦和有礼,拱了拱手,温言道:“在下有一件事非得请教莫老先生,还请莫老先生不吝赐教,展昭先在此谢过了。”
莫七翻着白眼,道:“老朽只是一市井小民,没有值得展大人请教的地方,展大人还是请回吧。”
莫七态度如此固执,一时大家僵在了那儿,沈晗灵机一动,道:“莫七爷爷,如果我大哥不是官爷展昭,是南侠展昭,莫七爷爷见也不见?”
“南侠展昭?”莫七听得此话,倒是有些踟蹰。沈晗见他片刻犹豫,立刻道:“莫七爷爷以前也是行走江湖之人,可知官侠一说?”
“官侠?”莫七冷笑道:“官便是官,侠便是侠,天下官员皆是昏昏碌碌,何谈侠字?姑娘,你莫要和老朽磨嘴皮子了。”
沈晗一只脚踏进门里,诚恳言道:“莫七爷爷,我大哥绝非你所说的那种官员。敢问莫七爷爷,是否知道包拯包大人?如果莫七爷爷知道包大人,难道莫七爷爷认为包大人也是昏官吗?如果包大人是昏官,那天下且不是一片墨黑?如果没有包大人那样的清官,我大哥一定会脱去官服,拔剑而起,重出江湖。莫七爷爷,我大哥原本可以在江湖上过着逍遥自在快意恩仇的日子,何必穿着这身官服拘得慌?难道莫七爷爷认为我大哥是贪图功名富贵之人?如果我大哥是那种人,怎么会救阿奴呢?杏花镖女杀手早就被我大哥拿下了!请问莫七爷爷,如不是为了苍生黎民,我大哥何必隐忍委屈?难道我大哥就当不得官侠二字?如果我大哥还在江湖之上,莫七爷爷今天一定热情接待,是也不是?”
沈晗一番话,让身边的展昭不由热血沸腾。多少隐忍,多少自持,多少委屈,多少两难,他总是默默承担,自己消受,即使深夜辗转难眠,白天也化为唇边一缕淡淡微笑。完美的展护卫,没人知道他的伤口,只知他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中,仿佛天下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可是,展昭,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他坚如磐石的内心中也有丝丝寂寞,淡淡惆怅,不过不说罢了。
谁知身边这位玲珑剔透的小鱼儿,温软笑语中,却洞明一切。这个晶莹纯真的丫头,把这份关怀化作满天笑语,别看没个正经样子,那深深关怀却都在细微之处。今日一番话真正说到了展昭心坎上,什么是知己,这就是!
莫七听了小鱼儿一番话,怔了片刻,终于松开了紧握着门的手,低声道:“展大人,这位姑娘,里面请吧。”
沈晗惊喜的看着展昭,展昭赞许的对她深深微笑,无尽情意,尽在不言中。
莫七奉过茶水,展昭躬身接了,莫七道:“展大人不知找小老二何事?”
展昭从怀中掏出杏花镖递于莫七,道:“莫老前辈,这镖形似杏花,持镖之人已连杀朝中三位重臣,展某遍访四周工匠,却无人知道这镖来历。展某有幸得以引见莫老先生,请教老先生,可曾识得此镖来历?”
莫七细细看了此镖,沉吟片刻,道:“展大人,这是大蜀国的杏花镖。”
“大蜀国的杏花镖?”展昭讶异道:“莫老先生,大蜀亡国已有八十余年,杏花镖怎会重出江湖?”
莫七摇头道:“展大人,杏花镖怎会重出江湖老朽就不了解了。老朽只知道当年大蜀国君主孟昶最宠爱的妃子花蕊夫人麾下有一个杏花会,会中招纳了成百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她们使用的就是这杏花镖。”
“花蕊夫人?杏花镖?”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展昭蹙紧眉头,疑道:“只听说花蕊夫人能歌善舞,能诗会画,那首著名的……。”
他话音未落,沈晗便脆声道:“我知道,那首诗是: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大哥,这花蕊夫人能赋得如此悲愤之诗,胸中定有男儿气概。世人只知她是绝色丽人,也许她还有雄心壮志的一面,尚未被人知道呢?”
莫七颌首笑道:“这姑娘聪明得紧!别看像个孩子一样,这胸中韬略见识寻常的男孩子比不了她。”
展昭听到莫七赞赏沈晗,也甚是高兴,笑道:“前辈过奖。不过这丫头倒还有几分小聪明,只是夸不得。”
莫七又道:“展大人,还真让这姑娘猜对了。当年花蕊夫人命武林高手□□杏花会女子,会中女子个个身负奇功,或用剑,或用镖,轻功绝伦,神出鬼没。大蜀国君孟昶继位,前朝老臣多有不服,后来有几人莫名暴死,有人推测便是这杏花杀手所为。但是自从大蜀灭国,花蕊夫人去世,这杏花会听说便烟消云散,江湖上再无杏花镖。”
“江湖上再无杏花镖?”展昭心中沉吟道:“可是这杏花镖八十年后又重出江湖,不知内中隐含何等隐情?难道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他正在思量间,听得沈晗又问:“莫爷爷,您的学问好大。莫爷爷为什么不重出江湖呢?莫爷爷一出山,这武器行中谁与争锋呢?”
展昭微微一笑,这小鱼儿,还真喜欢用“谁与争锋”。
“当年莫老先生声名如日中天,如今后辈之中,还难以望其项背。如果莫老先生能够指点后辈一二,也是汴梁武器行的福气,不知莫老先生可曾考虑过?”展昭诚恳言道。
莫七摆了摆手,长叹一声:“展大人,老朽当年兢兢业业于此行,也制造出不少还拿得出手的飞镖。当年老朽的儿子就是振威镖局的镖师,所使用的都是老朽亲手制作的飞镖。谁知一场恶战中,老朽的儿子却为仇家所杀,杀手用的也正是老朽所制的飞镖。展大人,老朽虽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但是老朽的飞镖在江湖上制造了多少杀孽?最后老朽的独生子因此而亡,你说,这不是冤冤相报,冥冥之中造下的罪孽吗?江湖人江湖亡,从此老朽心灰意懒,只与杜康作伴,身在梦里,只愿大梦好醒,老朽能够黄泉路上再逢亲子,也就是了。”
他老泪纵横,三人均感心酸,沈晗轻轻走过去,伏在莫七膝下,柔声道:“莫爷爷,您别难过,小鱼儿也是没有爹娘的人,莫爷爷您要是不嫌弃,小鱼儿会常来看您的。”
“好姑娘。”莫七伸出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沈晗乌黑柔软的头发,凄然道:“我那儿子要是成家立业,是该有姑娘这么大的孙女了。”
四
从莫七处获得杏花镖的线索,案件虽好似有了进展,但是杏花会湮没于江湖,好似泥牛入海,没有丝毫信息。好在展昭蜀中朋友来信,已经探得一些来历,近期会赶赴汴梁,拜会展昭。
包拯命人将那陈娇面目细细绘了,贴于大小街巷,作为朝廷一号重犯通缉缉拿。此举多少震慑了杏花杀手,最近一段时间倒是平安无事。展昭又带领手下官兵日夜巡视于汴梁城中,着意加强京畿治安,早出夜归,奔忙劳碌,这样子辛劳总算换得汴梁城中暂时的风平浪静。只是包拯,公孙策和展昭心里都明白,如果不把杏花镖杀手绳之于法,这平静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
这日,展昭正在城中巡视,却见开封府的小衙役飞奔而来,急唤道:“展大人,王家村来了十几个乡下妇人找您。”
展昭沉声问道:“什么事?”
小衙役低声道:“小的也不清楚,大概是,”他犹豫了一下,道:“小鱼儿姑娘惹的事,她们手里都提着死鸡,死鸭,还有两个大嫂提着死羊。在府里闹着要找展大人,公孙先生出来抚慰了好大一会儿,可是她们非闹着要见展大人不可。”
又是小鱼儿!这丫头怎么就这样不懂事!她不是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日不暇给,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管她。还没几天的功夫,这丫头又给自己闯祸了。展昭蹙眉问道:“小鱼儿呢?躲到哪里去了?”
“小鱼儿姑娘把自己关在房里,怎么都不肯出来,公孙先生原想给点银子,打发这些妇人,可是她们怎么也不肯走,说小鱼儿姑娘是展大人的妹子,一定要说给展大人听,让展大人来管教。”
展昭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张龙赵虎看展昭面沉如水,沉默不语,明白展昭怒火已起。展昭的性子平时甚为温和,对谁都是譪如春风,惟其对沈晗,倒要不时板起脸来叮嘱教训,只因这丫头玩心甚重,如不时时敲打必出纰漏。且她天真无邪,世事险恶全然不懂,所以展昭恨不得时时把她放于眼皮底下。谁知几天没敲打,这丫头果然闯祸。
赵虎年轻,脱口而出道:“这小鱼儿也太不懂事,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她倒好,闲着没事又给展大人捅娄子。展大人,这回非把这丫头狠狠教训一顿不可!”
张龙毕竟年长一些,看着展昭的脸色,捅捅赵虎的胳膊,示意他莫说下去,笑道:“展大人也别生气,这小鱼儿虽说十七岁了,可是她一直在山里,也没人教她该怎么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等到她再大几岁,一过二十,准保懂事。有些人就是开窍晚,这小鱼儿就是属于这开窍晚的姑娘。”
展昭皱眉道:“我回府看看,你们先四下巡视。”
一回府衙,一群妇人立刻蜂拥而上,但是到了展昭跟前,又都畏畏缩缩止步不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展昭温和一笑,道:“不知各位大嫂找展某何事?”
她们见展昭虽是三品官,却和颜悦色,一点架子都没有,不由都放松几分。其中一位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农妇大着胆子说:“展大人,我们是近郊王家村的。我们这个村子,一向是很安静的,也没什么人来。可是昨天,您那妹子和一个小子不知怎么就摸到了我们村的山坡上,也不知我们村里的羊啊,鸡啊,怎么就惹了他们,往那山上也不知丢了什么怪物,咱们村里的人只听得一阵巨响,然后这满山上都是浓烟,什么都看不清。然后,这羊啊,鸡啊,还有河塘里的鸭子,都给他们吓死好几只。您那妹子和那小子脚劲倒好,跑得可快,还是咱们丁大嫂来您妹子那里瞧过病,才认识她。展大人,咱们都是庄稼人,家里那些牲畜都是当做宝贝一样的看待,要是您妹子再来那么一次,咱们这些人还活不活?”
“浓烟?”展昭蹙眉道,想这丫头又不知哪里搞来的玩意儿?他又凝声问道:“不知各位大嫂可能确认是不是那丫头?如果确实是,展某绝不庇佑。”
“怎么不是呢?”农妇们七嘴八舌的说道:“挺好看的一个姑娘,甜甜净净的,可怎么就那么爱恶作剧呢?你在汴梁城里闹也就是了,不知怎么会找到咱们这野猫不拉屎的地方。”
“丁大嫂,你和展大人说,是不是展大人的妹子?”
一名老实巴交的农妇被推了出来,红着脸道:“展大人,我也是没法子,被这些邻居推了出来。这姑娘,就是您的小妹子,我上次请她瞧过病的。展大人,您那小妹子是个好姑娘,就是,就是顽皮了一些。”
见到丁大嫂指正,那些农妇更加有理,又开始沸沸扬扬,道:“展大人,您可得为我们做主!”
“展大人,您可得好好教训您那妹子。”
“展大人,姑娘家这样顽皮,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展大人,长兄如父,这姑娘家就得管教!”
展昭脸色发红,眼见众妇口舌如剑,唾沫四飞,真要招架不住。公孙策在一旁忙说:“众位大嫂,展大人知道了,一定会好好教训他那妹子。众位大嫂,还请莫要围住展大人了,快快回去吧。晚些时候,汴梁城门就要关了,众位大嫂还得忙于家里杂事,时间甚是宝贵,不要在这儿耽搁了。”
展昭掏出一锭银子,给那为首的妇人,拱手道:“是展某的不是,展某没有管教好那丫头,展某必当好好教训与她,拘着她再不出来惹是生非。展某先在这里给众位大嫂陪个不是!”
看到展昭如此谦恭有礼,农妇们甚是满意,又纷纷为小鱼儿说起好话来:“展大人,其实您家妹子挺可爱的,这小模样也长得水灵。”
“对啊,心肠也好,听说她给人瞧病从不收钱。”
“是个好姑娘,展大人不要太为难她。”
“稍稍教训也就是了,这水灵灵的姑娘,可不忍心重罚。”
公孙先生又说:“众位大嫂,快快请回吧。展大人公务繁忙,各位也别在这儿再烦扰展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