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九月初秋，气温渐冷。
风裹挟树叶，叶片自空中打旋落在地面上，恰巧被一辆路过的黑色宾利无情碾过。
引擎轰鸣，宾利停在兴华娱乐门前，后座两侧的车门依次打开。
首先迈下来的是一双长腿，包裹在黑色西裤之下，笔挺修长。
脚踝纤细、骨节凸出。
再向上看，这人一身纯白衬衣掩进西裤腰线，弯腰从车内出来，臂弯处搭着一件西装外套。
他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待视线巡视一圈，确认附近花坛内隐藏的媒体大炮已经准备就绪后，才一脸微笑着走向宾利另一侧车门。
孟砚书等着高哲下车，将他拉到空旷的地方，脸上堆笑地凑过去，说道：“大明星，咱们之前谈的项目……”
孟砚书是个编剧——业内认可的编剧。
年轻有为，大概是许多大佬对他的形容。
大学毕业时就以个人名义组织团队拍摄了一个纪实小短片并获得了省学生导演大赛金奖，研究生和博士在读期间更是受邀辗转于各个剧组担任编剧，拿奖无数。
明明发展无限好，有实力、有学历，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可不知为什么这人偏偏想不开，在大好前程下，博士毕业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国深造。
如今娱乐圈发展迅速，一年一个样。
出国两年，归来仍是新人。
正所谓“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两年期限将至，孟砚书回国前，手中完成的剧本早已拉好了合作商，谁都想提前啃下他这块能赚钱的骨头。
递到手里的合同一份接着一份，大公司多得是，待遇优厚，但谁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孟大编剧放着钱不赚，最终却选了兴华这个刚刚起步的小娱乐公司。
“打住！”高哲和孟砚书有点儿交情，俩人曾合作过一部电影。人在一块儿处得久了，脾气自然了解。所以对于孟砚书这个常年冷脸的冰块儿，忽然拉着你的手笑嘻嘻和你谈生意，高哲有些起鸡皮疙瘩。
高哲推了孟砚书一把，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因此高哲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知道这部戏缺个男二，但孟编，你要搞清楚，先不说目前以我的咖位，男二号的戏份早就不在我经济团队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况且，我接戏的范畴一直在现实主义题材，偶像剧……不合适吧。”
高哲，当今娱乐圈九五生中能够掰着手指叫出名字的几人之一。
人帅，演技好，性格温润，大导抢着合作的对象。
今天这次是孟砚书回国后第四次热情邀约，早在创作剧本的初期，《偏爱》这部剧的男二在孟砚书的脑海中就自行浮现出了高哲的面容。
所以，他有备而来。一早就劫了高哲的车，报了地址，将人带来了兴华，在门口准备好了媒体。只要宾利停在兴华门前，明天的微博舆论便会向“兴华与高哲合作谈拢”这个方向发展。
在娱乐圈这种做什么事都处处需要后台庇护的地方，像高哲这样的单打独斗“个体户”，断不会冒着风险去得罪孟砚书背后的兴华，即便兴华只是个刚成立不久的新公司。
高哲一脸不情愿，倒退两步，身体倚靠在车身上，无奈盯着孟砚书的眼睛，摇头道：“今天我要是说一个‘不’字，恐怕以后就再难和兴华合作了吧？”
高哲认输，将孟砚书拉过去，两人在车身的掩映下，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烟，在里面抽出一根，伸手递给孟砚书。
孟砚书没接，“谢谢，戒了。”
“哦？”
高哲惊讶了一瞬，要知道孟砚书这个人以前烟瘾可大得很。高哲没问原因，只垂头又把烟收了回去，轻叹口气。
孟砚书怕他有顾虑，“剧本的质量你尽管放心，拍摄时我会亲自到剧组监督。另外，兴华这边刚刚起步，目的是想好好做剧，不会允许带资进组乱改剧本这种现象发生的。”
说完，孟砚书抬眼，问道：“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他向来嘴笨，不会哄人，相信一切靠实力说话。但毕竟高哲算是他强迫人家上了自己的贼船，还是要再多象征性关照下的。
高哲撇嘴，犹豫许久才说：“我和你们男主……有点儿过节。”
“男主？”
“嗯。”
男主么……
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孟砚书心想。
两人沉默片刻，最终孟砚书勾起唇角，冲高哲一笑，保证道：“这样，等你进组，只要你俩有对手戏，我一定亲自在现场监督，不会让他给你出岔子的，怎么样？”
孟砚书都这样说了，高哲自然也打消了顾虑，摊开双臂，“那么……孟编，合作愉快？”
终于，谈拢了。
孟砚书松了口气。
皮鞋敲在地面上，上前两步刚想和高哲拥抱，动作间一转头，余光瞥到了宾利车玻璃上一闪而过的一抹扎眼荧光粉。
下一秒——
“孟、砚、书！”
砰！
伴随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压抑气音，一个拳头抡在了孟砚书的脸上。
没来得及反应，孟砚书踉跄两步，向后倒去，后腰直接撞在了宾利前车门的后视镜上。
慌乱来得太过措不及防，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大家支着手来不及动作，甚至在抬眼的刹那，那位“荧光粉”的拳头才刚刚收回，带着劲风，余韵呼啸在众人脸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高哲，他赶紧过去把歪倒在车身边的孟砚书拉起来。
孟砚书吃痛般地闷|哼一声，待起身后，才看清了眼前人。
两人对视的那刻，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孟砚书没说话，干裂的唇抿了又抿。
直到“荧光粉”再次抵着后槽牙喊了声“孟砚书”，孟砚书的眼神才终于聚焦。
“我靠！什么情况？！”
“那不是，温燃么？”
“我去，头条啊！还不快拍！”
孟砚书扭头，发现原本自己叫来的媒体记者早已扛着大炮将镜头对准了温燃——此次事件的当事人，舆论中心的粉毛，他的男主角，也是他的……大表侄。
夜晚的公寓，孟砚书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摘了眼镜，发胶固定的背头也早已消失。
如今披着浴巾，浑身都在滴水，黑色发丝柔顺地搭在前额上。他拿毛巾擦着头发，小臂若隐若现地，在掌心下的腕骨处一直向上延伸到手肘，有一条纹身，是朵长茎的向日葵。
擦完头发，孟砚书将毛巾随意丢在沙发上，疲惫地靠在沙发靠背，眯眼睛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
温燃是他表哥家的儿子，他的表侄，两人虽差辈分，但年龄却不算隔辈。
孟砚书只比温燃大八岁，俩人没有血缘关系。祖上几辈老人交好，只是名义上的叔侄辈分。
他从小没了家，被表哥表嫂带回家寄养，他没报恩，却做错了一件事，惹得两家人到现在见了面还不能好好说话。
“温燃……”
孟砚书仰头，指肚捏在太阳穴上，脑海中全是白天温燃站在他面前气冲冲的模样。
他的大侄子，就像个会永远跟随在你身后，冲你伸舌头求抱抱的小奶狗。永远一张笑脸，脾气乖顺得好像不知道生气两个字怎么写。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温燃这样气怒。
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缘故，连带着脆弱的胃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孟砚书摸过身边的手机，直到屏幕亮起来，他才意识到已经晚上九点半了，他还没有吃晚饭，他的胃在向他控诉。
“唉……”
孟砚书只好忍着疼，手臂压在胃部，走到冰箱翻看还有没有可以速食的食物。
翻开冰箱一看，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他只好又认命似的走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在沙发上。
每次胃疼地睡不下的时候，他总会选择窝在某个角落，拿着手机翻看温燃的微博，看一看这个和自己脾气性格完全相反，遇事总会一脸和气的家伙又在娱乐圈闹了什么热搜。
轻车熟路地点开热搜，第一条就看到了温燃的名字。
[温燃打人]
事情应该闹得挺大，后边还跟着一个“爆”字。
胃里空落落的，一阵阵呕意袭来，孟砚书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看完热评再去吐。
但最终还是抵不过身体的反抗，他扔下手机冲到卫生间，昏天黑地地吐了几轮，两眼冒星地又倒回沙发上。
没有力气再去看那些恶评。
大概人在脆弱的时候，身体各处的疼痛都会跟着叫嚣着欺负你这根不够顽强的大脑神经。
孟砚书爬起来，从茶几底层够出一小瓶红花油，旋开瓶盖。
小盖子不听话地滚落到地面上，咕噜咕噜地不知道跑到了哪个黑暗的角落。
孟砚书没空理会这些，将瓶身倒立，摊在掌心用温度润开凉油，掀起身上的浴巾，不需要镜子，仅凭感觉就将那片湿润按在了后腰的几处淤青上。
做完这一切，孟砚书终于舒服了些。
一个人狼狈地躺倒回沙发垫上，闭眼等待睡眠的到来。
但无论怎样催眠自己，都无比精神。
叮——
手机在耳边震了一下，孟砚书摸过一看：备注是只狗头，是温燃的消息。
在黑暗中，他蜷缩在沙发一角，看着那条未读信息，点了进去。
两人的聊天记录，上一次还停留在两年前的今天，也是个不眠的夜晚，记忆犹新。
[狗狗]：孟砚书，我很生气。
看着这近乎孩子气的发言，孟砚书笑了笑，回了个：嗯，知道。
不知道那边在想什么，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孟砚书强撑精神等了许久，才等到一句：两年没见，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看到这句话，孟砚书的心脏揪紧，他不知道该回句什么。
我没有解释？
对不起？
我是有苦衷的？
这些看似简单的话语，但在温燃那里，好像都显得多此一举。
孟砚书抓着手机看了许久，久到他自己的眼睛都有些干涩。
两年不见，我该用什么理由再次和你重逢。
直到——
剧组的大群里，他的师哥，也是《偏爱》的导演申韬，艾特了全体成员，发了句：临时通知，明晚八点，全剧组走个开机红毯。地点，康华影视城。
孟砚书终于找到了理由。
他删删减减，不知道那边还有没有在等他回复，最终言简意赅地回了三个字：明天见。
发完，他就像个害怕被揭示偷盗行为的小偷，立马扔下手机睡了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打开手机一看，在他昨晚发完消息的半小时后，那边也简短地回复了他一个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