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迷迭香
北海连续下了三天的暴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卓可盈赖床赖够了，起身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一片凄静，只有密密匝匝的落雪沙沙声。
“悠悠起床了没？帮姑姑下楼买瓶酱油。”
“来了。”卓可盈也懒得换下睡衣了，拎过外套披上走出了房间。
张桦带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叮嘱道：“买瓶生抽，再买一袋牛肉粉。外面雪大，你走路慢慢的，不着急。”
卓可盈顺手拿了玄关处的伞心里默念着要买的东西，出了门。电梯到了一楼后刚打开，一股刺骨寒风瞬间窜进颈脖间，她赶紧把耷拉着的帽子扯上脑袋缩起了肩膀，手伸进口袋里正摸索门禁卡，突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拽。
卓可盈脚步一乱被打滑的地面带着一个踉跄撞进一个宽实的胸怀，她抬眼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小鹿眼。心都跳到嗓子眼噎住了，涌出一阵阵难以平息的迷茫震惊胀满了她的全身。
“你怎么在这儿？”卓可盈被他吓得嗓子都哑了，难以置信眼前的场景是真实的。
“你怎么来北海了？你爸知道吗？”
孟言川双眼满满的红血丝，坚定的望着她，眉眼写着了执着两个字：“是我骗了你，对不起。但不是因为施舍同情，是我不想你再辛苦出去跑兼职。篮球经理人活少轻松，我们在一个社团，我还能有机会看到你，能给你一份固定的收入。”
卓可盈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直愣愣的盯着他，张了张口又发现自己失声了。
“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欺负你，我想他们离婚但我用错了方法，伤害了你。”
孟言川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刺激的，他眨了眨眼睛缓下了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刚硬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继妹，我对你做的最后一件坏事就是填报志愿那次。我是故意不帮你的，因为我不想你回北海。”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很想保护你，一开始是因为我发现你有哮喘也不怪我养着小寒。我以为是愧疚，可渐渐发现不是单纯的愧疚了。我开始期待每天能看到你，开始不想跟你遵守约定当陌生人，更不想看到别的男生追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也耍了很多心机。营长是我举报的，秦哲要和你看电影也是我教唆他带上我的。”
“我讨厌你回北海，讨厌你说要上北海师范，讨厌你跟我装陌生人，讨厌你各种避嫌每次要提前下车，讨厌你妈对你畸形的教育要你处处忍让，讨厌你被别人觊觎，讨厌你为了搬出去四处跑着赚钱。更讨厌你哭，更讨厌你跟我划清界限。”
“你…………”卓可盈鼻头麻到连泛酸没有知觉了，眼眶逐渐泛红，落下了直视他的眼神颤抖着弱息有气无力的像是在批评他：“好糟糕…………”
他凝神静静注视着她，满眼溢出了期待和探询意味，可她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的闪躲着在逃避。孟言川这样骄傲不可一世的人，他那一身闪闪发光的铠甲碎了一地，说出了他这辈子最卑微的告白：“我说我喜欢你是你听过最糟糕的事情吗？”
他炙热的坦白让卓可盈局促不安，她接不住这么滚烫直白的爱意。她吸了吸鼻子，极力憋着想哭的冲动。满脑子混乱，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没法一下子分辨出个所以然来。压下想表露心迹的冲动，拼尽余力把他往回推不敢去想任何发展的可能：“快回应天吧，你爸会担心的。”
孟言川预估过她会有这样的反应，落寞的眼神飘在他们俩眼波间，他一夜没睡刚才用尽了残余的精力解释，得不到她的回应后失魂落魄，心率快快慢慢没个定数，他什么都不剩了，只有倔强：“我不走。”
卓可盈翻了好几页高铁票后发现没有一张剩余票，正值春运很难买到回程票。她看着他憔悴惨白的面容，眼球和苹果肌上透着异样的红丝。她鬼使神差伸手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像是被刚沸的热水烫了一下般刺热：“你发烧了吗？”
孟言川闭了闭眼，努力睁眼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沉默不语。卓可盈思索片刻后问道：“你住哪个酒店？我先送你回去吧？现在买不到票了，要等等看会不会有人改签或者退票。”
“我…………”孟言川吞吞吐吐的嘟囔了一句：“我还没来得及订酒店。”
“那我帮你定吧。”卓可盈快速在网上定好了酒店，刚准备打车就接到了张桦的电话，一下把她给打醒了，最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她拍了拍晕晕乎乎的脑门接了电话：“姑姑，我应天的同学来北海了，我要带着他订个酒店，晚点回去。”
到酒店的路上，无人打破这份沉默，他们都需要自己好好把事情给理清楚。孟言川对她的沉默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卓可盈外表淡如秋水，但体内不知名的情绪在沸腾翻滚，叫嚣着想要冲破束缚。很显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剜着禁忌的那层窗户纸，密密麻麻的扎了无数个洞，这层形同虚设的底线千疮百孔，不复存在了。
卓可盈在房间门口停滞了脚步，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平静的开了口：“我给你点了外送退烧药和感冒药，等有票出来我会帮你抢的。”她转身就要走，被孟言川一把拉住：“你………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了吗？”
她咬着下嘴唇在脑海里喊着要自己噗噗撞个没完的心跳稳下来，但是一点用都没有，这动荡越来越严重，反复发作。
“你什么时候到的？”
卓可盈这转移话题的跨越实在是太大了，孟言川愣愣的回答：“昨晚。”
“什么？”她一下遏制不住惊讶，叫破了喉咙：“你在楼下等了一夜？”
“嗯……………我不知道你住在几零几，就算知道我也不敢上门打扰你家人。”
完蛋了，卓可盈心酸泛滥成灾，她往后退了一步回到他眼前再次追问：“你为什么不发微信给我？”
“我手机没电了。”孟言川来北海的这一路堪比人在囧途现实版，坎坷曲折到离谱，他平时完全吃不了的苦全给碰上了。他观察着卓可盈满面愁容拧紧了眉头带着审视的意味盯着自己，他自我解读成了她在责怪自己，试着解释一番：“你走的那天我就买票了，本来想着当天就能到的。结果没有直达的高铁，只能坐到济南，从济南再坐大巴来的。所以不是我不及时来北海……………”
“嗯………………”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卓可盈的意料之外，她实在无法想象孟言川这么一个精贵的人能咽下去这么苦就为了跑来北海找她，一下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啜泣不止：“你为什么非要来北海？不知道我住几零几不会找物业吗？北海零下十几度下那么大的雪，为什么硬生生在楼下等我一夜？”
她越说越崩溃，哽着喉咙眼泪在眨眼间掉的厉害，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要宣泄，一点都不想克制了。心里更是难受的紧，又痛又胀，眼泪就是心疼与脑子里千思万绪共振的产物。
“不是…………你别哭…………”孟言川被她弄的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脑子里撞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是生气了吗？是在怪自己执意跑来北海给她添麻烦了吗？他伸了伸手轻柔着指尖小心翼翼的帮她抹掉眼泪：“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卓可盈断断续续抽搭着鼻子，软绵绵的控诉他：“这几天全国都在下雪，你有考虑过后果吗？如果被困在哪个城市里出不来也回不去该怎么办？万一在哪个小县城被人拐卖了怎么办？这么冷的天，吹一夜风能不生病吗？”
他愣怔的看着卓可盈委屈的掉着眼泪，嘴上嘟嘟囔囔的批评他，但这些批评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在责怪，更像是在担惊受怕。孟言川一下惊醒了，眼底倏尔燃起灼灼星光，那颗在狂风暴雨里跌跌撞撞的心终于能靠岸了。
他伸手一把抱住她入怀，这一瞬间卓可盈好像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她的哭泣声埋没在他的怀抱里，明明是想安抚她可却适得其反，卓可盈积压在心底秘盒里的情绪被抽去了封锁发条。
她握紧空拳，一击又一击跟小猫踩奶似的落在他肩膀上撒气发泄，抽噎着跟他对峙：“明明是你让我跟你当陌生人的，又故意在学校三番五次找我茬，还把我赶出家一夜。我就算没谈过恋爱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喜欢的态度，明明就是讨厌我！你又不喜接受他们再婚，更嫌我碍眼，所以我要改志愿回北海不是正好顺了你的意？为什么要帮着我妈硬把我留下来？你真的糟糕透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坏的……………”
这是她第一次不想揣着这些不好的回忆独自难过，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去指控欺负她的人。怀里的人几乎崩溃的哭诉就像拿着把匕首，一刀刀剜着始作俑者的心。孟言川被她哭的太阳穴都有种在撕裂的疼痛感，连带着心肺都颤悠紧迫，他摸住她的手盖在自己怀里认真的向过去道歉：“对不起，以前是我太混蛋了，你骂我打我欺负我都好，就是别不理我。”
卓可盈自己就很矛盾，明明在质问他发泄不满，可还是一点都没法推开他的怀抱又很需要一个依靠撑住她虚颤的身体，胸腔内滔天巨浪在横冲直撞，怂恿着前所未有的冲动。
“我真的搞不懂啊……………这么久以来我难受的要死，什么都要自己去琢磨。想找个朋友说说都说不出口，我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就怕我是在单方面过度解读。你老是忽冷忽热，我只能认为你是一时兴起才会有的时候对我态度好点，不开心了就根本不想理我。我能怎么办啊？又不敢多说什么多做什么，我不想讨人厌也不想当任何人的负担。”
她从质问逐渐弱化为委屈，如果不是因为他跑来北海这一行为产生了无意间的激将法，按照卓可盈的性格这些话她永远都说不出口，她的第一次失控第一次冲动都破了先例。
孟言川的心房都在过穿堂风，凉飕飕的，他的声线都卡顿成无数颗郁块，一句一顿，笨拙又赤诚抚着她的后脑勺表白心迹：“我没喜欢过任何人，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合适的。伤害到你我真的很懊恼，这次我没法坐家里等寒假结束再说清楚了，我就是等不了了。我没有对你忽冷忽热，看你总是想着各种办法跟我保持距离，我也不敢越界，怕你会躲得更远。别哭了好吗？以后我会避开所有可能会让你造成误会的点，不让你难过了。”
卓可盈低下脑袋紧紧挨在他怀里流着泪，她也不想控制了，就这么默默等待自己把所有的委屈都流光。感受到她的不抗拒后孟言川压抑不住欣喜，有点想得寸进尺了。他埋下了头躲进她的颈窝间，像只受伤的小狗要乞求主人的爱怜：“我嗓子好痛，头昏脑胀的。”
他滚烫的鼻息在她耳边蔓延开来，低哑的声音跟带着电流一样把卓可盈的浑身激的一个哆嗦，心弦被拨弄的发颤，不自觉脸一阵羞红。她伸拳推开他的怀抱，垂着眼不敢直视他，心虚的左右瞟了一眼走廊：“等药到了，你记得吃药，我要回去了。”
“啊？”听到她还是要走孟言川一阵落寞，他努了努嘴装可怜想博得同情：“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万一被人拐卖了怎么办？”
卓可盈心乱如麻，想到刚才自己一着急就胡言乱语说了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实在是羞愧至极，除了拼命遏制内心别无他法。她捏着自己的手指，谨慎着用词：“这里不会有人拐卖你的，我不回去奶奶会担心的。等…………”
孟言川很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把另一张房卡塞进她口袋里，厚着脸皮央求道：“那你不许冷暴力我，等方便了过来找我，或者你给我发微信我去找你也行。”她抿了抿唇咽了口口水，把头埋的更低了些，小声到怕他听清：“晚点………………再说……………”说完她拔腿就往电梯间跑，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孟言川看着她跟个小兔子一样窜逃的背影，心里乐开了花，难以形容的满足，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发着烧的体温又往上窜了点，整个人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晕晕乎乎飘飘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