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扶摇派(8)
十一、
近几日,方轻轻跟鹿乘练剑的时间越来越晚。
之前没有练出“气”,练剑不过学招式,没什么趣味。
有了“气”,初窥天地之门。
愈是练习,愈觉奥妙无穷。
更何况,相比一成不变地重复,每招每式都可自由控气且能得到反馈的感觉,简直上瘾。
月亮升上中空。
鹿乘猛地一用力,将方轻轻木剑打飞出去。方轻轻走过去捡起后,皱眉走到屋檐挂着的两盏灯笼下。
鹿乘跟上来问:“是弄伤了吗?”
方轻轻摇头:“不是,是有木刺。”
说时,她将两片指甲一捏,将之拔出。剑柄原是打磨过且浸过牛油,可能之前顺着握不觉得,被击打得脱手才刺出来。
鹿乘:“小姐可有不要的腰带?”
方轻轻想了想,进房中拿出一条的轻丝腰带。
鹿乘趁着灯笼的昏暗灯光,将腰带捋平,仔细地将腰带在剑柄上面缠绕一圈。
方轻轻瞧他动作倒是很熟练,想来没少做过;
他自己的剑柄上,也早已缠上黑布。
可能以前砍柴,有经验;又或者,确实早就习过武。
方轻轻不动声色地在脑海中闪过念头。
鹿乘将剑柄递过去:“这样以后便不会被木刺刺上。”
方轻轻点头接过,腰带缠得很妥帖,确实好了很多,且不再容易脱手。
“今日就到这吧。”
目力所及,除了屋内烛光,屋檐下两盏灯笼,树下灯笼,以及中空之月,再无任何光亮。
“你们男子入夜如何沐浴?”方轻轻问。
练了两三个时辰,鹿乘一身的汗。
方轻轻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会儿估计连灶房的人都已睡下。当然,她可以让鹿乘去给她烧水。只是来回这么一折腾,确实晚了。
“山下有温泉。”
方轻轻以为他就是半夜用井水冲身子,冷不丁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男子居然还有温泉:“带我去看看。”
鹿乘不多说,从树枝上摘下灯笼,转身便带方轻轻过去。
整个扶摇严格来说,是建在半山腰。
即它真正的占地是上半座山。
而下半座山,方轻轻头回上扶摇之时发现那里种满了果树。
那是下半座山的前面。
这会跟着鹿乘去下半座山的另外半面,即后山,那里不仅圈养了各种兽类,更是满山满坡的蔬菜。
自然,又是一如既往地只开辟条小台阶路供人行走。
鹿乘提着灯笼在前。
方轻轻在后。
后山风大,灯笼里的蜡烛染得有些暗了,勉强只能照清小半部分。
台阶有几级陡的,方轻轻不小心趔趄了下,鹿乘立刻地转身握住了她手肘,帮她稳住身形。
男子的手很大,握力也格外稳。抓她的胳膊轻而易举。
方轻轻:“没事。”
鹿乘极轻微地应了声“嗯”,转身继续前行。
倒懂得避嫌,没有抓她的手。
反应真快。
跟剑招一样。
剑招既快又稳,还准。
这也是方轻轻专门选鹿乘陪练的原因。
那两个方家中级弟子差距有点大,不如同水平的对练。
最重要的是,鹿乘没有尊卑之分,不会刻意避让。
顺着左右两片的大菜田往下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终于来到所谓的温泉处。
只是个小水池子,还没她家的池塘大。
像是随意挖的。
方轻轻拢住裙子蹲下摸了摸水,确实是温泉。
若是有方温泉,每日练完剑后沐浴倒是方便很多。
“小姐,若是需要沐浴,我可去远一些的地方看守。”鹿乘说。
“你让我用你们这些男子用过的水沐浴?”
且不说她没带换洗衣物,就算带了——
连没来多久的鹿乘也知道,想必这温泉是大多数弟子的选择,那么多男弟子从傍晚时分依次在这里沐浴,方轻轻想想就嫌弃得很。
方轻轻起身,举目四望:“没有女子用的温泉?”
“没有。”
方轻轻转身:“走吧,回去给我烧水沐浴。”
鹿乘原以为带她来温泉,能省些烧水打水的功夫,没想到这位大小姐一如既往地挑剔。
提着灯笼,带方轻轻回去。
但次日,用过晚膳后,方轻轻便又把张福叫了过去。没多久,张福急匆匆找了个杂役,带着方府其他弟子家丁一块儿前去后山了,还带了不少铲和箩筐,鹿乘也在其中。
杂役在各块菜田里分别捡土闻了半天,最终停在一个地方,朝向站在台阶上的张福:“这里应该有温泉。”
鹿乘当然瞧出来方轻轻要做什么:没有就直接挖一个,还真符合她的作风。
方轻轻:“去问问那块菜地是谁的。”
没多久,方轻轻在初上扶摇之时碰上的那对兄妹急匆匆赶了过来:“这是我们的菜地。长老说了给我们。”
张福小声:“这是山风和山茶,他们是一对兄妹。扶摇菜地大部分是扶摇杂役所种,但有弟子想要种地的也可以认领,自己挖石填土种菜,赚些银子,寄回去补贴家用。”
方轻轻在饭堂也听说过山茶经常来后山帮忙,她问:“你们要怎样才能把菜地让给我?”
山茶向来对人羞怯,并不怎么说话,这会儿蹲在菜地边,轻轻抚摸着白菜叶,神情珍惜:“这是我们的菜地,不能挖,才种了没多久。”
“我若是花一两银子买这块菜地呢?”
一两银子可是抵山下几百棵大白菜,五六斤猪肉,四五十来斤米面加起来了。
方府的家奴和弟子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买卖,谁知——
“不行。”山茶坚决地摇头。
方轻轻注意到:相比于妹妹山茶,哥哥山风倒是没说话,只是站在妹妹旁边。想来,他是珍视妹妹,山茶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关键在妹妹身上。
方轻轻走下来;“山茶,你们是几个人住一间房?”
山茶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问题,抬起脸:“六人。”
“那平日里怎样沐浴?”
方轻轻身后站的全是男子,山茶听到这个问题有些许羞涩,还是尽力回答:“自然是烧水。”
“每日等她人烧水完沐浴很累吧,尤其你还要在后山种菜,等回去后肯定也晚了。不仅如此,你晚归沐浴也会吵到她人。可不沐浴,劳作一天,自是不舒服。”尤其山茶还是种菜。方轻轻蹲在她身边。
山茶奇怪方轻轻怎么会知道,简直如亲眼所见一般。
“为了不影响她人,或许只能用水盆偷偷擦拭净身。”方轻轻用着极低,彼此听见的声音。
山茶整张脸红了,指尖僵硬无措。
确实,她昨夜便是这样……
“我每日练剑后也是一身汗。”方轻轻倒没有避讳,倒像是私下和山茶聊天般,“况且这浴池不是为我一个人建的,是为所有女子建的。我能用得,你们自然也能用得。男子能有,我们女子也应该有。”
山茶抬起望不远处的男子温泉。
她也羡慕过哥哥劳作完就直接在温泉里清洗,十分方便。
为了其他扶摇女弟子,山茶阖下眼道:“我把把这些菜摘下来就让出位置。”
“我让他们帮你。”
“不用,让我哥帮我就好。”
山茶拿过地面上的小铲子,一一将菜整齐完好地挖出来,还只允许她哥哥帮她,挖得极慢。
不过方轻轻倒也没着急,继续等着,走到不远处又吩咐了几句。
待到回来,山茶起身:“挖完了。”
方轻轻说:“我刚在那边找到一小块荒山,让人先把石头挖出来,待会儿再把挖出的土都堆到这里,你们还可以继续种菜。”
山茶都没想到方轻轻考虑得这么仔细。
她低头:“多谢。”
方轻轻对张福:“除了挖温泉,周边还要做些遮挡之物。此外,这里离住所远,再修建一个女厕。”
说完她挥挥手,身后有人端了个托盘出来,方轻轻掀开托盘上的红布。
“这是十两银子。这些是你们的工钱。一人半两。什么时候修成,什么时候领。”
鹿乘:看来方轻轻很着急将温泉修建完毕,更是当众说出工钱,若是私下给,说不定张福几两便将这些杂役打发了。此番出手阔绰还树立了威信。
此时,不仅张福,其他人眼睛都亮了。
这么多人,挖个温泉不过几日的功夫,便能得半两银子,这可是方府七八日的工钱!
张福慌不迭地伸手接过:“小的定不辱使命,便是趁夜也要将温泉修建完毕。”
事已办妥,方轻轻瞧没什么问题,转身离去。
山茶追了上去,说道:“对不起,方小姐,我误会了你,我原以为你修温泉仅是为了自己……”
方轻轻一来就另开炉灶,又挑明白师姐的事,让白师姐差点杀了柳师叔,在弟子中,风评不好。
方轻轻初心确实是仅为了自己。
不过她也不介意跟别人分享,扶摇女子不多,加之她练剑总是很晚,到底是能错开时间的。
爹爹说过,能用银子的便用银子,用不了银子的便攻心,适时让渡一些也没什么,达成目的就好。
且她问过,那方温泉是之前扶摇弟子嫌沐浴麻烦自己挖的。男子挖的自然给自己用,不会考虑女子,说到底这整座扶摇,包括长老,皆是男子居多,不必指望男子们考虑周到,自己想要就自己建。
相比于这些杂事,方轻轻更好奇的是:“你用完晚膳便是日日在菜地,并不练剑?”
山茶羞赧地笑:“我姨母是扶摇杂役,她年纪大了,我们兄妹便想过来帮她做点什么事。我们在乡间也是日日种菜的,也习惯了,不种还觉得少了点什么。”
方轻轻点头,目光触及山茶手腕有烫伤和淤伤,刚刚拔菜时她就见到了。
扫了一眼,并没有问。
银子的驱使下,温泉两日便修建完毕。
等到其他女子晚膳过后都一一沐浴过了,后半夜,方轻轻才独自去沐浴。
泡在温热的水中想事情。
开挖温泉那天,两兄妹一来,方轻轻就注意到他们的“气”不少。尤其是山茶,她蹲下来摸菜叶时,隐隐的“气”在菜和她的指尖流动。
方轻轻夜夜打坐,但山茶仅在晚膳后种菜,便能吸收如此多的气,意味着,她在无意识吸纳。
终于明白扶摇派到处种果树蔬菜的原因,亦明白上山之时,允许他们吃野果的示意。
万物皆有灵气。
真正有资质的,是连在种菜、吃野果时都能跟万物发生“气”的交汇之人。
只不过这会儿方轻轻想的是,如果种蔬菜能吸纳“气”,那是不是泡温泉是不是也能?毕竟她不喜欢种菜。
泡了大半个时辰,突地,外面传来动静,方轻轻即刻停住思绪,起身擦干身子穿好衣物,握住放置在旁的木剑,掀开帘子。
有人走来,瞧身影是鹿乘。他站在温泉边解开衣物。
放下帘子。
方轻轻沉思片刻,走了出去。
夜间风凉,懒得等别人沐浴完再走。
之前就瞧过他,这回天色太暗,灯笼又挂在远处,水池漆黑,也瞧不清什么,除了那张闭目养神的脸。
方轻轻走到温泉边,瞥了眼放置在旁的衣物,用木剑挑了挑,显然被汗水湿透了。
“练到刚刚才结束?”
鹿乘抬起手洗了下紧绷的肩膀:“小姐不也是每日对招完后还会继续练剑。否则何至于半夜才来温泉沐浴?”
从上山,她就一直让张福监视鹿乘,每日鹿乘在跟她对招完后都会再私下练习一阵。
方轻轻也是。
既然决定追寻剑道,自然要争第一。
弟子里就要做弟子里的第一。
想要追上徐之赢这种既有先天条件,又有资质,且从小开始练“气”的人,不极致努力怎么行?有时她都后悔自己没早来几年扶摇。
只是她没想到鹿乘比她还要努力。
她都泡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刚刚过来,不就意味着他结束得比她还要晚?
方轻轻木剑一挥,挑起些许泥土洒落在他身上,负气离去。
鹿乘拍下肩上的泥土,低低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