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忆起
次日，早朝。
京兆尹吴鉴上奏说，城外流民昨日发动了□□，如今整个白帝城人心惶惶，还请陛下决断。
见吴鉴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的模样，孟桓道：“吴爱卿还有什么事要上奏？”
吴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昨日微臣前去治理流民□□之时，听闻流民里有人唱起了十四年前的那首歌谣，并且、并且更有甚者说这个天下应该是——是楚姓……”
楚行舟走出官列，不卑不亢道：“吴大人的意思是——这个谣言是楚某传播的？”
“臣不敢妄断！”
云酬上前道：“陛下，微臣觉得，此次流民□□本就有所蹊跷，更何况在这时传出此等流言，未免也太意有所指了。微臣觉得，应先好好调查一番，而不应该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此谣言有关国事，云大人这般冷静，不知是真心为陛下着想，还是你与贼人是一伙的？”贺雍冷笑一声，道。
“还未找出证据，贺大人就狗急跳墙了？”姚孝承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贺大人这么着急，是想要嫁祸他人呢。”
“哼，昨日六部里的传言，姚大人肯定也有所耳闻。”
“既然是传言，耳闻了又怎样？”
“楚尚书去四鬼街走了一趟，又毫发无损地回来——这样的传言，臣以为，与此次的流民□□并不是不无关系。”贺雍继续添油加醋道，“四鬼街是什么地方？岂是常人想去便能去的？这条街封锁多年，楚尚书无缘无故出现在哪里，是为何啊？”
梅居荐眯眼笑了笑：“是啊，楚尚书大晚上的，跑哪里去做什么？”
楚行舟跪于阶下，道：“微臣前去四鬼街，正是听闻了四鬼街的恶名，所以想要去一探究竟——因为微臣自幼失孤，思父母之心切，微臣想着能不能在四鬼街得遇父母。”
“荒唐。”梅居荐道，“四鬼街乃是穷凶恶极之地，怎会有你的父母？”
“梅大人未曾走过，又怎志实情？鬼乃是人的亡灵所化，微臣本就生在京城，父母双亡，亡灵如何不能出现在那里？”
梅居荐冷哼一声：“臣虽没走过，但是之前走过的所有人，除了楚大人都是要么失踪要么疯魔，楚大人又作何解释？”
“有心之人可以利用谣言做许多不可为之事。臣入朝七年，问心无愧，不曾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却在昨日，流民暴动，流言四起，臣不得不怀疑，是有心之人想要诬陷臣，好坐收渔翁之利。臣确实从四鬼街走过，臣也敢说，臣未曾看见任何不祥之兆，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巷子，却被人云亦云说得凶险十分，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若是诸位不相信，微臣带人再去走一趟便是。倒是梅大人红口白牙说我走过四鬼街，敢问您可是亲眼看见我走的四鬼街？”
“臣不曾亲眼瞧见，但有人亲眼瞧见了。”梅居荐朝樊客看了一眼。
樊客走出官列，上前道：“微臣亲眼目睹，楚大人确实走过了四鬼街。”
云酬皱了皱眉头：“那么敢问樊大人为何要经过四鬼街？臣记得，四鬼街那里很偏僻吧。”
樊客低叹一声，道：“臣那晚不过是随意走走散散步，突然看见楚尚书的身影，便想着上前打个招呼，不曾想楚尚书鬼鬼祟祟，像是在躲着什么，臣便没有上前，一路跟着，没想到就跟到了四鬼街，亲眼目睹楚尚书进了四鬼街。”
沈尚书忍不住嗤笑道：“想不到樊大人还有跟踪人的爱好。”
“陛下，就算楚尚书经过四鬼街，又能说明什么？它与流民□□以及楚姓之说是无关的。”云酬道，“还望陛下明察。”
吴鉴咽了口口水，继续道：“陛下，昨日流民□□，臣给楚尚书递票拟，楚尚书只答应了拨二十万银子，可这些银子远远不够来安抚流民，臣不知楚尚书是出于何意，还请陛下明鉴。”
闻言，楚行舟怒了：“吴大人，第一，是你自己说要拨二十万两银子，臣也印了章的。第二，你昨日也并未提起流民□□，怎么眼下都成臣的错了？”
吴鉴不理她：“此事，陈尚书也可以作证。”
陈允容莫名其妙，被吓了一跳。抬眼间看见樊客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只能强作镇定地走上前，一字一顿道：“微臣，可以作证。”
“陈尚书。”楚行舟的脸冷了下来，“你清楚你在说什么。”
陈允容低着头，不敢看她：“我……臣很清楚。”
“陈尚书，楚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楚某？”
“楚大人，朝廷之上怎么还带起私人情感了？要这么说来，樊某和吴大人跟你就是有仇了？”樊客气定神闲道。
“哼。”楚行舟冷哼一声，“借着城外流民想要定我的罪，樊大人，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楚大人，这谣言又不是樊某所说，楚大人要怨，也不能怨臣啊。”
“是，我不该姓楚。”楚行舟气极反笑，“一个十四年前的歌谣，一个楚姓之说，就能联系到楚某，楚某真是佩服诸位的想象力啊。”
“楚爱卿，冷静。”孟桓沉声道，“此事严重，关系到皇室威仪。不如楚爱卿就到刑部待几天吧。”
孟桓这么说，相当于定了楚行舟的罪了。
况且连大理寺都免了，直接在刑部，很难不保证孟桓是想要秘密解决这件事。
刑部尚书不得不领命，走出官列道：“楚尚书，请吧。”
“楚爱卿可还有话想说？”孟桓道。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楚行舟甩袖，阔步走出了金銮殿。
奇怪的是，孟岐这次一句话也没有说。孟屿奇怪地望过去，但见他眼中疑惑的情绪，却并无担忧。
云酬心中叹了一口气。
樊客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笑，与孟屹相视一眼。
楚行舟进了刑部大牢，一时间百无聊赖，云酬中途来探望过她，于是被她央求着带几本书来解解闷。
孟岐来的时候，她还翻着其中一本书打呵欠。
“楚大人果然非同一般，刀都架脖子上了，还这么悠闲。”孟岐笑道。
“不然干嘛？无论怎样都是等死。”楚行舟合上书，朝着孟岐一笑，“四爷可要感谢我了，或许我的死，能帮上你一回。”
“哦？你这么自信？”
“我一向自信。”楚行舟道，“我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将自己的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可我看你，不像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不是我要死了，而是在朝中做官的楚行舟要死了。”她说，“四爷，你栽培了我这么多年，可惜，我要走了。”
“去哪？”
“回一开始我在的地方。”
“烟雨谷吗？它不是被灭门了吗？”孟岐嘴快道。
楚行舟扒住门栏，神色突变：“你说什么？”
孟岐知道此时也瞒不住什么了，于是继续道：“烟雨谷灭门了，整个江湖都知道了。”
楚行舟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喂，楚行舟？”
“四爷，你走吧。”楚行舟嘴唇颤抖着，“我不想说话。”
孟岐知道这次是自己说错了话，于是乖乖离开了。
楚行舟无力地瘫倒在地，她倚着门栏，抬头看见窗外那一小抹光亮。
可是她的光亮，再也不在了。
下一秒，窗外的光亮消失了，漆黑一片。
她听见栏外有人在喊：“太阳不见了！太阳不见了！”
看来是发生日蚀了。
她的心中愈来愈痛，愈来愈痛。如同窗外的黑暗一般，此刻她的脑中也是一片漆黑。
逐渐闪现许多记忆。
可这些记忆，并不属于她。
她感觉喉中一股甜腥味儿，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世间昏暗着，并没有人注意到此时痛苦的她。她倒在冰冷的地上，脑海中闪过十四年前城破的那日，宫人毅然赴死的神情。远古的呢喃和低唱，在她的耳畔回响着，带她走入了儿时快乐而又痛苦的时光。
她叫孟昭衡，本是这个世间最快乐的孩子。
可叔叔狼子野心，造了反，逼她的母亲葬身火海，逼他的父亲吞金自杀。而她，被宫人偷偷运出，成了白帝城的一名乞丐。
后来在某个雪天，她饿的不行，抢了一个人的馒头吃。
再后来，她被一群乞丐殴打着想要抢那仅有的馒头，她被冻得实在没有了力气，于是昏死了过去。
千年后的楚行舟便在这时穿了过来。
可她真的是楚行舟吗？
还是只是孟昭衡的一缕残念？
亦或者，本就没有楚行舟孟昭衡之分，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在这个混沌的世间，究竟什么，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