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流言
晴方潋滟，楚行舟下了早朝，正打算回户部。云酬从后方赶上来，拦住她。
“楚兄，还请借一步说话。”
他的表情很严肃，令楚行舟一头雾水。
二人一起到了户部，云酬关起屋门。
楚行舟询问道：“怎么了？”
云酬看了看四周，叹了一声，低声道：“你可知市井里突然起了一种传言？”
楚行舟摇摇头：“未曾听闻。”
“十四年前，城破之日，六十名宫人挡在城门前唱的那首歌谣，你可记得？”
话音甫落，楚行舟的眼神便冷了几分：“大周兴，大周亡，独念西风不自凉。吾爱家，吾爱国，愿以血躯祭城墙，贼寇猖狂又何妨，又何妨。待有一日血洗山河，射天狼。”
云酬点点头：“今早市井里有人传言，周灵帝当年在回到皇宫，认祖归宗之前——姓楚。”
楚行舟脸色一变：“这不是摆明了在针对我么？”
“楚兄，你先别急。”云酬安抚道，“你这些日子，先在府里避避风头。皇上当年是靠谋反才登上的皇位，不是正统，这些谣言被他听了去，一定会成为他心头的刺。我现在已经派人去调查真相，而你现在应当明哲保身，这几日千万不要出风头了。”
她的心头涌出了繁杂的情绪，如一粒一粒石子，一齐压着她，令她喘不过气。她昨日刚得知自己的身世，今日便被谣言指控，这其中的巧合，让她不寒而栗。
孟桓是谋反上位，不管他是不是一名贤明的君主，如今这则谣言对他的皇位做出了挑衅，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宁可错杀，不能不杀，她楚行舟就算问心无愧，但在孟桓的心中，她迟早得死。只有死了，他才会心安。
“此地不宜久留，楚兄，我先走了，你要万事小心。”云酬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楚行舟站在原地，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
屋外传来有序的敲门声。
“进来。”
一名小吏推门而入。“楚大人，原来您在这儿。京兆尹吴大人托下官来给您送票拟，城外突然多了许多流民，需要立即安抚。定的是二十万两银子，还请大人同意。”
楚行舟伸手接过票拟，却觉得它异常烫手。
若是她签了字，若是日后流民动乱，那么她一定会有罪过。若是她不签字，那么此时京兆尹便可以参她一本，说她不为民而考虑。
前脚云酬刚提醒过了，后脚麻烦就自己找上门了。
楚行舟兀自笑了。
祸不单行呐。
“行了，本官知晓了，一会儿便签字。你回去禀告吧。”
“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偏不信，自己躲不过这一关。
樊客自下了早朝便一直在叹气，路过他身边的同僚感到好奇，便上前询问道：“业明兄，何事惹得你频频叹气啊？”
樊客看了他一眼：“这话……真不好说。”
他这么一说，同僚就来劲了，好奇心更盛：“业明兄，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真的？”
“真的！”
樊客张望了下四周，这才低声道：“我昨晚——看见楚侍郎进了四鬼街！”
同僚惊讶地捂住嘴：“四鬼街？那可不是……京城最凶悍之地么！”
“是啊。”樊客又叹了一声，“我也只是远远望过去，瞧着那个人像他，过了没一会儿，他就自己出来了，我定睛一瞧，还真是他！”
“你是说，他进了四鬼街，还毫发无伤地出来了？”
“可不是！”
同僚惊诧地瞪大眼睛，喃喃道：“怪哉，怪哉。”他想了一会儿，又扭头对樊客道：“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现在已经不是楚大人了？”
樊客摇摇头：“谁知道呢。”末了，又补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好、好，保证不说。”
于是到了下午，楚行舟晚上去过四鬼街还毫发无伤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六部。
沈端台人在吏部，听闻这桩事，不由得嗤笑一声：“六部是闲得慌吗？都开始传这些鬼神邪说了。”
沈尚书打了下他的脑袋：“不准胡说！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有你好看的。”
沈端台扁了扁嘴：“我只是在为楚大人鸣不平罢了。楚大人一身清正，光风霁月，岂能被这样的谣言绊住？诋毁也诋毁的无头无脑。”
沈尚书摇摇头，叹道：“是你年纪小，不懂这事的前因后果。”
沈端台迷惑地看向父亲。
“这件事你信不信无关紧要，但传到陛下耳朵里，难保不会起疑心。”沈尚书抚了抚胡须，“楚尚书这次真的摊上事了。”
“没有化解之法吗？”
沈尚书睨了他一眼：“谁不怕死，谁化解。”
“可楚大人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何一夜之间，他便成了众矢之的。”
“这就是官场啊。”沈尚书道，“楚尚书家世单薄，自幼失孤，能在朝中获得一席之地已是常人不可及。你尚且有沈家支持，我还可以替你收拾残局。但楚尚书真真实实的是孤军奋战，无人替他求情，也无人替他收拾残局。何况他还年轻，不懂这命中所得到的一切，都已经标价好了，随时都可以让他付出代价。”
“我不信。”沈端台道，“我不信没有破解之法。”
“那你可以试试看。”沈尚书耸了耸肩，“你可以看看，楚尚书最终能不能扳回一局。”
孟桓自从听到这番流言开始，便心神大乱，来来回回在御书房踱步。
旁人尚且不了解，但他绝对是知道真相的。
更何况，周灵帝孟柯，在回到皇宫之前，确确实实是姓楚的。
脑海中浮过楚行舟的模样，他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画轴，一幅画像徐徐展开在他的面前。
画中的女子长得国色天香，穿着魏紫衣裳，端庄典雅中又透出一份古灵精怪的味道。
他凝神，看了许久，竟有些恍惚起来。
十几年了，他老了，可她依旧年轻着。
年轻着，活在他的回忆里。
他唤来身边太监：“你去，把楚行舟给朕召来。”
太监应声，退了下去。
楚行舟到的时候，孟桓正站在御花园的亭子中，四下无人。他蹙着眉，负手而立，即使已经年过天命之年，但依旧身姿挺拔，隐隐还透露着年少的意气。
她跪地行礼道：“微臣楚行舟，见过陛下。陛下圣躬安。”
孟桓侧眸，却只能看见她的官帽。“起来吧。”
“头抬起来。”
楚行舟心下一惊，但还是乖乖照做。
褪下朝服的孟桓少了帝王的霸气威严，眼角的皱纹都显得十分清楚。
“朕从前认识一个人，和你很像。”孟桓移开视线，望向池中锦鲤。
楚行舟小心翼翼道：“……哪方面像？是长得像吗？”
孟桓闻言，轻笑道：“她比你漂亮。”
“……”
“都有一身无知的勇气。”他道，“你可记得，当初对朕说的名声二字？”
“微臣记得。”
“现在，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了。”孟桓脚步一转，直勾勾盯着她，“楚尚书，现在你的名声人尽皆知，你觉得你要想出什么理由，才能让朕放弃自己的名声，来保你的命？”
“陛下愿意给臣一条生路吗？”
“朕想知道，你跟在岐儿身边这么多年，都学到了什么。”
楚行舟张了张嘴，然后索性又跪了下来：“还请陛下听臣一言，再做决断。”
“好，朕且听着。”
“微臣有一个秘密。”楚行舟抬头，目光灼灼道。
“还请陛下耐心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