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鬼
在喧闹嘈杂的人群之中，忘尘散人仙风道骨，坐在那里便有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飘然之气。
但见他耳朵动了动，便道：“楚公子，许久不见。”
楚行舟见他双目已盲，不由心生疑虑，四处张望了下，才确认他是在与自己说话。于是落座，拱手道：“先生安好？”
“我虽双目失明，但万幸，耳能听八方，口能论古今。”忘尘散人笑了笑。
楚行舟心道，忘尘散人果真不是一般人，不管何时淡定如风，运筹帷幄。若是能得他指点，也算自己三生有幸了。
“先生……可是早就有所预料，故而特地在此等候在下？”
忘尘散人不置可否，反问：“选择来找老夫，你可有什么迷惑？”
话入正题，楚行舟也不周旋：“近日来，我总会反反复复做到一个梦。梦中我称呼一个女人为娘，可是下一秒她就被火海包围，喊着让我走，让我不要再回来。醒后我总觉得十分蹊跷，猜想也许与我的身世有关。所以这次前来，还想请先生指点迷津。”
忘尘散人听完，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你想要寻找的真相，或许就藏在四鬼街。”
“四鬼街？”
忘尘散人长叹：“这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久到我再一次听说的时候还与崭新的一样……白帝城从前还有一个称呼，叫鬼城。在城东的尽头，有一条巷子，叫魑魅魍魉，俗名四鬼街。传说，从那条巷子走过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消失了，当时可谓震惊了整个白帝城，也曾有好事者一探究竟，却如同诅咒一般，他们没有一个人再出现过，最后连朝廷也没了法子，于是那条巷子被封了起来，直至今日也是无人问津，许多人早已忘却了这个存在。”
“为何我要寻找的真相，会出现在那里？”
“因为不会由人说出来的事情，鬼会说。”忘尘散人淡淡道，“鬼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存在，它们只是故去的人化作的亡灵，只不过知晓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世人畏惧，三人成虎，人云亦云，于是鬼的存在，让世人避之而不及。”
“若真如先生所言，那我一定要去一趟四鬼街。”
“孩子，不是我吓唬你，四鬼街最能动摇的，便是人心。你真的想去吗？”
“不想也得想，或许那里，是找到真相的唯一线索，我不想放弃。”
“傻孩子，真相真有那么重要吗？或许它，并不是你想要的。”
“可那是能知晓我身世的唯一途径。或许在从前，我不会在意，我只当我的父母是寻常人家。可近日来的梦境，总会让我觉得，我父母的死另有隐情。我想要知道我的身世，我想要找回自己的溯源。若我父母当年真是另有隐情而枉死，哪怕那里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幻海迷宫，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也要闯上一闯。”
“若是，你的父母不想让你知道当年的真相呢？”
楚行舟仰头，笑了一声：“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我想做什么，若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凡事岂不是都得拖上个三年五载？”
“年轻人，有胆量。”
楚行舟的目光落回在桌上的酒盅：“大丈夫于世间，无非是要搞清楚两个问题。活着是怎么来的，死去时是怎么躺的。若是不搞清楚这两个问题，行舟——愧为人子啊。”
“说起来，今儿是十五。”忘尘散人道，“月亮又大又圆，是个适合团聚的夜晚。”
他的话耐人寻味，楚行舟听了，浅浅一笑，只道：“多谢先生的指示，晚辈知晓该怎么做了。”
皓月当空，长空寂寥。
楚行舟提着灯笼，一个人现身于四鬼街。
这条巷子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在里面走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阴曹地府的石砖上，冰凉的令人害怕。
四下漏风，耳畔绵延不断地响过呜咽之声。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楚行舟总觉得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下一秒好像就要熄了。
“阿娘——等等我——”
稚嫩的童声响起。
楚行舟顿感如芒在背，一眨眼的功夫，她的面前赫然多了一个小女孩的背影。
“阿爹——阿娘——”
女孩的叫声在巷子中显得尤为空旷，楚行舟提灯上前，想要喊住那个小女孩。
怎料女孩好像后背长了眼睛，回头笑嘻嘻地看着楚行舟道：“你不怕我吗？”
楚行舟道：“为什么要怕你？”
小女孩晃了晃手中的灯笼：“因为我——没有影子呀。”
“我知道。”楚行舟上前，“可是——你认识我，对吗？”
“我认识你，又怎样呢？”
“我想找的人是你，所以我会什么要怕你呢？”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语气开始出奇的冷静：“这么多年，你终于想起来找我了。”
“抱歉。”楚行舟诚恳道，“占用了你的身体这么多年。”
小女孩轻笑了声：“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你不必向我道歉，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才对。对了，你是怎么想起来要找我了？”
“我总是会梦见你的回忆，所以才想着……来碰碰运气。”
“哦……我的回忆么。”小女孩呢喃着。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小女孩抬眸，浅笑着，不咸不淡道：“你真的想知道吗？就算它会给你带来巨大的苦难？”
楚行舟点点头。
小女孩走上前，盯着楚行舟，一字一顿道：“你听着——我的名字叫孟昭衡，我是大周的最后一任太子。我的母亲乃是魏氏门阀的嫡长女魏倾卷，父亲乃是大周最后一任君王孟柯。你的身体里，留着孟氏一族最后的血脉。”
楚行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个惊天秘密。
“你说你是太子，可你明明……”
“是个女孩。”孟昭衡打断她的话，“母亲生我的时候，险些难产而死。那个时候我父亲便发誓，为了不让我母亲受苦，此生再不要孩子了。奈何我是个女孩，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父亲便只能谎称我是个男孩，自此我被养在深宫，由我母亲悉心照料，故而无人知晓我是个女孩的秘密。”
“太荒谬了。”楚行舟直摇头，“这太荒谬了。”
“与其在这里评价木已成舟的事情，你倒不如回去好好想想你的退路。”孟昭衡道，“毕竟，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倘若被孟桓他们发现你是孟氏最后一脉，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如今的皇上本不姓孟？”
孟昭衡闻言，冷笑道：“他也配姓孟？不过是我祖父养的一条狗罢了。”
“……”
孟昭衡回身，抬头望向空中的一汪明月：“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你要走了？”
“我本就是孤魂野鬼，留在这里作甚？”孟昭衡笑了，“你来见过我了，我将真相也尽数告知于你，我的任务完成了，自然是要去地府报道了。”
楚行舟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怨我。”
“为何要怨你？这本就是命数。”孟昭衡不解道，“何况你往后会遇到许多困难，我同情你还来不及。”
“啊，不能再说了。我阿爹阿娘还在等我呢。”
孟昭衡回身跑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楚行舟道：“对了，你若是遇到一个人——劳烦你帮我带几句话给他。”
“什么？”
“他叫宋云案，若是你遇见了他，你就说、就说——流云哥哥，这辈子遇见你是阿昭的福气，下辈子阿昭一定不会再独留下你一个人了。”
“……好，我记住了。”
“多谢。”
楚行舟滞留在原地，望着孟昭衡的背影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真如孟昭衡所说，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那场大火，想必就是城破那日，后宫失的那场火，听闻是焚死了魏皇后和孟昭衡。
看来，孟昭衡被偷偷救出，流落在白帝城成了乞丐。
那么，不管是师兄还是云酬，偶尔对她的反常，都是因为他们认识原本的孟昭衡。
楚行舟轻笑一声。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天命孤苦的普通百姓，不曾想竟是卷入了皇室争斗。本想着这辈子安安稳稳做个官，造福黎民，再去归隐。
现在看来，犹如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