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沉落
金銮殿中,每个官员都如雕塑般沉默地站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孟桓坐在龙椅上,眼风扫过跪在地上的陶逸和陶奉谦。
“两位爱卿都是陶家人,何必起争执。”
孟桓开口,陶奉谦身体紧接着一抖。他眼珠子一转,心想倒不如先咬陶逸一口,好让自己活命。
“还请陛下明鉴!”陶奉谦顿首道,“微臣发现陶尚书令的一些行径危害了朝堂,今夜特地相问!”
“尚书令有何解释?”
陶逸心底暗骂一声,也跟着顿首道:“陛下,实在是冤枉啊!没想到微臣这位小侄子竟然贼喊捉贼,企图将罪名扣在微臣头上!”
“这么说,尚书令觉得自己委屈?”
“陛下!陶奉谦的身上还有专门用来买卖贪赃的证据,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搜身!”
陶奉谦心叫不好,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孟桓给李全使了个眼色,李全于是领命去搜陶奉谦的身,果不其然翻出了黑商会令牌。
“陶奉谦,你怎么解释?”孟桓冷笑一声。
“我……微臣……”陶奉谦脑子里竭力寻找着措辞。
楚行舟冷不丁来了一句:“陶尚书令是如何识得这是买卖贪赃的证据的?”
是啊,若不是陶逸说出来,谁能认得这块令牌是干嘛的。
“我——”陶逸哑口无言。
陶奉谦又开始激动起来:“陶逸也有这块令牌!若是现在去陶府上搜,应当是可以找到的!说不定,它现在就在陶逸身上!”
陶逸恨不得剐了楚行舟,但还是强装镇定道:“陛下,微臣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微臣曾经见陶奉谦拿出来过,再听闻有传言说陶家买卖贪赃,故而出此猜测。微臣一片赤心,日月可鉴!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去搜,看微臣究竟有没有贪赃的证据!”
陶奉谦懵了,他怎么不怕?他难道早已经将证据转换阵地了吗?
果然是只老狐狸。楚行舟心底嘲弄道。
“陶尚书令如此镇定,怕是以为早已经将证据毁灭了吧?”她道,“可是,黑商会保留着你的字据,你可要验一验?”
陶逸震惊地望向楚行舟。
他怎么会有黑商会的字据?他究竟是何人?
“哦,陶尚书令还不知道呢,陶呈敬早已经将你的字据从黑商会中搜罗了出来。”楚行舟掏出字据,上前呈道,“悉数全在这里,请陛下明察。”
陶奉谦再一次懵了,他什么时候搜集的?
梅居荐见此时陶逸已经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于是也全然抛却了往日与陶逸的交情,为了使梅家置身事外,他上前哭诉道:“陛下!陶家犯下的罪实在是罄竹难书啊!当年白文敏公的宅院突然失火,也与陶家有关系!”
“梅居荐!你——”陶逸气的青筋直跳。
“陶大人,对不住了。居荐真的看不过去你误入歧途啊!”梅居荐老泪纵横,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此话一出,孟桓坐不住了,苏从也脸色突变。
“陛下,微臣一直觉得白文敏公的故去十分蹊跷,没想到——这中间竟有陶家掺和!”苏从激动道,“白文敏公忠心为国,怎能受得了如此冤屈!”
“不仅如此,陶逸甚至贿赂了陛下身边的人。”梅居荐继续道,“就是李全公公!”
孟桓偏头,瞪向李全。
李全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战火是怎么引到自己身上的,就匆匆跪下道:“陛下饶命!”
此话一出,陶逸知道,自己完了。
孟桓气极反笑:“没想到,朕身边的人都开始算计朕了?”
李全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
“陛下,陈府里也有陶家贪赃的证据。”樊客上前,从容地将信纸掏了出来。
楚行舟看向他。
“哦?陈家也参与了?”孟桓冷笑道,“不愧都是朕的好爱卿啊,都会联起手来瞒朕了。”
“这还多亏了陈侍郎陈允容。”樊客拱手道,“是他提供了陈府的证据。”
“陈允容?陈家的人,怎么还揭发陈家了?”
陈允容上前:“微臣忠心于陛下,不忠心于陈家。”
楚行舟明白了,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还给樊客和陈允容当了跳板,为他们做了一场嫁衣。
不过,墙倒众人推,陶家彻底完了。
“陛下,陶氏的野心其心可诛,请陛下处置。还天下众人以及白文敏公一个清白!”云酬道。
最终,在众御史的强烈要求之下,孟桓下令,陶家满门抄斩。
陶奉谦被侍卫们推着,正狼狈地走向诏狱。
这时候天空下起了大雨,滴滴答答地砸在青石砖上,乌压压的云令所有人都缓不过气来。陶奉谦在朦胧间,看见一人撑着伞,信步而来。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云酬。
伞是天青色的,绘着白梅。
陶奉谦一直听说,御史中丞云酬是一个极具君子风度的人,如今一瞧,看来世人并没有说错。
“老实点。”
侍卫踹了一下陶奉谦的膝盖,已经全身没有力气的他,就这么跪在了云酬面前。
“侍卫大哥,劳烦通融一下,容我与他说几句话。”云酬朝几名侍卫笑道。
侍卫们知晓云酬现在是朝中的大红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客套奉承了几句就站到远处。
陶奉谦抬头看他:“没想到,云大人亲自来给我送行。”
“呈敬。”云酬垂眸,如秋水般的眼眸中竟是掺杂了寒霜,“你能有今日,该多谢你的贪心。”
陶奉谦不懂,他和云酬不算交恶,为什么他会说出这番话?
“十三年之前,我很信任你,拿你当知己。但你骗了我,套了我的话告诉了陶家,使得我的家人,没有一个存活于世。”
“你是——”
“我是宋云案。”云酬浅浅笑了,“就是国贼宋太师宋远的孙子宋云案。”
宋云案?宋云案!
这个陶奉谦快要忘却的名字,突然如洪水猛兽般,吞噬着他本来已经枯竭死亡的心。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云酬,想要将他和记忆中模糊的小男孩融为一体,但他发现很困难。
“你怎么还活着!”
“是啊,上天给了我一个活命的机会。就是为了今日,我能为我宋家满门报仇雪恨。”云酬偏过伞,将伞罩在陶奉谦的头顶上,不顾自己已被雨水无情地打湿,“若不是你们陶家,我宋家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我祖父如何会背负千古骂名?”
雨肆意地下着,云酬的衣袍早已被雨水浇透,他手一松,纸伞便落了下去,掉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宛若一个脆弱的生命,被尘世狠狠地折磨着,最终悄然离世。
“儿时,你也曾为我撑过一柄伞,我很感激。今日盛雨,我还你。”
“呈敬,就此别过。”
云酬一步一步后退,最后转身,留下一个单薄而坚决的背影。
陶奉谦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最后竟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昔日欠了别人的,到头来还是要还上。
楚行舟撑着伞正打算回府,转头时看见云酬浑身湿透地走了回来,她心底一惊,忙将他拉至屋檐下,问道:“衍止?你的伞呢?怎么淋湿了?”
云酬牵了牵嘴角:“无事……去和陶奉谦道了个别。”
楚行舟迷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你和他……”
“儿时交情,后来就散了。”云酬轻叹一声,“世事弄人,我心中恨他,实则是恨我自己。楚兄,这次多谢你了。”
“谢我?为什么要谢我?”
“若不是你,也许陶家不会这么快覆灭,也许……我还要多花几年时间。”
云酬与陶家结怨……
楚行舟想,十有八九他的家世也不简单,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来白帝城做官。
云酬闭了闭眼,轻笑了一声:“楚兄,快回去吧。”
“那你……”
“我无碍——走吧。”他说。
宋家的仇没有报完,今日只是一个开始。但也从今日开始,他宋云案与当年的自己渐行渐远。
楚兄,如若可以,希望你永远不要记起来。
怀着仇恨活下去,比想象中痛苦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