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行舟
清晨，庭院。
坠兔收光，远鸡戒晓。
楚行舟伸了个懒腰，看见不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皎如玉树临风前。她悄悄走上前，不敢惊动。
原来他在拣药草。
楚行舟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云酬见是她，颔首笑道：“那便劳烦了。”
楚行舟一边帮着拣药草，一边搭话：“云公子一直都在西源村吗？”
云酬微怔：“后来才到这儿来。”
“为何会来这儿？”
“八年前皇上推翻周室，改朝换代，我与家人离散，颠沛流离，几经辗转才到了西源村来。”
“西源村的村民，也都是当年逃亡的难民吧。”
“是。”
楚行舟轻笑：“倒也难怪，花爷爷会讲出那个故事来。”
云酬轻声道：“当年战火纷飞，许多人家破人亡，尽管八年来皇上一直用心弥补，但村民内心的伤痕终究无法痊愈。可爱有止，恨有度，或许在他们眼里，与世隔绝，清闲安稳地过一生也就够了。”
楚行舟突然问：“那你呢？”
“我？”云酬笑了一声，“兴许与他们相同吧。”
楚行舟挑眉：“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想去白帝城？”
“为了……寻一故人。”
云酬说这话的时候，楚行舟瞧见了他眼眸一闪而过的波动的情绪，就像一直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了一层涟漪。是激动？是渴望？是悲痛？是思念？楚行舟尚未参透，他已然掩去心中所想。
她张了张口，却还是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白帝城是繁华的象征，金秋时节，城门口熙熙攘攘，经过一个又一个背着包袱的青年书生，这个时候，早已有举人在京城声名远扬，其中，应属江州解元樊客尤甚。
孟岐掀开帘子，贤妃唐知敛正不耐烦地翻着手里的书籍，听见响动，抬眸一见是孟岐来了，眼睛瞬间一亮。
她忙招呼着：“潜尧，来了就快坐，傻站着作什么！盼雪，快去沏茶！陛下不是赏了好多茶叶么，去挑最嫩的茶叶为吾儿泡上。”
孟岐撩袍坐在唐知敛对面，笑道：“母妃别装样子了，父皇都走大老远了。”
“走了，那就好。”唐知敛轻声道，随手将那书籍一摊，也不去管它了。
等盼雪将新茶端上来，唐知敛屏退了众人，品了品茶，等着孟岐开口。
孟岐无奈：“母妃，您着急什么。您赶父皇出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着急的？”
唐知敛冷哼一声，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这不给你沏了茶么，你边喝边跟本宫讲。”
孟岐这才敛了笑意：“儿臣去了一趟天玑阁，见到了顾公子。儿臣问了关于西落山庄的事，可是……顾公子前面还肯告诉儿臣一些，到了后面，儿臣问的深了，她就有些遮遮掩掩的，不似之前那般淡定了，儿臣猜想她也不知西落山庄多少事。”
“西落山庄近几年才开始重出江湖，它消失的时候，一点消息都不曾透露，纵然再神通广大，对西落山庄而言，也一样一无所知。”唐知敛讥讽道，“不过，你是怎么见到顾公子的？你之前不是说他一向不轻易示人吗？”
“总会有办法的。毕竟，顾公子也不是愚笨之人，儿臣手上有她想要的消息，一物换一物，她自然愿与儿臣交易。”有一句话到底说的不错，这世上，只有永恒的利益。
“倒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在池州酒楼中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儿臣觉得十分熟悉，像是一个儿臣认识的人。不过，儿臣更感兴趣的，是他身旁的小少年，小小年纪，沉着冷静，稍加磨砺，必定是把好刀。”孟岐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蜷起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
忽又话锋一转：“不过，他们的出现，让儿臣想到了一个新主意。”
“什么？”
“儿臣想……”孟岐压低声音，“培养一个明棋。”
“这是个好主意。”唐知敛颔首，“如今大皇子二皇子豢养门客，为的就是能有更多的人出谋划策，甚至付出性命。朝局莫测，现在储君还未定，你培养棋子，早早地为自己打算，理应如此。”
“不，母妃，儿臣是想，这枚棋子，不能从朝中选。儿臣要从今年的举子里挑出一个满意的，将他培养成一柄刀。如此一来，人人都会知道他是儿臣的人，因此注意力也就放在了他的身上，往后儿臣行动也方便。至于他能活多久，就看他能力如何了。”
“你是想，朝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所依靠，谁设计谁都不一定，朝秦暮楚的大有人在，而举子无权无势，这个时候最能把控，即使后来想要背叛也已经被你抓住把柄了，是吗？”
孟岐笑道：“母妃说的极是。”
“可是潜尧，时间来得及吗？”唐知敛有些担忧。
“儿臣自有打算，母妃放心。”孟岐道，“三年五载之间出不了什么大事，父皇一直都在盯着我们四个，谁这个时候跳出来谁就是找死。所以现在大哥二哥才会拼命豢养门客，防的就是有朝一日。”
“那西落山庄？”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孟岐眯了眯眼，“西落山庄儿臣不着急，儿臣得先摸清楚庄主是个什么人。”
夜深，楚行舟推开门，信步走到庭院，看见那人挺拔的身姿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中。她恍惚觉得，自己与他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她在这边，灯火星点，松萝灌木，平常似人间烟火。他在那边，月华流转，萤火轻盈，恬淡如天上宫阙。
一种迈不出摸不透的距离感，好像不是一个世间的人。
云酬转身看见楚行舟愣愣地站在檐下，笑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
她摇摇头：“睡不着，出来走走。”
“今晚月色不错。”
楚行舟下意识来了一句：“适合叉猹。”
“……嗯？”
楚行舟忙打哈哈，很想抽自己一巴掌：“啊，没什么，你也睡不着？”
“嗯。”
楚行舟想了想，好奇道：“你是在思念你的那位故人吗？”
云酬摇头轻笑：“思念又有何用呢？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罢了。”
楚行舟见云酬有些失魂落魄，安慰道：“可纵然长是人千里，也能千里共婵娟，纵然思念，若是哪一天，真的成了真呢？”
“千里共婵娟……”云酬喃喃，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姓名怎么唤？”
楚行舟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道：“楚络，楚行舟。”
可当她说完，云酬像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疾步走到她面前，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问：“楚行舟？”仿佛不确认，又说：“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的行舟？”
楚行舟点头：“嗯。”
云酬忽地笑了，楚行舟发现他黝黑的眼眸亮晶晶的，煞是好看，仿似承载了璀璨星河一般。
他说：“早些回去休息吧。”
楚行舟点头，迷迷糊糊地回去了。
云酬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他仍未离开，而是沉寂在这放肆渲染的夜色之中。
“阿衡……”
飘飘然好似风的呢喃。
那天晚上，楚行舟做了一个梦——
“流云哥哥！你看桃花开了！”
“好看吗？”
“好看！就像流云哥哥一样好看！”
“傻瓜，就记得嘴上讨好。”
“流云哥哥，我可记着呢，我们说好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要一直在一起看桃花，直到我们变老了，也不分开。”
“好，我答应你的，不会忘了。”
可……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