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解元
庆贤七年,池州。
金风玉露,燕过无痕。过往的商人行贩络绎不绝,捎带着摊边新鲜烧饼的香味,过路的行人脚步匆匆,纷纷奔向新张贴的榜前,但见那榜上的首位赫然是“楚络”二字。识字的百姓仔细看了两眼,确认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位新解元的名讳。
旁些不识字的急了,催促道:“快说说!解元是谁?”
“楚——楚络——”那人高声喊道,“池州解元,楚络。”
过路的蓝衫少年脚步一顿,望向人群。
众人沸腾,纷纷都在议论着这位毫无名声的新晋解元。
“你可曾听说过楚络?”
“从未听闻啊。”
“一举夺魁,打败了不少池州学子呢!只是这样有才学的人,不知为何过去从未听闻过?”
“呵呵,真正有才学的人,爱低调行事。”
酒楼二楼的窗旁,一青衫少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在听见鼎沸的人声之后,撑着脑袋望向楼下熙攘的人群。散漫的阳光映照在他清秀的眉眼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慵懒。“解元么。”但听他轻笑道。
另一桌,两个江湖侠客正在高谈阔论,哈哈作笑,酒杯一扬,玉浆倾斜,徒留一阵酒香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若论天下美人,当属当年的魏皇后是第一了。”其中的小个子细眼睛煞有其事道。
“魏皇后?周灵帝的那位魏皇后?”高大壮茬胡子追问道。
细眼睛眯了眯眼:“不错,听闻只要见她一眼,所有的男人都会为之迷失心智,这样一位美人,当年似乎也有心向往江湖,只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去了皇宫,倒是便宜了那位周灵帝。这要是到我们江湖中来,说不准我还能碰见呢。”
“你碰见又能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你也讨不到手!”
“啧,传闻周灵帝肥头大耳,丑陋不堪,与其跟了他,不如从了我!”
二人聊得正开心,后方却传来了一声轻笑,刚刚好的,传入了他们的耳朵。小个子眯了眯本来就细得看不见的眼睛,朝那桌看去。
那桌只坐了一人,十五六岁,浑然天成的儒雅气质,青衫装束,生得甚是眉清目秀。见小个子盯着自己,他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掸了掸衣袖,颔首——算是见过了。
看装束,并不是江湖人士,只是一位普通的白脸书生罢了。但不知为何,看见他那双淡然自若甚至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眼神,他们的心里就有点窝火。
自己好歹是江湖侠客,混了也有好几年了,就这样被一个不知名的瘦弱的书生不放在眼里。
小个子心中不喜,扬言道:“小子,你打哪儿来?”
少年笑道:“自远方来。”
小个子知道自己这是在被人戏弄,一拍桌子,起身,立马叫嚣道:“你什么意思?”
少年迷惑地眨了眨眼:“有何不妥之处?”
“我们乃燕山掌门——座下弟子!你一个瘦弱书生,何故挑衅?”
没啥本事还叫嚣?狐假虎威。少年腹诽道。他站起身,拱手道:“若是在下失言,在下给你们赔不是了,只不过都是江湖子弟,莫要伤了和气。”
二人一听他还是个江湖人士,笑得更加放肆了。“哪家门派不长眼,收你?”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他微皱眉头,道:“素闻燕山门派清傲高贵,正气浩然,燕山掌门更是遗世独立,出尘洒脱。二位既然是燕山掌门的座下弟子,对于物极必反可真是学了个通透。”
二人愣上一愣,才知晓少年方才是在骂他们粗俗不堪,气不打一处来,大个子索性抄起一个酒杯就朝少年扔去。
少年方欲闪身躲过,不料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一柄长剑带着凛冽的剑气,直将那酒杯撞开,小小的酒杯尚未落地便在空中被震了个粉碎。
少年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二人亦心中大骇,他们很少见过这般凛冽的剑气,明明尚是秋阳明媚的时候,他们却已感受到刺骨的寒气。他们再望向那柄长剑,发现也不过是一柄普通的剑,并不是什么名剑。
蓝衫少年站在门口,披风兜帽挡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容,恰他又带着面具,于是只能窥见他那一双淡然的眼。他一扫众人,或惊恐,或奇异,或担心,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青衫少年的身上。他走过去,垂眸对上青衫少年疑惑又惊喜的目光。“无事吧?”
青衫少年摇摇头,复又望向蓝衫少年身后的二人,低声道:“师兄你要小心,这些人可能是江湖痞子,野蛮无理。”
蓝衫少年颔首,转头,用身体挡住了青衫少年。“二位,在酒楼恶意争斗可不是什么好品行。”
“他妈的你管得着吗?你和这小子一伙的吧!”大个子脾气暴,抡起拳头便向蓝衫少年攻去。
风过,蓝衫少年挡在青衫少年面前,轻轻松松制止住大个子挥舞的拳头。
阁窗敞着,肆虐的风吹落了那人的兜帽,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庞。
约莫十七八岁,湛蓝的袍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近看,但觉一股子潇洒江湖意,通身的气派宛若清风拂过树林,明月吻过镜湖,清澈干净。他勾了勾唇角,笑道:“动武总归不妥,若是我这位师弟行为不当,我替他道歉。还望兄台宽宏大量,放过我这位师弟。”
大个子暗中吃痛,只有他知道,面前的人只用了微薄的功力,却足以在下一秒将他的手腕折断。大个子毕竟不是没有脑子,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既然他给了台阶下,不如此事作罢。
于是他松了拳头,抽回了手,与小个子对视了一眼,便朝两位说道:“算你们运气好。”心中却有点心虚,心道来人武功应该是极高强的,自己若是强行闹事,吃亏的只会是自己,眼下有个台阶下,不下白不下。但江湖人的性格一向是喜欢结交豪杰义士的,简单来说就是抱大腿,于是大个子拱手问道:“不知兄台……归属何派?”
“烟雨谷,萧行彻。”蓝衫少年回道。
大个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
“师兄,我们该走了。”青衫少年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角,悄声道。
“二位,就此别过。”萧行彻抱拳与大个子小个子别过,走到一旁将长剑入鞘,带着青衫少年转身离开。
而他方望向门口,却发现门口赫然多了一位玄衣墨发的年轻男子,此时这位男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师兄?”
“……走吧。”
萧行彻移开目光,坦然地从他身旁经过。
青衫少年也发现了这名男子,他虽身着朴素,却难掩通身的气派,一双黑眸如一片染不开的浓墨,他就倚在门口,双手环胸,嘴角擒笑。可自己却觉得,他生来就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这位兄台,我们是否见过?”玄衣男子对着萧行彻的背影,来了这么一句。
“或许吧。”
“我家师兄向来喜欢游历四方,公子指不定在别处见过呢。”青衫少年搭腔道。
玄衣男子若有所思。
青衫少年跟上萧行彻的脚步,里头大个子小个子的声音又窜进了他们的耳朵。
大个子:“烟雨谷是哪?听都没听说过。”
小个子:“怕是个小门小派吧,他们说出来也不怕寒碜!哈哈哈……”
大个子:“我说呢,之前那小子一直不敢自报门派,是怕丢脸吧!哈哈哈……”
那两人估计以为萧行彻已经走了,这才开始笑话起来,没料到他们根本没有走,还在这里站着。
萧行彻:“……”
少年:“……”
这厢,玄衣男子订了间包间,他一手支着脑袋望向窗外,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桌面上画着圈。钟信憋红了一张脸,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道:“主子?”
“……嗯?”他回过神。
“主子可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嗯……倒也不能说是哪里。”自己刚才见到那个蓝衫少年转过头的时候,觉得他像极了自己认识的一个人,可他的眼神清冷而疏离犹如冰雪,自己不敢确定,因为二人的气场大相径庭。
一个人,可以拥有两份完全不同的气质吗?
这事情倒是有意思了。
出了酒楼,萧行彻停下脚步,身后的楚行舟冷不防撞上了他的背。楚行舟嘶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略有些委屈道:“师兄,你怎么突然不走了。”
萧行彻回过头,他的眼眸里已全然没有了方才了的霜雪之气,反而是如万里无云的碧朗天空,干净的,纯良的,让人看了一眼便舒心。
如果不是他抬手就赏了楚行舟一个暴栗的话,楚行舟估计这会儿就要沦陷进去了。
“楚解元,发达了,就跑到酒楼风光了?”萧行彻捏了捏楚行舟的脸颊。
“欸,师兄你知道了啊。”楚行舟忘记了疼,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池州解元,一定会是我的——我势在必得。”
眼前的姑娘笑容明媚,浩然之气蕴藏其中,牵动了萧行彻心底某个小小的角落的一线。
“你有心去朝廷?”
“自然。”楚行舟回道,“我已长大,也不愿再生活在烟雨谷的保护之下,我愿出去闯荡一番——如师兄一样。”
闻言,萧行彻微微一怔,他抬手,抚过楚行舟的发顶:“小阿舟,外头可不是那么好混的,你若是遇到了危险,如何自处?”
“不是有师兄么。”楚行舟笑道,“东山再起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条好出路,天下英雄豪杰,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路是顺坦的。”
萧行彻又欲说什么,楚行舟眼疾手快,立马将他的披风兜帽往他脑袋上一盖,嬉笑道:“师兄,太阳大,帮你挡挡阳光。”末了,又添上一句:“师兄,能不能把面具摘了,看着总觉得怪怪的。”
他点头,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清逸俊秀的面庞。眉宇之间是清朗洒脱之气,尤其是他的一双眸子,清澈而不掺杂一丝杂质,整张脸看上去清秀而不失寡淡,淡然而不失意气。
这才是她的师兄啊。楚行舟咧嘴笑开。
“师兄。”
“嗯?”
“忘了和你说——”
楚行舟一字一顿道:“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