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惦记
吴沁接起电话，“喂，你好。”
“吴老师，是我。”洗手间比较小，秦如烟的声音有隐隐的回音。
“啊，小秦啊，怎么了？”
许寻欢在一旁用气息说话：“哪个小秦？”
吴沁故意不让她听，转身背对许寻欢听电话。
“老师，我有些不舒服，正好宾客到的差不多了，我想先回去了，电话明天再还给您，行吗？”
“这样啊。”吴沁扶额，“可是这样的话你就功亏一篑了，你看这一星期一直在为了宴会忙碌，我想着一会把你介绍出去，对以后积累人脉有很大帮助，你这时候走不太好吧，能不能忍忍？”
“对不起老师，我身体真的很不舒服，要辜负您的期待了。”
这说辞很明显只是借口，在商场摸爬滚打十年的吴沁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只是想不明白年轻人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把握，到底在想什么？
吴沁叹道：“哎，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损失是你自己的，那你路上小心，实在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到家给我发信息。”
“好。”秦如烟挂断电话，转身却看到黄郁在后面不知站了多久，她惊了一下。
“身体不舒服吗？”黄郁问。
这时候的秦如烟脸色的确有些苍白，她不自觉退了一步，后腰抵在洗手台上。
黄郁见状蹙眉，也往后退了小半步，但目光始终锁着她，“你是小欢的朋友，这么怕我做什么？”
对方气场太强，秦如烟不敢直视，低头说：“我没有。”
洗手间的灯管是冷色调的，墙和地面也都是灰黑色的，有水滴从没关紧的水龙头里落下，滴滴答答，声音很静。
一阵的沉默，黄郁改口直接问：“你母亲还好吗？”
提及她的母亲，秦如烟警惕起来，作为一个女人，肯定是介意自己的丈夫和别人在外面有个私生女的吧？从近期学习了解的宾客名单来看，黄郁在这个市里也算是个厉害手腕，她会不会打击报复？
心念电转，秦如烟局促道：“我母亲还好，不劳阿姨您记挂，您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黄郁猜想，这小姑娘应该是知道了些往事，可怎么会这么怕自己？
若有所思地回到席位上，丈夫和女儿已经坐在那里开动了，黄郁定了定心神，端庄地回到座位。
许寻欢有些闷闷不乐，本来以为今晚秦如烟会一直在，这个宴会就不至于那么无聊了，想不到人都来了还能再走掉。
偶尔有几个公子哥儿来找许寻欢搭讪，都被许绍鸣强势地挡了回去，同桌的人都笑话他女儿奴，许绍鸣也不怯场，回嘴道：“爱女儿有什么好笑的，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能便宜那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
“嘿，老许你这话说的，以前黄老也是这个心态吧，尊夫人花容月貌，便宜了你这个臭小子。”
满座哄堂大笑起来。
平安夜的大街上布置了彩色霓虹灯，情侣成双成对。
秦如烟独自一人站在公交站台上，穿着华美却单薄的晚礼服，寒风刺骨，她被冻得嘴唇发紫。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终于有公交车能载着她回家。
“小烟怎么回来这么早？今天不是参加宴会吗？冷不冷啊？”秦如烟的母亲秦尽欢满脸担忧。
“母亲。我父亲是谁？”秦如烟任由她母亲为自己披上棉衣，又接过暖水袋，然后拉到沙发前坐下。
秦尽欢又是去热菜又是擦桌子，终于没事情可以捯饬了，才在她身旁坐下来，无奈道：“在我的印象中，你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了，但不管你问多少遍，我的回答只有不知道。”
“是吗？”秦如烟心中纠结了一会儿，双膝跪地道：“母亲，我要向您承认一件错误。”
“小烟你起来说，有什么事情得下跪？”
秦如烟稍稍后撤避开她母亲扶起的动作，“三年前我无意中看到您的日记本，我就翻看了，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
秦尽欢皱眉，“你知道什么了？”
“我今天在宴会上遇到黄郁了，您不陌生吧？”
秦尽欢脸色一僵。
秦如烟继续说：“您的名字叫秦尽欢，她女儿叫许寻欢，这事情您知道吗？”
“什么？她女儿叫寻欢？她女儿……”秦尽欢顿时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泪水就那么从眼眶落下来。
“母亲……”秦如烟以前也常常能发现她母亲偷偷哭，但也只是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哭。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在抚养她长大的这么多年，她表现的一直是刚强的一面，现在那个遮风挡雨的母亲，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失控落泪了，上了年纪，人竟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女儿不孝，惹母亲伤心了。母亲，我再也不找父亲了，反正从小到大都没有父亲，如今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
秦尽欢抱住女儿，悲恸道：“对不起……母亲对不起你。”
秦如烟闭上眼睛，有几滴眼泪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过了许久，秦尽欢擦掉眼泪，低声道：“吃饭吧。”
“好。”
这场对话含糊，不了了之，成了一个□□。
秦如烟要就寝的时候，一段铃声响起，她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吴老师发条信息报平安。
“嗯，你没事就好，先这样，晚安。”
“等等，老师您明天方便吗？我把手机和礼服还您。”
“不用还了，就当做是你这段时间辛苦的一点回馈吧。”
“不，老师，这手机相当贵重我不能要。”
“小秦啊，你不能这样想，这是合理报酬，你安心收着就好。我有心要拉着你走一段路，你总是这么放不开，还怎么在生意场上立足？”
“谢谢老师提携，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晚安吧。”吴沁刚挂电话，就迎来一个熊抱，直把她扑在沙发上。
“小欢你……起来，噫！瞧你沉的！”作为一个母胎单身三十年的人，在这个如狼似虎的年纪，吴沁已经把持不住自己的清心寡欲了，阿弥陀佛吴老师。
黄郁下楼倒水，见到沙发上打闹的两人，直走过去拎着许寻欢后领把她提起来，“又欺负小沁了，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也这样？”
“没有，我很尊敬吴老师的。”许寻欢笑眯眯的，“是不是啊吴老师？”
“少来。”吴沁十分嫌弃。
“哼，反正事情也办好了，我要睡觉去了，晚安沁姐，晚安老妈。”许寻欢步伐雀跃地上楼了。
黄郁接了一杯水，坐到吴沁旁边，吴沁轻轻抿了一口红酒。
褪去了在生意场上的强势气场，黄郁看上去像个温婉的女子。吴沁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她的面相略有棱角，所以此时看上去仍然清冷。
黄郁伸手拂了一下吴沁的头发，露出左脸颊，“这么久了，还能看出来。”
她说的是吴沁脸上的牙印。
1985年，已经是科室主任的许绍鸣，从医院领回来一个女孩，最初黄郁很是不解，许绍鸣说她是烈士后裔，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倒在街边，被送进医院，黄郁遂点头。
就这样，这个15岁的小女孩吴沁，被许家收养。
那时候的吴沁在生活上什么都不懂，是黄郁一手交的，三岁的许寻欢只觉得有人抢了自己妈妈。趁着妈妈不在的空挡，她张开双臂求抱抱，结果吴沁一靠近，小小欢就抱着人家脑袋用力啃了一下，疼得吴沁眼泪汪汪的跑出门去。
黄郁上个厕所出来看自己女儿嘴里有血，吓坏了，左看右看看不出是哪里破了，才稍微放心一点。
到了晚饭时间没见到吴沁，黄郁出门找了一圈没找到，心虚地去医院找许绍鸣，结果这失踪的小姑娘原来在丈夫这儿。
许绍鸣把她拉到一旁，语气有些严厉，“我当初说的是收养人家小姑娘，不是做我们家的下人，夫人你如果不愿意，大可以拒绝，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做！”
黄郁承认自己不够关注吴沁，一下午直到晚上才发觉人不见了要去找，但是怎么从丈夫口中说出就那么十恶不赦了呢？她才不是什么好惹的，呛声道：“我就上了趟厕所，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小欢，我怎么了就？”
“你看看小姑娘好好的脸蛋被小欢啃的。”
她闻言走过去想看看，结果吴沁竟然躲了一下，黄郁顿时有些灰心，抬眼向许绍鸣求救。
许绍鸣少见妻子吃瘪，忍着笑意耐心道：“小沁别怕，你阿姨不是坏人。”
小吴沁局促道：“我……我知道姐姐不是坏人。”说完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给黄郁看。
黄郁噗呲笑了出来，“对嘛，我和小沁也没差多少岁，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姐妹，是不是啊许叔叔？”
“贫嘴。”许绍鸣其实不常见黄郁这么开心的一面。
回到家，小小欢就被爸妈联合起来教训了一顿。
吴沁笑了一下，“怎么办呢阿郁，破相了，三十岁还没人要呢。”她的语气轻软带着些许撒娇意味。
“啧啧啧臭丫头，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真惦记上我，绍鸣这十几年可算是白养你了。”
“行啊，那我惦记你宝贝女儿去。”
话说那宝贝女儿骨子里那种疏离冷漠泾渭分明，是做老妈的都羡慕不来的，“那你认真惦记，最好是情根深种，我们家小欢最会拒绝烂桃花了。”
情根深种么？吴沁摸着自己脸上那个牙印笑了笑，“步入三十岁，我想了很多，以前年少轻狂不懂事，阿郁你别计较。”
“嗯，每个人青春期的时候大抵都这样，你自己不要太在意就好了。”
“你青春期也是这样吗？”吴沁又喝了一口红酒。
“我的青春期……”黄郁脑海里一闪而逝一抹清丽容颜，“也是吧。不过小欢就让我很省心，仿佛上辈子修道转世的，五六岁起懂事以后性格就很稳重。”
“那这么说我很让你费心了。”
“倒也还好。”可不是费心么，哪有小孩子的年少轻狂是硬拉着养母诉衷肠，还好是私底下说的，要不然一人一口唾沫都能被淹死。
所幸后来吴沁上大学结识了很多朋友，又经常只有周末才回家，这份爱慕才渐渐藏匿消亡。
“对了，你有个叫秦如烟的学生，多关照一下，再帮我找找她的全部资料。”
“小欢也托我关照她了。”
“嗯……资料别让小欢看到。”黄郁站起身，走了一步又回头道：“少喝点酒，晚安。”
“晚安阿郁。”
“没大没小的。”黄郁嗔了一声，转身离开。
吴沁勾了勾唇角，心情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