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末班车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星期五晚上，许寻欢从学校回到家，餐桌上，父母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
“爸妈都在呀，今天你们俩下班挺早的。”许寻欢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到洗漱台洗了个手，坐到餐桌前。
“怎么不先吃？”
许绍鸣用胳膊肘顶了顶黄郁，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啧。”黄郁挪开手臂，“是你想知道的，凭什么让我说。”
“什么事啊？”许寻欢想不明白。
“咳，是这样的，今天一个同事告诉爸爸，你在餐厅弹钢琴，乖女儿，你是缺钱还是……谈恋爱了？”
“哦，我就是想体验生活。”许寻欢一脸坦荡，“要是有一天谈恋爱了，我会告诉你们的。另外，我的存款说不定比爸爸你还多呢！”
“能不能给你爸一点面子？”许绍鸣是出了名的老婆奴，每个月工资都如数上交。
黄郁拿起筷子，“行了，吃饭吧，瞧你一整天惴惴不安的没出息样，都说你是老婆奴，我看你是女儿奴，小欢以后嫁人了你怎么办啊？”
“老妈别引战，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许绍鸣道：“对了小欢，这周末请个假别去那餐厅了，我们一起去老家看你奶奶，她身体不舒服。”
“好，我一会吃过饭就打电话请假。”
……
星期六的上午十点，宝塔餐厅开门营业，没有钢琴声。
十一点也没有钢琴声。
下午两点，过了一个饭点高峰期，还是没有钢琴声。
晚上九点五十，下班了，秦如烟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钢琴，那么孤独的钢琴，仿佛积了尘埃。
十二月的夜晚很冷，秦如烟双手插兜，摸到一张纸片，她掏出来一看，是一串数字。
不远处就是电话亭，她鬼使神差走过去，投币，拨号。
“喂，你好。”
穿过无线电，卫星，有线电，她如愿以偿听到了那个声音。代价是，身上唯一一块硬币，晚上只好走路回家了。
“你好？”
“咳，我是秦如烟。”她迟迟回应，声音有些低哑。
“阿烟！”电话那头的声音兴奋起来，“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嗯……你今天没来上班。”秦如烟不想说这句话的，不想好像人家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那样。
“我请假了，我奶奶身体不舒服，我今天和明天都会待在老家陪她。”
“奶奶……她怎么样了？”秦如烟想，那也是自己的奶奶吧？
“还好，我爸给她看了看，可能是最近天气变冷了，被子没有换成厚的，所以有些感冒。”
“嗯，你奶奶一个人住吗？”
“请了一个保姆，奶奶不喜欢住城里，没有邻居陪着说说话，太孤单。”
“的确。”
“你呢，今天我不在，餐厅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说到这个，我算是发现了，你不在，餐厅清闲好多呢，看来你很吸引客流嘛。”
“哈哈哈过奖过奖。”许寻欢乐得在床上打滚。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你看客人多的时候我要做的活儿多，但是报酬不变，所以你还是别回来了。”秦如烟虽然话这么说，却发现自己为什么在口是心非，明明很想……
“这样，那我建议你和杨经理商量一下，把你的酬劳结算制度改成泰罗的计件工资制，按劳分配。这么一来，餐厅能保证营业额，你也能得到自己满意的工资待遇。”许寻欢开始炫知识。
“小欢你真是个宝贝，你不是学医的吗？看金融报也就算了，弹钢琴也就算了，为什么对经管也有了解？”
“技多不压身嘛，我虽然在读医，但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呢，我有一个梦想一直等待实现。”
“什么梦想？”寒夜里站得久了，腿有些僵，秦如烟轻轻跺了跺脚。
“我小时候的启蒙图书是《鲁宾逊漂流记》，我想浪迹天涯，追逐自由。说来可笑，但不是玩笑，这可是我的执念呢，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啊，事在人为嘛。”
“大多数人追求的都是一个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生活，我这样的想法简直有些离经叛道。阿烟，我从来没有对谁讲过，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说呢，哈哈，理解万岁。”
“我很羡慕你有自己的梦想，你很洒脱，无所顾忌。”
“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对了！啊！你……啊现在已经十点十八分了，你的末班车还在吗？”
秦如烟偏头，看到马路上，她常常乘坐的那辆公交车渐行渐远，车尾两个红灯闪烁，仿佛在笑话自己做了一件什么傻事。
她的目光飘散在远处，声音很轻松，“车还没来，放心吧，我一直关注着。不过，我感觉应该快了，那就先这样吧。”
“好，晚安。”她的声音温软动人。
“嗯，晚安。”秦如烟挂了电话，独自走在冷风中，她的唇角微勾，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愉悦。
相隔两地的许寻欢也莫名高兴，感觉有一片羽毛在心上撩啊撩，心里痒痒的，她趴在床上手指头不受控制地挠了很久的枕头才睡着。
饶是一路快步，秦如烟也是临近十一点半才到家，她不由懊恼，明天一定要多带点钱在身上，有备无患。她轻声推开门，就怕吵醒自己母亲。
“是小烟回来了吗？”她的母亲秦尽欢根本没有睡，一直在客厅沙发上等她。
秦如烟顿了顿，毕恭毕敬道：“是我，母亲，我回来了。今晚有事耽搁了，您怎么还没睡呢？”
“你没回来我哪里能放心睡着，小烟，辛苦你了。”
秦如烟一愣，她母亲这语气是少有的和煦，一般对外人才是这个语气，除了高中的时候她病倒之后一段时间这样温柔。
回过神，她说：“我哪里辛苦，都是我执意要上大学，才让母亲您过得这么拮据。”
“哎，早些休息吧。”
“好。”秦如烟总觉得母亲欲言又止，但她也不愿意去和母亲多交流。
秦如烟洗漱完之后躺下，想起小时候，尽管相依为命，但她的母亲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九岁开始，洗衣做饭都被秦如烟包揽了。
她的母亲原本是不愿意让她读书的，邻里劝说了很久，又为她家申请了困难户，帮扶供养了十多年直到大学，可以说，秦如烟是邻居们养大的。
记忆中的母亲，年轻时非常美，一个人带着自己，在一个经济不发达但风景秀丽的沿海小镇买了一个小院，那时候的小院子不贵，但对秦母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了。
秦如烟小时候经常挨打挨骂。
在家里呢，有时候是因为摔碎了碗，有时候是因为磕破了膝盖，还有些时候，是她不断追问爸爸是谁，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
在外面呢，无知的小伙伴们人云亦云，说她是野孩子，甚至还有更难听的，抱团孤立她，调皮的男生还会揍她。
一直以来，她都是孤独的，被人欺负了以后，就在海边的岩石上坐着哭一会，然后天黑了再回家。
这种孤独一直延续到成年，成为她世界观里的一部分：自立自强，绝不依靠任何人，绝不信赖任何人。
她一向是懂事的，有时候母亲无故发泄情绪，她知道，那是有原因的，母亲很难，她应该要更爱自己的母亲才对。
小孩子就是这样，你打她骂她，她不会停止爱你，却会停止爱自己。
高考成绩尚可的秦如烟得到了一笔政府给的奖励金，她渴望离开这个小县城，到更广阔的天地去闯荡，秦母对此不甚支持，但这次根本拗不过长大成人的女儿。
大学又有许多不一样，男孩子温和绅士又多金，女孩子美得各有千秋。
华丽面具下，却是更丑恶的嘴脸，秦如烟想破头都想不到，金钱和欲望在这里可以等价交易。
她开始怀疑自己坚持来到这个城市上大学是否有意义。
为了维持生计，她四处打工，第一份工作是被同学推荐去了一家夜总会当服务生，也是被那虚高的工资所吸引，只一晚上，她就再也不敢去了。
那里面乱得就像电影才有的样子，衣着暴露，小费塞在胸口，五颜六色的酒一杯接着一杯。
秦如烟呆呆看着旁边的同事窝在一个阔少的怀里，喝得习以为常，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根本喝不了，不下三杯就能让她失去理智，可偏偏那些公子哥就喜欢折腾新人。
第一杯几乎是被灌下去的，她的泪水淌了满脸。
混沌中，幸好有人帮她解了围，才得以全身而退。
找兼职的路十分坎坷，直到她在现在的餐厅应聘成功，才算是稳定下来。
如果没有遇见许寻欢，她从来不会想到，生活这么困难的人只有自己，别人从小到大就是自带光环的，钢琴，多么优雅啊，17岁以前这只是个名词而已。
理智告诉她，应该离许寻欢远一点，可靠近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凭什么要躲着她。
长夜漫漫，秦如烟心绪万千，天蒙蒙亮才睡下，没多久就被闹钟喊醒，提醒她该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