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纠结结
顾澜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李瑜森告别的，回过神后，他已经重新坐到了病房里，手上拿着一个削了皮的苹果，苹果湿润粘腻的汁液顺着他的手指缓缓留下。
顾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果篮里所有的苹果都削皮了。
他只有在极度心烦的时候才会重复做着同一件事。
顾澜从国外飞回国内的那天夜里，在面对因为他爸爸的逃避而留下那一堆烂摊子，他也是这样。
顾澜一个人躲在自己的画室里画了整整一晚上画。
不过顾澜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和现在不一样。
他记得那个死寂一般的夜晚，他的心脏像是被别人攥紧，然后又一点点捏碎。
顾澜住了十几年的家被一堆陌生人闯入，他们用铁锹砸碎了他的钢琴，抢走了顾妈妈的项链。
他们围在顾澜妈妈和他的身边，顾澜几乎要被那一张张咄咄逼人的脸孔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了。
每一张面孔都在狰狞着，每一个人都想扑在顾澜和他的妈妈身上，想吸干他们的血，好把他们仅有的价值给掏出来。
那个时候，顾澜也是这样烦躁，他的心脏跳的也是这样快，带着对世界的绝望和愤怒的无助。
而此时的顾澜轻轻把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他微阖眼睛，认真的感受着自己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
它的每一次跳跃都如此的剧烈，如此生动……
顾澜的想起了李瑜森对他说的那句话，以及顾澜看到的漆黑的眼睛。隔着火锅翻滚升腾的雾气，李瑜森的眼睛像最深沉的浓墨。
一如顾澜和李瑜森的初次相遇，在那个雾气氤氲的雨天，顾澜也看到了那样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睛。
漆黑又明亮，
干净又深沉。
盛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情感，也就是在看到了李瑜森那样一双双眼睛，顾澜忍不住对他伸出了手。
“唉……”
顾澜长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有些烦躁。
顾澜忽然发现，李瑜森今天的表白似乎不是突然而然，倒像是酝酿已久。
仔细想想，李瑜森对他好像确实过于殷勤了点。
哪有一见到多久不联系的老同学，就从一个地方追到另一个地方，并且又是帮忙升级病房，又是找护工的。
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啊！
顾澜若有所思，他咬了口手里的苹果，清甜的汁液瞬间填满了他的口腔，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把肘支撑在膝盖上，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
就在这时，护工阿姨推着在楼下遛完弯的顾妈妈回了病房。
顾妈妈中午刚睡了一觉，睡醒了又被护工推到了楼下。最近天气不错，她被护工阿姨照顾的很好，脸色带上健康的血色。
她刚进门就看到了已经一下午没回来的顾澜。
顾妈妈对身后的护工示意，护工把轮椅推到了顾澜坐着的小沙发前面，接着就很有眼色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眼下只剩下独坐着的顾澜以及在轮椅上的顾妈妈。
见只剩下他们母子俩，顾妈妈的眼睛在垂着脑袋的顾澜身上转了一圈，微眯了眼睛有些疑惑，
难道是和唐河下午一起吃饭不开心了？
她酝酿着开口：“怎么了你，你今天和那个小帅哥吃饭不开心啊？”
顾妈妈不懂，上午来看她的小伙子对顾澜的心思明显不怎么单纯，让顾澜带他出去吃饭，也是给他们制造机会。
自从经历了生死，顾妈妈就开始担心顾澜的以后，因为她不可能陪着顾澜一辈子。
她不希望看到顾澜的后半生在孤独中度过。
她知道顾澜的性格，顾澜从小倔强，外人看他乐观积极，其实顾妈妈知道，顾澜的压力非常大。
为了照顾这个家，她没有见过顾澜休息过一天，顾澜整日整月的忙于他的工作，应付他们的债主，在最好的年纪，顾澜活的没有一点自由。
顾妈妈把眼睛放在了顾澜眼下的乌青上，眼里浮现了一点心疼。
而本就心烦的顾澜听到自己妈妈又开始乱点鸳鸯谱，他又开始头痛了，他用手指按了按一直发痛的额角，无奈道：
“妈，你不要瞎想好么，我和唐河只是最普通的同事关系，别乱点鸳鸯谱行吗？”
顾妈妈听了顾澜的话却挑了挑眉，她斜眼看了一眼顾澜，半信半疑的说：
“同事关系……我才不信呢。”
“我看你就是不喜欢人家，唐河多不错啊，这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听到此话，顾澜沉默了，顾妈妈确实问住了顾澜。
他喜欢什么样的人，顾澜自己也不知道。
在国外的那些年，也不乏有一些人疯狂的追求着他。
顾澜外表出色，出手大方，私生活也是难得的干净。他们或是被自己的外表吸引，又或者是仅仅的想在自己孤独的生活中，找一个可以一起生活的伴侣。
可是那时候的顾澜都拒绝了。
他扪心自问，自己真的需要吗？
他真的需要在年轻时，因为一时的激情和孤独来决定一个陪伴他的人吗？
不，他不需要。
顾澜可以在路上和所有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打招呼，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变成朋友。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走进他的心里，顾澜独自的封闭着自己的内心。
顾澜同专业那个有着棕色长发的英国女孩儿在和顾澜聊天最的时候却突然说：
“顾，为什么我觉得和你明明很熟了，可是好像仍然读不懂你呢？”
她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顾澜有一个被外人羡慕的童年，他的玩具永远是同龄小朋友中最多的，他的衣服永远是当下最流行的模样，他带到学校里的午餐装满了小朋友们喜欢的料理。
顾澜有一个能赚钱的爸爸，一个美丽温柔的妈妈，小时候的顾澜也是聪明帅气，他被所有人都羡慕着。
可是只有顾澜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似乎都不太合格。
顾澜的到来是一个意外，无论是对于事业上升期的顾韬，还是对于过于年轻的何尹文。
他们都太年轻了，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脆弱的生命。
顾澜的存在不能让整年在外做生意的顾韬多回家看一眼，也不能让年轻的何尹文离开她沉迷的电视剧和小说，只有在顾澜在学校闯祸的时候，何尹文才久违的做一回顾澜的妈妈。
他们确实给了顾澜富裕的物质生活，却没有给他足够的爱。
天知道顾澜是如何在一次次的闯祸，和被叫家长企图得到何尹文的关注。
回想自己的青春期，顾澜觉得自己没长歪真的是天赋异禀。
这或许也是顾澜第一次见到李瑜森，才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的原因吧。
毕竟那样一双眼睛，实在和他太像了。
明明都是渴望着被爱，却又如此害怕着，他们同样固执的封闭着自己，不过比起李瑜森，顾澜显然更会伪装。
他们如此相像，却又如此不同。
答案已经出来了，或许在很久之前，顾澜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李瑜森吸引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对于顾澜的沉默，顾妈妈忍不住出声提醒。
顾澜蓦然从那些记忆中惊醒，他深深的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终于从一个叫何尹文的少女变成了顾澜的妈妈。
顾澜突然发现何尹文的皮肤不再是记忆里的光滑饱满，她的眼尾也在不知不觉中添了几条细纹，他的头发盘在后面，一如记忆里的乌黑明亮。
顾澜垂下了眼睛，没有人会一直活在过去，昔日那个懵懂的女孩终于成为了一位合格的母亲。
或许他也应该做出一点改变了，顾澜想。
落日的余晖落在了顾澜的侧脸，那温度是如此的炙热，像是想要把他那些藏在心底的阴暗都炙烤干净。
而顾澜身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顾澜轻轻动了动睫毛，在顾妈妈紧紧的目光下，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的认真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嗯。”顾妈妈觉得他好像听错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顾澜重复，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心脏也是轻飘飘的。
轮椅上的顾妈妈缓缓的眨了眨眼，她不禁露出了困惑。
顾澜的朋友圈窄的可以，除了他的工作朋友，顾妈妈几乎没见过一个出现在顾澜身边的人，她实在想不到顾澜喜欢的是谁。
她不禁灵魂三联问：
是谁啊？我见过吗？你什么时候喜欢人家？
顾澜没有全部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把目光投在了侧方的窗户上，窗台上放着一束康乃馨，细小娇嫩的花朵却穿来了不可忽视的香味。
顾澜知道，这是李瑜森拿过来的，他看着那束花，眼里泛出了柔情，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或许是在很久之前吧，只是我没有发现。”
“是你暗恋人家？”
轮椅上的顾妈妈当然不知道顾澜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知道顾澜有喜欢的人了，或许还有可能是暗恋，不然为什么不带来给她看看。
她的音量不自觉提高，心里突然生出了点难以置信来，他的儿子竟然也有暗恋别人的时候，竟然也有别人不喜欢他的时候。
顾澜轻轻瞥了一眼处于震惊状态的妈妈，缓缓摇了摇头。
他眼里融入了夕阳橙红色的暖光，晕出了少见的温柔，在顾妈妈直直的目光下，
“不，是他暗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