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那盏昏黄的灯
泰安北里是宁州钢厂的家属小区，这里是上世纪70年代修建的板楼，有明显的苏式风格，每栋都不超过6层。
经过岁月的侵蚀，大多墙皮脱落，露出里面橙红色的砖墙。
钢厂前几年曾经有过想要重新修复的念头，但因为厂里效益一直不好，就明年拖明年，三年又三年，到现在还没有个正式说法。
厂里的老工人找到几棵爬墙虎种上了，几年过去倒是把破损的地方覆盖得七七八八，看上去别有一番情调。
就是走夜路时，微风吹过带起的沙沙声有点渗人。
张源站在自家门外，铁皮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楼道墙壁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他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了。
在他记忆中，父亲癌症没多久就去世了，那时候张源被困在一座小岛上，直到回来后才听说这个噩耗。
十几年来父亲一个人把他带大，没想到竟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只有一张黑白照片和一个冰冷的骨灰盒。
张源依稀记得父亲对自己憨笑，嘴里喊着好儿子的模样。
可自己哪里像个好儿子？
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也许是近乡情怯，张源手几次伸向房门又不自主地缩了回来。
这个时候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张国锋穿着深蓝色的工服，好奇地问道：“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屋？”
张源侧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爸，我忘带钥匙了，正找呢。”
说着他又象征性地掏了两下裤兜。
“屋里亮着灯，你敲门不就得了，傻……”说完，张国锋也没管张源，扭头回到沙发上，津津有味地接着看起电视。
张源进门，看着这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客厅。
房间被张国锋收拾得很干净，白灰墙有些发黄，木质窗框，康佳的纯平彩电，老旧的家具，还有一张露着海绵的双人沙发。
家里只有那台彩色电视机成色比较新。
去年因为看世界杯，老实巴交的张国锋，一气之下猛砸看了将近二十年的黑白电视。
事情过后老张悔恨不已，当年他可是连续当了三年劳动标兵才换的电视机购买票。
为了能让张源平时有点娱乐项目，张国锋年初才狠下心又买了台新电视。
他总说自己不是个好父亲，没让张源过上好日子。
张源有时候也心疼父亲，可当年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心疼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上晚自习么？”张国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张源不想让父亲担心，只好说：“晚上学校停电，晚自习取消了。”
“吃饭了么？我从食堂拿了点西红柿鸡蛋回来，摆在厨房呢。”
“吃过了，我还给你带了点炒饭，你晚上夜班吃。”
张源从手提袋里拿出他打包好的虾仁炒饭，还有张国锋喜欢吃的猪头肉和凉拌耳丝，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提袋放回自己房间。
“不是都说了，我给你的钱你自己花就行，晚上吃点好的。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饱才有力气学习。”
等张源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张国锋脸上带着欣喜，正小心翼翼地把猪头肉装进铝饭盒。
他没舍得全装，还特地留了一大部分。
“我在学校吃饱了，你就都戴上吧。在家放一晚上，明天又该坏了。别总吃剩菜，对身体不好。”
张国锋一愣，“你小子今天话有点多呀。”
张源拿起遥控器胡乱按着台，嘴上说：“不听算了。”
“行行行，那我都戴上。”
“今晚老吴可得馋死了，谁让他没有个好儿子呢，哈哈哈。”张国锋乐呵呵地将桌上的饭菜都装了起来。
“没什么事我回屋学习了。”
见张源要走，张国锋想了想开口问道：“儿子，我看你今天坐车回来的，是谁把你送回来的？”
“我们同学。”张源随口说。
张国锋像是做了什么艰难决定一样，吞吞吐吐地说：“儿子，虽说咱们家穷，但卖身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咱可不能干。”
张源先是惊讶地看着张国锋，接着哈哈大笑：“诶我说老李，你懂得挺多啊，想得还挺花花的，哈哈哈……”
“别笑，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张源喘匀了气，解释道：“那是我们学校的女同学，数学老师李建明他闺女，车是他们家的，不信你去学校问问。”
张国锋尴尬地憨笑，“哦哦，那我就放心了。”
想了想他又说：“可不许欺负人家女同学。”
“诶，好……”张源脸上透着无奈，关上了房门。
过了一会，张国锋又敲门进了张源房间，掏出五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放在桌上，“你那是不是没钱了，没事多出去玩会，别总在家里憋着。我看老吴家那小子总去什么网吧的地方玩，你没事也去转转。”
张源一乐，心说，老李，你儿子可太懂网吧了，床底下还有网吧来的二十万呢。
他接过钱，嘻嘻一笑，敬了个礼，“是，首长，遵命！”
“你这臭小子。”张国锋转身关上了房门。
看着父亲的背影和洗得发白的工服，张源思考良久。
是时候搞一笔明面上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