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家长态度
暴雨来临，倾盆而下。
轰隆隆！！
闪电好似刀光剑影，一次次劈开漆黑如墨的夜色，猛烈的雨越下越大，在呼啸的狂风之中，将云浮宫淹成了水城。
杨世安在门口站了许久，安静地望着没有半点星光的夜空。
偶有凉意渗入袖口，令他不自觉拢紧随意披在身上的外衣。
电光时不时在白玉石墙壁上映出他修长的影子，雨水溅湿了他的靴子与衣角。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内，关好门，解了外衣，刚要捻灭油灯上床入睡，却听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水洼快速逼近。
他连忙穿整衣衫，握住佩剑，此刻来人已站至门前，迟疑了两秒，才叫出话音。
“杨少侠！”
杨世安认出这是颜月的声音，于是暗自收了警惕，放下佩剑，大步上前打开门。
只见颜月背着昏迷的关情站在门口，两人浑身都湿得透彻。
颜月眉眼凝重，跳动的烛光映出他镇定神情之下，有一抹无法掩藏的急切与心慌。
没等杨世安开口询问情况，颜月已经不客气地走进屋里，兀自把关情安置在床榻之上。
关情的脸色看上去并无不妥，但偶尔颤动的眼皮表明他并不是简单的昏迷或睡着，而是身体里有某种异物控制了他的神思。
杨世安谨慎地看了屋外一眼，确认颜月的行踪没被其它眼睛看到，才敢放心关上门，而后将门牢牢闩紧。
“什么情况？”
他转身面对颜月，平日里一直温润亲和的面容，此刻却叫人觉得异常不善。
颜月擦掉额前模糊了视线的水滴，目光流连在关情脸上，眉头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舒展过。
“虎妖盏魂在情儿身上种了母宫，是我大意了，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听罢，杨世安上眼睑微挑，瞳孔悄然间张大，“母宫？！”
颜月沉了口气，保持着冷静与理智，转身对上杨世安的眼睛，“嗯，我需要你准备一些东西，帮我逼出母宫。”
“等等？什么是母宫？”
颜月脸上划过片刻惊疑，“怎么，你们人族连母宫都不知道？”
杨世安瞧了眼关情，心思转了转，斟酌后对颜月欠身拱手，态度恭谨，“还请阁下告知，何为母宫。”
颜月见他莫名其妙这般谦卑，本就拧巴的眉头拧得更紧，在急切与担忧之外，又增添了几分疑惑。
“母宫就是妖类即将出世的孩子，可以种在任何生灵身上，借宿主的灵息修炼，以达到快速成长的目的。若是种在妖类身上，很容易被发现，所以虎妖选择关情，想来一是看上了他身体里的仙灵，二是他作为人族，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身边的人，都不易察觉母宫的存在。”
杨世安抬起头，眼里按捺不住惊恐，“被种了母宫的宿主会怎样？”
颜月目光落回关情身上，眸光变得柔和，却也更加低落，含带几丝心疼。
“等小妖出生那天，就会完全吞噬宿主。它不仅偷取宿主灵力，还会侵占宿主的身体，让宿主的灵魂遗失在轮回中，最后慢慢地，消失。”
听完，杨世安感觉双脚有些发软，呆呆踉跄着退后一步，“有的救吗？”
颜月双目微眯，再次转过头，上下审视他两眼，似有些无语，“刚刚不是说了，你帮我准备东西，我来逼出母宫。”
杨世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站直身子，态度依然谦卑，“准备什么，如何操作？”
“欲桶，热水，毛巾，乾坤袋，怎么操作不用你管，交给我就是。”
杨世安一边嘴角动了动，叹笑一身，眼神忽而有些不太自然，“就现在吗？这么着急？”
颜月看出来他有其它小心思，但因着知道他不会害关情，所以没想太多，直接回答，“急倒是不急，现在母宫困了，正控制情儿休息，若要等它睡醒也可以。”
“三日可还能等？”
“能，母宫种下后至少要十几日才能出生，时间倒是充裕，不过能尽早还是尽早的好。”
杨世安又是一声叹笑，这次直接看着颜月的眼睛，真实态度显露出来。
“好，那我替天镜谷与阿情先谢过阁下，后面的事情本派会自己处理，请回吧。”
他侧身让出门前的路，冷漠的眼神里尽是送客之意。
颜月沉声冷笑一声，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让我管是吗？”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气氛悄然变得紧张冷峻。
杨世安收起客套虚笑，推开门，让冰冷寒风瞬间灌了进来，胡乱吹动着颜月湿哒哒的鹤袍来回拍打。
“慢走，不送。”
颜月朝他走近一步，眼神强势，“我不走。”
杨世安藏在袖子里的十指暗暗蜷曲成拳，唇角颤动，一时竟发不出声。
颜月用强硬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而后绕过他，将屋门重新关好。
“你可冻不着我，别把情儿冻坏了。”
杨世安的脸色愈发难看，再也维持不住温和。
“颜月，话说开了吧，人妖殊途，劝你别越陷越深，我说这话不是为阿情好，是为了你好。因为阿情从小就贪玩，做事没什么分寸，有时候还没心没肺的，你若非要纠缠，到头来受伤的可不会是他。”
颜月动作微微一滞，面对屋门，低头垂下眼眸，烛影与电光在他身上游离闪烁，在杨世安眼中映出他半边忽明忽暗的侧脸。
“杨少侠，多谢你的关心，他没分寸，但我有，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接受任何后果，不需要你提醒。”
他从门前离开，回身走到床边，施法将关情身上衣物里的水分抽离出来。
水滴凝聚成球，失去颜月控制后快速坠落，溅湿了满地。
杨世安追到床边，依依不饶地盯着颜月，咬牙切齿道:“你就是不肯放过阿情是吗？”
颜月扭头皱眉瞪住他，“什么叫我放过他？杨少侠，请你注意措辞。”
杨世安无情地阴着脸，话语冷漠，“总之，阿情是天镜谷的弟子，他的事情与你无关，请你马上离开。”
颜月正颜深呼一口气，转身直视杨世安，轻蔑一笑，“行啊，情儿我可以不管，但既然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母宫，就是与虎妖，与兰悟有关，你有本事去管吗？”
“我自然没有，但我师父一定有。”
颜月听见这话着实觉得可笑，“呵，愚蠢。”
杨世安咬紧下唇，僵持着与颜月对视，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瞳孔，仿佛照出了被他克制在心里的愤怒。
他突然拔出剑，抵住颜月咽喉，剑尖刺入颜月皮肤几毫米，沾上了几片冒着寒气的血霜花。
“滚！离阿情远一点！”
颜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傲睨自若，“杨少侠，抛开别的不说，我只是想救你师弟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我说了不需要你救，我师父自有办法！”
“唉，你太小看千年虎妖的母宫了，不是我轻看你们，实在是……”
“闭嘴！滚啊！别再来纠缠阿情！”
颜月松了强硬的态度，抿嘴苦笑了笑，心绪无端变得不可捉摸，脸上好似只剩下无奈，还有压抑在心里的心酸。
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过于狼狈，还想留一丝体面。
“你这话对我说没用，还是想办法管教好自己的师弟吧，他若不愿与我牵扯过深，我定然不会纠缠。”
杨世安气得浑身发抖，拿剑的手重重垂下，转过身面向烛光照不到的角落，闭眼上狠狠咬牙，暗自消恨。
颜月见他这般难受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话轻柔几分，“杨少侠，在北蛮峡谷悬崖上，你也算救过我，所以，我不该让你如此为难，我答应你，不会再来找关情，如果你们搞不定母宫，去后山叫我便是。”
他不想听杨世安的回应，说完后，径直推开门走出屋子。
转身关门时，视线最后多看了一眼关情，眼神里尽是委屈与无奈。
他不敢留恋太久，委屈每分每秒都在增加，就像夜里的雨，一股脑涌出来后，还要淅淅沥沥再下许久。
他钻入雨中，往云浮山下跑，脑袋里全都是与关情相遇后的点点滴滴，还有杨世安嘴里那一句句没有温度的话，一起拧成利刃剜割着他的心脏。
拾阶而下，眼泪混迹在雨水中，内心满是不甘与难过。
他口口声声欺骗自己可以承受任何后果，可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光想想就难受得要死，令人窒息。
他不由得质问自己:如果情儿当真听杨世安的话，要与我划清界限，到那时，我真的能承受得了吗……
他站在长长的石阶中间，猛地停下脚步，抱头席地而坐，任由雨水洗刷身子。
树叶上落下的雨滴在脚边溅出一圈圈涟漪，滴答声像是为他而鸣的丧钟。
他捂着胸口哭，却只有眼泪没有声音。
忽然，一抹晃晃悠悠的昏黄灯光由下而上徐徐靠近，顺着石阶一节一节跳动。
雨落油纸伞的声音清脆又深长，回响在夜色中令人陶醉。
颜月察觉有人走到身前，为自己撑来了一把伞。
他停止哽咽哭泣，缓缓抬起红彤彤的双眼，看见一位绿衣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女子约摸二十六七的年纪，一手提灯笼，一手撑白色油纸伞，正歪着头，鼓着圆润润的桃花眼，好奇地打量颜月。
末了，她冲颜月扬起明朗而又灿烂的笑脸，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温暖的灯光中格外清明。
“小仙友，请问去云浮宫是走这条路吗？”
颜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凝起慎重目光仔细观察绿衣女子，从她身上感受了到好几种深浅不一的灵息。
人息，仙息……以及，淡得好似没有的妖息。
她长发乌黑茂密，头上的金步摇做工精巧，纱衣下的嫩绿色锦缎丝质柔滑，应是正宗的江南丝绸，价值不菲。
颜月抬起手，轻轻把伞推回去，无意间露出了小臂上的红色流苏。
“往上一直走就是云浮宫。”
绿衣女子的视线落在流苏上，双目微不可察地眯了眯。
“多谢小友指路。”
颜月望着她，没有再接话。
她咧嘴一笑，又把伞移至颜月头顶。
“小仙友，你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哭？是有人欺负你吗？”
飘逸的绿色纱衣被雨水打湿，贴在她身上，显露出玲珑腰身。
颜月这次不再拒绝她的好意，低下头，身影显得十分落寞。
“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在和自己较真。”
绿衣女子走到颜月身边并肩而坐，朝他偏了偏身子，乌黑长发滑至颜月胸前，惹乱了颜月的思绪。
“嘻嘻，小仙友，有事儿不能憋在心里，不如同我讲讲？”
颜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与她保持合适距离。
“没必要，我坐会儿就回去了。”
绿衣女子话语轻柔，仿若清涟，令人热情难却，“别这么冷漠嘛，讲讲好不好？”
她偏着头，一直在追看颜月的眼睛。
颜月虽然被她盯得有些害羞，但一看见她那双有些熟悉的桃花眼，便不自觉地愿意与她交谈。
“也，也没什么，就是我有个喜欢的人，但我的身世配不上他……”
说这话时，颜月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的流苏。
“哦～”
绿衣女子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飘飘一个字音却仿佛有种看穿一切的味道。
“你多大了？”
“十六。”
“成妖十六年吗？那修成人形之前的妖龄呢？”
颜月转过头看向她眨了下眼睛，不明所以，“原来你能看出来我是妖啊？”
绿衣女子用提灯笼的手托腮，目不转睛凝望着颜月的脸，眼角笑意浅浅，意味不分明。
“大家都是妖，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所以你妖龄多大？”
颜月顿了顿，目视前方夜色，淡淡回答，“不清楚，我是死后才成的妖，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不过有人为我推算过，妖龄大概是九千到一万吧。”
听罢，绿衣女子猛然呛了口口水。
“咳咳咳！你这还是妖吗……都要成神了吧……”
她缓过状态，又是托腮笑眯眯地望着颜月，“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颜月微微蹙眉，斜眸瞧她一眼，眼里带着怀疑之色，“姑娘，你问这么多干嘛？”
绿衣女子忽然眼巴巴皱起五官，嘴唇上下打颤，表现得又可怜又委屈，“我关心心切嘛，枉我满腔真诚，只希望能够为你分解忧愁，诚不知，竟惹了小友嫌隙，是我不该，是我愚笨，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竟还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干哭几声，倒叫颜月觉得是自己的不对了。
“呃，我，我没有嫌弃的意思，姑娘，抱歉，你别，别哭啊……”
绿衣女子抬起头，半点泪痕也没有，仰着脸冲颜月咧嘴肆意地笑，“那你告诉我，家住哪儿，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几口人，可有宅子？”
颜月发觉自己中了她的套，额边隐隐冒出三道黑线，不过仔细想想，她问的也都不是什么要紧问题，便拣着话回答，“住在兴庆国，家里只有一个义父和一个义兄，义父是一城之主，有座小宅子，不算富裕，平日靠城里百姓接济过活。”
绿衣女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瞳孔上下摆动，明目张胆地审视颜月。
“这样啊……那你和你喜欢的人，发展到哪一步啦？”
问完，她倾身凑近颜月面前，鼓着眼睛眼巴巴期待他的回答。
颜月在她打量自己的同时，也用灵源深入地探查了一番她的妖息种类。
虽然她身上的妖息极淡，是有人用仙术特意为她隐藏了味道，但颜月还是探到了一丝端倪。
颜月盈盈一笑，这次并没有躲开她，“该做的，都做过了，您觉得这算是哪一步呢？杨姑娘？”
水滴压低了树叶，滴答一声坠在油纸伞上，溅出蒙蒙水雾。
雨停了，到处都是叶子上滑落的水珠，杂乱无章地敲碎了深夜里的孤寂。
杨青青歪歪头，灵韵从清澈的眸子里溢出来。
她明明笑着，却是一字一句咬着牙说，“好你小子，竟然拱了我的白菜。”
颜月尴尬地扯出一个笑，“我，带您去见他吧。”
杨青青一改似笑非笑，似气非气的表情，站起身，抖了抖雨水，正颜道:“你呢，你住在哪？云浮宫不可能让妖住客房吧。”
颜月跟着她一起站起来，略显局促，“我住在后山。”
“那我去你那儿住，还有空房吗？”
“有倒是有，不过为什么？”
杨青青合起油纸伞，甩掉水珠，转身面向颜月，理直气壮地挑了挑眉梢，“当然是去给情儿把关，谁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哼。”
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