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柿子林
关情提起十二分精神，正要施法保命。
突然感觉手中握着的那片羽毛瞬间变得极沉，半秒后猛然冲出拳心，于空中刺出无数道扎眼白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视线短暂消失这片刻，众人耳边传来姜廷的惨叫声，和什么东西撞翻石灯塔的噼里啪啦声。
关情缓缓睁开眼睛，视觉逐渐恢复，先看见颜月出现在面前，后看见姜廷趴在横倒的石灯塔旁边，正口吐鲜血，两眼翻白，身体抽搐。
关情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疑愣愣望向颜月。
而颜月淡淡瞧了姜廷一眼，随后目光转向关情，不巧又和他对视上，平静的眼神顿时泛起涟波，两唇微微颤了颤，好像憋着欲言又止的解释。
但他知道现在怕是解释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最终还是选择隐忍不言。
梅锦第一时间跑过来询问关情伤势，刚好打破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阿情，伤得严重吗？”
这次是关情先躲开对视，看向梅锦，逞能道:“不严重，他哪里伤得了我！”
梅锦看了看他额头上豆大的虚汗，看透了他的逞强，神情不由得又急又气，连忙对同行三位弟子说:“去叫大师父过来评理！看看他教的好徒弟！再去请个医仙来！快！”
三人应声而去。
另外五人跑到姜廷身边检查伤势。
他伤得不轻，但没有性命之忧。
关情对他露出一脸恶嫌，鄙夷道:“真龌龊。”
梅锦更嫌弃，“就是，丢死人了，以多欺少，犯规，还偷袭！我都不想承认他是云浮宫的大师兄！呸！”
梅锦故意提高嗓门给他们听见，那五位与姜廷一起的弟子自知理亏，都低下头不敢反驳。
颜月一言不发，盯着关情看了许久后，默默转身离开，却忽然听见关情在身后叫住他。
“小白鹤！”
他心中窃喜，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但转身后却是面无表情若无其事的样子，静静看着关情不讲话，等他开口。
不期待关情能感激涕零，但至少态度会友好许多吧。
然而关情的脑回路总在他意料之外。
关情沉着眸子，眼神充满怀疑，“你用羽毛监视我？！”
颜月心中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深吸一口气，无语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有病看病去！别问我这种脑残问题！”
关情满脸震惊，不可思议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就问问，为什么又骂我？！”
颜月一时语塞，愣了愣，把头扭到一边，心虚道:“对不起。”
关情更震惊了，眨眨眼，与梅锦面面相觑，四眼迷惑。
下午逼他道歉还死活不肯，现在竟然主动道歉？吃错药了？
颜月转回头，望着关情叹了口气，似有种长辈对小辈的溺爱感，耐下心来为他解释，“第一，我的羽毛分身只能传音不能传光，你可以说我监听，但不能说我监视。第二，羽毛是你自己捡走的，不是我偷偷塞到你身上的。第三，因为你一直拿在手里不放，我才没办法撤销分身法术，你以为我想听你们在我脑子里聒噪？”
关情无话可说，把头扭开，表情不是很服气，努了努嘴，心中嘀咕:不想听为什么不早点来把羽毛要回去，明明就是故意的。
颜月见他不说话，接着试探问:“没事我走了。”
他语气里暗暗藏着某种期待，但表现出来的却是厌烦。
口是心非。
关情则满不在乎，还有些莫名其妙，斜瞪他一眼，“谁拦你了？走就走，问我干嘛？”
颜月又翻了个白眼，抱起手臂，摆出一种教训顽固不化之人的高傲姿态，“难道没人教过你，受人恩惠要说谢谢的吗？”
关情猛转头瞪住他，眼神忽然凶得像要吃人，咬牙切齿，悻悻冲他吼:“不用你帮忙我也死不了！你以为你是谁，什么态度，敢这样跟我讲话！”
颜月歪嘴冷笑了笑，“真没教养。”
关情猛地指住他，嗔目怒视，“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颜月仿佛在观赏小丑表演一般，嘴角始终挂着从容且略带调戏意味的轻笑，“本事没多大，口气倒不小。”
“你！！”
关情气得眼里冒烟，身子往前动了动，好似要动手，但梅锦在一旁按住了他，使劲眨眼，用眼神示意:别说了别说了，忍一忍，咱打不过！
颜月抱着手臂，无声盯了他一会儿，作出夸张的戏谑表情，用来掩藏眸子深处由心而发的喜欢与怜爱。
忽然察觉有嘈杂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应该是三位弟子带了人前来。
他不方便在此停留，最后给关情留下一道柔和的目光，随后与羽毛分身交换位置，瞬移消失不见。
关情缓了缓被他激怒的情绪，再次看见他消失的地方凭空出现羽毛，一点点，一点点，飘摇着，晃荡着，慢慢下落。
这次他自然没敢手欠再把羽毛捡走。
几秒后，羽毛落至一半，自动化成雾，隐入夜明珠的薄光中。
梅锦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挺会察言观色，竟看穿了颜月表面上的假象，察觉出某些端睨。
在关情还微微憋着股怒气没走出来的时候，梅锦推了推他胳膊，神叨叨地挑了挑眉，小声说:“阿情，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你。”
关情眼珠子忽然睁得圆溜溜的，怔怔转头看着梅锦的眼睛，“你开什么玩笑？”
梅锦却一本正经还蛮自信的样子，“我跟你开这种玩笑干嘛？”
关情不以为然，“那就是你想多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也挺肯定的呀。”
“前些天我差点杀了他，他恨我还差不多。”
这句语气虽然很认真，但关情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
毕竟颜月对他所做的桩桩件件之事，哪个都不可能和“恨”这个字挂得上勾。
最多有些讨厌吧，但绝对没有恨。
他仔细回想了几秒，眼神渐渐慌乱起来，心虚避开梅锦目光，说话欲盖弥彰，“别说天方夜谭的事情了好吗。”
梅锦看出他不想探讨这个事情，识趣地结束了话题，“中中中，我不说了，你权当我开玩笑就是。”
结果看似是梅锦退步，但其实关情心里，已经被他悄悄点醒了什么。
随后东方长老、梅长老和杨世安都赶到现场，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就是姜廷寻衅滋事在先，挑起斗殴在后，再加上以多欺少，破坏规矩，打伤友派弟子，各种七七八八的罪名加起来，数罪并罚，被罚了半年禁闭。
关情因肩膀受伤缘故，杨世安免除了他剩下的半个时辰跪罚。
今夜之事尘埃落定，东方长老特意亲自送关情和杨世安回客房。
路上，他走在前方，忽然放缓步子，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们说最后是神鹿颜氏的颜月出现救了阿情？”
关情心情顿时忐忑起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梅锦见状立马回话，替关情接走难题。
他把今日如合招惹颜月，如合捡羽毛被监听的过程一一坦白。
但巧妙地省去了某些细节，比如在河边颜月刻意护着关情，再比如捡羽毛的人具体是他们哪一个，梅锦并没有详说。
关情悄悄向他投去感激目光。
好在东方长老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甚至懒得问颜月为合要帮关情。
他在意的是颜月竟然可以化身这一点。
“没想到这只雪鹤的境界如此之高，竟然可以分身化体。据我所知，当今人间五域能达此境界的只有冥神花听眠一人，就算是天庭上，也没几个神仙做得到。
看来我们真是小看了卧虎藏龙的千妖城。”
听东方长老提及花听眠这个名字，关情的脸色顿时比刚才还要难看，低头把双眼埋进阴影中，一路走完，全程格外沉默。
接下来的三天日子都过得异常清闲。
天镜谷有飞书来报消息，说三位长老已经带领一众弟子与小掌门出发赶往云浮宫，商量联手平乱虎妖之祸之事宜。
算一算，御剑兼徒步，大概十日便可抵达。
一想到还要在云浮宫待这么久，关情就觉得烦。
一来是因为，出门在外代表了门派脸面，很多事情必须小心谨慎，不能随心所欲。
二来，云浮宫训练严格，每周都有考试比练，梅锦忙着练功争取及格，腾不出时间陪关情。
云浮宫其它弟子因着姜廷与史清淮的关系，大多都不待见关情。
而杨世安那个老古板，竟然让关情和四位徒弟一同参加云浮宫的考试，还扬言谁若没进云霓榜前二十名，就把谁抓去练功。
关情和四位师侄都觉得他自从来云浮宫后，明显被这里严酷的训练环境感染，变得越来越严厉。
云浮宫有三百名弟子，他竟然指望天镜谷能在云霓榜前二十名占六个？
先不说有没有那个实力，就算有，那也是赤果裸打人家云浮宫的脸啊。
第一次考试后，只有关情和杨世安自己进了前二十。
关情占剑术第一，杨世安占法力第一，综合下来，二人霸榜前两名。
但其他师侄全在五十名开外。
这个结果令杨世安又惊又气。
昨天云霓榜成绩公布出来，他一整天都没什么好脸色，亲自监督徒弟加强训练，铁了心要在下次考试时挣个脸面。
这下好了，彻底没人跟关情玩儿了。
他最后只能无聊到陪梅锦练功。
梅锦确实……在习武修仙方面没什么天赋，他每天起的最早，下课最晚，但考试结果却常年徘徊在倒数五十名附近。
名次比他低的几乎都是新弟子。
连关情都觉得梅长老太为难他了，倒不如让他下山当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说不定在凡间还能成就一番功名事业。
在仙门中，肯定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这样下去，碌碌无为一生，未免惋惜。
其实这番道理东方长老很久以前就对梅长老提过，但梅长老性子要强，对成仙执念颇深，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所以把未实现的夙愿强加在梅锦身上，非逼他在这条路上撞个头破血流也不能退后。
梅锦一边叫苦，一边又很听他的话，明知自己怎么练都是徒劳，但从未偷懒。
不是指望某天能突然开窍一飞冲天，只是不想让父亲一次次失望的同时还看不到希望。
今日关情陪梅锦练完早课，二人一同前往食堂用午餐，云浮宫的食堂宽敞无比，大堂中央整整齐齐排列着一百张大理石长桌，每桌足足有三丈之长，足够容纳九人同坐。
而云浮宫总共才三百位弟子，所以食堂环境极其宽松。
虽然环境比天镜谷好很多，但……
关情挑了挑玉质碗里的烩面，半天才吃几口，忍不住抱怨，“天天都是吃面食，还清汤寡水的，我真的快吐了～”
梅锦吧唧吃得正香，头也没抬地接话，“小道消息，明天有馍馍和胡辣汤。”
关情举着筷子，一头栽进臂弯，几乎快要崩溃，“救命！”
梅锦滋溜吸进嘴里一根面条，抬头扫了他一眼，而后目光迅速回到碗里，只随口关心，“那你想吃什么？”
梅锦天天练功，吃的多饿的快，每次进餐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胃口倒是对得起他那壮硕而丰满的体型。
不过他吃的再香也带不动关情的食欲。
关情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脸哀怨，“想吃饭。”
梅锦:“我是问你想吃什么。”
关情:？？？？
关情对他这个问题感到无比困惑，“就是饭啊？！”
梅锦叼着根面条，愣道:“这不都是饭？”
关情:……
他扶额，一字一顿，“白，米，饭！”
梅锦终于懂了，但忙着吃面所以没回答，捧着碗喝完最后一口汤，看了眼关情碗里的面，小心翼翼问，“你真的不吃吗？”
关情撑着额头，微微翻了个白眼，把碗推到他面前，“给你给你给你。”
梅锦哆嗦着筷子嘿嘿一笑，三下五除二就“帮”关情解决了“剩饭”。
心满意足吃饱后，他想起关情没得吃，便转动眼珠子问他:“摘柿子不？”
关情这才缓缓扬起笑脸，“走！”
云浮山侧峰半山腰有一大片柿林，远远看去漫山橙黄，似有种要把整个天空都染成金色的气势。
这里灵力充沛，柿子长得极好，才九月末就已经硕果累累，颗颗饱满多汁，一口下去像吃蜜糖般甜。
梅锦竟然还有肚子能连吃七八个柿子，直到把自己撑至站不起来才罢休，此刻正挺着肚子靠着柿树席地而坐，满脸洋溢着吃饱喝足的淋漓畅快感。
关情简单吃了两个果腹，本想直接下山，却不得不等梅锦消化一会儿才能走。
关情撩起衣摆蹲在他面前，真心规劝他说:“阿锦啊，你以后少吃点儿吧。”
“那怎么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梅锦一边说一边蠕动身体调整姿势，蹭了满手和满屁股泥土。
关情露出反感神色，扯了扯一边嘴角，神色万分嫌弃，“你待会儿可别碰我，脏死了。”
梅锦不以为意，“知道了知道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随意攀谈起来，“食堂嫌麻烦，一般不会蒸米饭，你要是想吃，我们下次休沐去城里买一袋来自己做。”
关情托着下颌，鼓了鼓腮帮子，“你会做饭？”
梅锦愣了愣，嘿嘿挠头，“哦对，忘了这茬儿，咱都不会下厨。”
关情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到一边，“切，白说。”
他叹口气，站起来，远远眺望山下风景，在散发着柿子的清甜的微风中，不知不觉如痴如醉。
阳光和煦轻柔，洒落于盛世繁城，此情此景在关情瞳光中微闪，他喃喃笑道:人间也挺好的，为什么非要成仙呢。
他忽然感觉身后不远处有鬼鬼祟祟的气息若隐若现，猛地转身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细树藏不了人，宽阔无边的柿子林在视野中一览无遗，并未有什么人在这里。
关情只当自己产生了错觉，没过多在意。
梅锦休息够之后，二人匆匆赶在晚课前回到云浮宫。
对于关情来说又是无聊的一天，但天刚入夜时，这份平静却被梅锦一声惊叫打破。
下晚课后，二人本来好端端走在回客房和寝阁的路上，梅锦忽然盯着关情后脑大叫:“阿情！你，你的发绳！不见了！”
关情猛地瞪圆眼睛，连忙去摸头发，果然发现原本束在头发上的红色流苏发绳丢了！
他束发随意，总是简单只束一小缕，跟披着没什么两样，所以才一直没察觉到头上少了什么。
他顿时心急如焚，抓着梅锦袖子问，“有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丢的？”
梅锦知道他这根红色流苏的来历，一边替他着急一边努力回想，“我记得……好像一整个下午你头发都挺乱的，可能下午之前就丢了吧，但……哦对了！我确定我们摘柿子的时候还在！”
关情听完，一把抢过梅锦手里的灯笼，撒腿就往反方向跑。
从柿子林下来后他就一直在云浮大殿广场上陪梅锦练功，这期间哪里也没去，那么就一定是落在了广场至柿子林的这段路上！
他提着灯笼一路仔细搜寻每个路过过的角落，可找遍全程也没有看见那抹红色，急得快要哭出来，一遍遍捶打脑袋自责，“关情啊关情！怎么办！那可是她亲手编的，里面还有她和你的头发！绝不能丢哇！”
他跺了跺脚，急得四下乱望，每秒都期望着下一秒的视线里能出现那抹鲜艳红色。
然而红色没看见，却远远看见有团白光漂浮在柿林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