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戒再临
二人来到王后屋里,气氛无端有些肃穆。
女鬼抱着苎萝坐在床上,母女二人紧紧相拥,眼神里充满了强烈的离别感伤。
王后压膝朝颜月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小仙家,我想问,有没有办法能让小六投胎做我的女儿?”
她态度真诚,语气温和,还带点恳求味道,在颜月心中狠狠震了一道。
颜月瞳孔在眼眶里打颤,出于礼貌脸上一直挂着笑,但那笑意却干巴巴得不成样子,只叫人看得到震惊两个字。
“王后娘娘,你,确定?”
花情抱臂倚在门口,一副漠不关心的无聊模样,目光驻留在颜月的红色流苏发绳上,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王后微微颔首。
通过颜月的回答,她听出来是有法子可行的,嘴角不由露出欣喜弧度,坚定地回答,“我考虑了整晚,非常确定想让小六当我的女儿,她早些投胎,也好早些放过其它苎萝村的后人。再者,这样能给陛下一个弥补前世过错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颜月听罢,神色动容。
从没想过一个人类能有如此格局。
“办法倒是有,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跳过冥舟直接投胎会带着前世记忆出生。”
王后愣了一下,但并未过多犹豫,平静道:“好,没问题。”
颜月视线绕过王后望向女鬼和苎萝,“那二位意下如何?”
女鬼抚摸着苎萝的脑袋,虽然满眼尽是不舍,但态度十分坚定,重重点了点头,恳切请求道:“还请神君殿下帮忙!”
颜月沉了口气,面色郑重,“好,那请王后娘娘抱着苎萝坐稳,我来施法。”
颜月答应的很轻巧,也很爽快,但眼神莫名有些慌张,转手化出神君杖后,十指肉眼可见在颤抖。
花情发现了些不对劲,稍稍凝眉疑道:“颜月,你打算怎么帮她们?”
颜月顿了顿,转身朝花情扬起大幅度的夸张笑容,两眼眯成一条缝,故作轻快,“我是谁啊,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花情食指不经意摩擦起银镯关关,微微压低眼眸,似乎是心中有不祥感作祟。
颜月冲他晃了晃神君杖,“想什么呢,你先出去,我怕神力伤到你。”
花情阴着脸,冷冷拒绝,“不,我就在这儿。”
花情眼神变得犀利,仿佛拥有洞察黑暗的气魄。
颜月敛了夸张表情,嘴边肌肉微微抽动,咽了口口水,轻笑道:“好吧,你在这里,我也能放松点儿。”
花情眸子压得更低了,面色隐隐发黑,指尖对关关的摩挲一直未停,好似是无意识的小动作,又好似是刻意在准备什么。
二人说话这段期间,王后与苎萝已经摆好姿势坐在床边。
女鬼不忍看见这一幕,躲去屏风后面缩起来。
苎萝小六好像不知道要干嘛,望着屏风那边,鼓着迷茫黑瞳。
颜月走到她们面前横起神君杖,深呼一口气,身遭凭空卷起无形的能量,卷得他马尾和玄色衣摆上下摇颤。
王后把苎萝揽进怀里,紧紧闭上眼睛。
相如赋刚交代完金璎珞去赔钱,忽然感应到这边有奇怪动静,于是立刻匆忙赶过来。
颜月松开神君杖,让它自己飘去王后头顶,随后两臂张开画圈,双手转花,嘴里快速捏决,两食指并拢,猛地送出神力指向神君杖。
神力瞬间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短短几秒便在王后和苎萝身上裹了一层白色灵光。
颜月发力从容,但眉心紧锁,眼角止不住颤抖,眸子里的焦灼感越来越浓。
虽然妖王忱在灵川设下的法阵会压制神仙神力,但这种非攻击性的法术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神力,所以对颜月来说确实是小菜一碟。
施法很快结束,灵光凝聚在苎萝的额心,把她缩成一颗光点遁入王后肚中。
颜月周围的能量散去,一切都平静下来。
他猛吸一口气,慌慌张张撤了法术,这时便再也藏不住眼里的恐慌,踉跄着倒退几步,连神君杖掉在地上都不顾上去捡,只一个劲儿望着天花板拼命摇头,好似马上有人来取他性命似的。
王后见状疑惑不解,因为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只能坐在床边怔怔看着。
花情紧皱起眉,上前揽住颜月双肩,什么也没问,就这样站在他身后护着他,眼神无比坚韧。
相如赋冲进来,急慌慌大喊,“老大你疯啦!!”
清朗天空忽然诡异地响起一声惊雷。
轰!
颜月顿时吓得抱头缩身,双眼紧闭,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止不住发抖。
“啊!!!!!”
他腰间的引音羽接连传出几位神仙声音,个个语气都震惊、气愤、诧疑。
辞风仙师:“神君!你,你又干什么了?!唉!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苏醒了!遭了遭了!”
木离仙师:“颜月!你又乱来!被劈的还不够多是吧!天戒怎么不劈死你啊!”
山晓仙师:“唔,这道天戒比上次的好看。”
星君苏星渡:“神君!你撑住!我,我虽然帮不上忙,但我的意念与你同在!!”
因为颜月擅自用神君之力介入凡人轮回,坏了天神坛的规矩,所以,天戒来了。
他蜷缩身体蹲在地上,十指死死抓着头发,五官在恐惧下拧成一团,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那些人的话他根本没心情去搭理,只盼着早死早超生,来个痛快。
天戒破云而下,一道蓝色闪电将苍穹与古榕客栈连接在一起。
云层瞬间扩散成百里宽的云环,环中正心便是天戒降落之处。
湛蓝色天幕此刻无比清晰。
灵川域所有生灵同一时刻抬起了头,纷纷仰望着这难得一见的盛世奇观。
与此同时,千妖城城主、神鹿颜氏族长颜忱立于山顶之巅、天幕云环之下,负手仰天,凝重喃喃,“小月……你果然一点儿也没变……”
“啊啊!!!”
滋啦啦的电声终于在颜月耳边响起,他死死抱紧脑袋,恍惚间感觉到了那无比熟悉的剥魂抽骨之痛。
颜月一时记不起前几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挨的天戒,但天戒所带来的痛觉却像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一点点预兆出现,就会激起他身体里的本能反应。
他就像惊弓之鸟活在天戒的阴影之下。
然而。
他疑惑地睁开眼,看了看手心,发现此刻身体里所感觉到的天戒痛感只是……恍惚间的……
事实是根本没有挨到天戒。
他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身回头,被眼前一幕惊得扑通坐倒在地。
他看见花情跪在他身后,左手苦苦支撑着身体,右手高举,天戒的蓝色电光在他身上来回闪现游离。
花情脸埋得极低,只有颜月这个角度才能看清他表情是怎样的痛苦不堪,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从他眉骨与鼻梁上滑落,他咬着牙,承受着巨大痛楚,至始至终一声不坑。
颜月顺着他右手往上瞧,发现原来是关关将天戒引去了他身上。
天戒从来不会劈这么久,一般两三秒就结束了。
可天神坛似乎在暗暗与花情较劲,迟迟不肯撤天戒。
颜月意识到这一点,连忙爬起来去扯关关。
当他触碰到关关,隔断了花情与天戒的连接,天戒才终于停止。
花情五官瞬间舒展,身体应势倒下,重重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本就白皙的脸此刻看不出半点儿血色,连唇也被他自己咬得惨白。
汗水打湿卷发粘在两颊,在眉清目秀的五官间透出支离破碎的美感。
颜月怔愣愣看着他从自己面前倒下去,一时间像被抽空了脑子似的,又迷又惊。
不过现在哪里是发愣的时候,他迅速反应过来,施法往花情眉心注入神力,怕他一个小小的花妖承受不了这么久的天戒,不救的话,可能马上会神形俱灭!
颜月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惊光,目光注意到了花情额头上坠在眉尾处的蓝色晶石额饰。
那颗蓝色晶石隐隐散发着深情柔光,仿佛渴望爱意的孩子,不断用微弱光芒吸引颜月注意,当颜月真正注意到它的那时候,它又立马黯淡下去。
颜月第一次觉得这颗晶石无比熟悉,熟悉得像四肢,像眼睛,像身体的一部分。
相如赋扑过来,并指试了试花情的动脉,长松一口气,“老大,不用输灵了,他没事儿,应该只是受不了痛才晕的。”
颜月把思绪从晶石上收回,撤了手,呆呆跪坐在原地,目光不自觉落在关关身上:他……用关关替我挡天戒……为什么……
相如赋在他耳边不停聒噪。
“呀,这孩子也不行啊,这就痛晕了,这么点儿能耐还逞强,当年老大你被劈那么多次都没晕,还有花听眠扛了三天两夜也没晕,啧啧,诶!老大,你快趁机探他的灵!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颜月回过神,耐心解释,“醒着才能探灵。”
相如赋挠头,“是吗,嘿嘿,我不懂。”
颜月把花情抱起来,草草与王后解释过后,带花情回房安置。
花情在他怀里,眉头时不时抽动,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攥着袖子,意识深陷在天戒所带来的痛苦之中无法脱离。
颜月结合他被花听眠打伤时的反应和状态,仔细一想,才发现他原来这么怕痛,承受力极弱。
几乎颠覆了颜月对他的认知和想象。
正如相如赋所说的那样,天戒劈不晕修为境界较高的人,却把他劈得像个软兔子一样可怜。
看来,他竟还是个娇滴滴的花妖。
颜月将他抱回房间,轻轻放在床上,盖好斗篷和被子,再取来干净帕子将他脸上的湿汗擦干。
安置好他,颜月忽而想起自己没穿外衣,而且就这样出现在王后面前,顿时略感郁闷,自顾自尴尬地找来外套穿好。
视线划过铜镜,看见发束有些松散,走至梳妆台前,摘下红色流苏发绳,用门牙轻轻叼着,就着铜镜重新束整马尾。
相如赋坐在方桌边,手里把玩着两颗骰子,没来由地盯着他问了句:“老大,那根绳子什么来头,你以前天天给它渡灵光,是有多宝贝?”
颜月目光凝视在镜子里,聚焦于红色流苏之上,手中抓发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温婉一笑,轻描淡写道:“就是喜欢而已,所以比较珍重。”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一根红绳子,可若是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摆在他面前,却完全没有喜欢和珍视的感觉。
只对它才有。
颜月束好马尾,于相如赋对面坐下,化出日志和笔。
相如赋身着一袭橙袍,情绪就像他的衣着颜色一样,时刻都很热烈,嘴巴里总有说不完的话。
“老大,我刚刚替你回辞风仙师,告诉了他关于花听眠和竺萝村的事情,但没说天戒被替抗的细节,怎样,我办事靠谱吧。”
颜月没抬头,认真写字,淡淡回应了句“嗯,谢了。”
相如赋皮笑一声,挑了挑眉,“嘻嘻,那回天庭后我能不能打两天牌?”
颜月幽幽抬眸瞪他,“你在痴心妄想什么?被花听眠打坏脑子了吗?”
相如赋努嘴,甩了甩手,“切”一声后,不忿道:“小气。”
他正颜,叹息,看向颜月露出几分愁容,“老大,你以后还是别这么任性,辞风仙师虽然对你严苛,管得多了些,但毕竟是为你好,为整个天庭好,你这样违逆他,多让他伤心啊。”
颜月低头,小声回应:“知道了,回去我会向师父请罚的,但这件事情,为了竺萝村后人,为了小六,我不得不做……不后悔……”
此时,房间外传来一排嘈杂而轻盈的脚步声,以迫切的速度不断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