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凭心而论，埃伦诺并不是一个好的老师。
他对于斯温德勒所谓的“亲自”教导的承诺，不过就是花了一千阿尔克朗从暗网黑户的手里买回了一本《光明之力必修手册》。
一千阿尔克朗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还是他问了数十家二手贩子以后得到的最良心价。
虽然这样的入门科普类书籍在法迪尔光明学院的图书馆里比比皆是。
埃伦诺并没有感到非常意外。
内城区和外城区之间阻隔着难以跨越的沟壑。
那些对于内城区贵族来说不过是小时候随便拿来垫桌脚的书本，对于外城区来说，也是不可高攀的天空。
而这一千阿尔克朗，连所谓的“入场券”都买不到。
就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埃伦诺依然被斯温德勒学习的速度所惊到。
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花费了起码半个月的时间来领会和学习光明之力。
并用了余下的时间来思考如何与体内的恶魔之力相结合。
这还归功于他在奥特兰克大陆生活的三百多年，以及和斯温德勒打斗时所记下的关于光明之力的数万资料。
而这个过程，在斯温德勒手里，却被压缩到了不到一周。
要知道，法迪尔学校的光明基础课就要修上两年，才算是光明之力的掌握刚刚达标。
傍晚，埃伦诺回到了教堂。
距离当时已经过去半月，教皇被袭击的事件却依旧没有半点眉目。
根据麦尔斯所述，会场里的恶魔就像是突然出现。骑士们把监控翻来覆去地看了百遍，也没有看出来任何端倪。
就像是如埃伦诺所想的那样。
麦尔斯没有把胸前那枚监控的事情捅出来。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
麦尔斯替他证明了胸花的生产商不是来自阿基因斯。
他用显微镜放大了数十倍，终于在最内层花瓣的里侧发现了一枚小的钢印。
“demon”。
一家新成立的公司。
在成立后的一个月内就宣布破产倒闭。
而注册人“纳尔迪诺”，早在夏日祭典前就因为卷入街头火拼而去世。
根据他的公民id显示，他是一个外城区的……恶魔。
事情逐渐变得更加诡谲，但埃伦诺自己却明朗了起来。
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不小心卷入争端的倒霉蛋罢了。
斯温德勒正在神像下练习他刚掌握的光明法术。
名为摄魂。
即用光明之力抽取对方的魂魄，将其变为没有灵魂的木偶。
这是早就被神殿所摒弃的光明禁术。
除了对人造成伤害以外别无意义。
埃伦诺给他的那本教材并不是传统教材。
正因为此，他才在翻到最后时，发现后面有长达十页的空白页码。
是很低劣的隐藏方式。
斯温德勒破解并没有花什么功夫。
那是他第一次熬夜研究书上的咒语。
摄魂是上面最简单的一条。
埃伦诺不在，斯温德勒捉了教堂外的一只白鸽。
一根铁链拴住了鸽子细细的爪子，它并不明白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危机，努力扑扇着翅膀往高处飞去。
斯温德勒闭着眼，神情庄重。
他在努力感受空气中的光明之力。
感受那一粒一粒的闪光点凝聚成细小的丝线，直指鸽子的眉心射去。
鲜血在半空中蓬飞而起，高悬的神像被溅上点点猩红。
一丝阴冷弥漫在斯温德勒脸上，他睁开眼睛，抿了下嘴唇。
失败了。
灵魂的提取是非常快速的过程。
被抽走灵魂的人甚至都来不及痛苦。
教堂的门传来吱扭的声音，斯温德勒很快收住了脸上的阴郁。
埃伦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斯温德勒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金色的头发修成了刚刚及肩的妹妹头，看起来乖得不行。
穹顶的天空洒下光芒，他背靠神像，袖口沾血，奄奄一息的鸽子在他手中垂死挣扎。
“阁下，你回来了。”
埃伦诺点了点头。
这样诡谲的场景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冲击。
他随意地把长袍放在旁边的跪凳上，脚步轻松。
“宝贝，你干了什么？”
他问：“你把我的神像弄脏了。”
斯温德勒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并没有半分道歉的意思。
他说：“我会收拾干净的。”
“这可不是收拾干净不干净的问题。”
埃伦诺眉头轻轻皱起。
他凝视着那只鸽子，语调微微上扬：“你是在虐杀小动物吗？”
斯温德勒辨别着他话中的情绪，半晌之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允许你杀人，可没允许你杀小动物啊。”
埃伦诺叹了口气。
他走到近乎是和斯温德勒身体相贴的位置，手指轻轻抚上鸽子的翅膀。
沉默了很久，埃伦诺口中开始低声朗诵祷文。
暗金色的纹路自羽翼开始往全身蔓延，已经凝固的鲜血又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纷纷往鸽子的身体里涌去。
光芒垂洒在鸽子的身上。
奇迹自这间小小的教堂诞生。
埃伦诺松开了手，本已死亡的鸽子重新被注入了灵魂，扑着翅膀往有光的门口飞去。
埃伦诺说：“你在练光明禁术吧？危险动作还是由专人指导比较好。”
斯温德勒狐疑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埃伦诺好像……并没有生气？
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再掐着心脏狠狠作弄一番的准备。
埃伦诺这样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问：“你想学光明禁术吗？”
斯温德勒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教你。”埃伦诺说。
他又露出了那副蛊惑人心的笑容，揉着斯温德勒的脑袋。
“你帮我一个忙，我就教你一条光明禁术，怎么样？”
埃伦诺温热的手指落在他的唇上。
过于亲密的动作令他心头一愣，浑身上下的血液在此刻都好像凝固了。
在那一瞬间，斯温德勒有一种错觉。
供奉的神明好像真的落入了凡间。
“好了乖孩子，换掉你的衣服。”
埃伦诺收回自己的手指：“陪我一会出一趟门？”
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
斯温德勒在屋子里换下身上的白色衬衫。
他动作有些着急，想到埃伦诺还在外面等着，手上的动作就加快了不少。
衣架旁边有一面等身的立镜，斯温德勒平常没多注意。
只是在扣扣子的时候，他的手指突然一顿，不知怎么的，突然仰起了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
上一次照镜子还是在弗拉维奴隶市场。
没有被人扫走的玻璃碎片被他捡起来，准备当藏匿的自保手段时，不经意地瞥到了镜子反射的他自己。
他并不觉得自己恶劣，不堪。
但是此刻，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眼下的印记，荒谬感油然而生。
阴冷的风在他的心头掀起惊涛。斯温德勒突然发现，他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卑劣。
下一次应该把鸽子藏起来。
他想。
埃伦诺带着斯温德勒去了瓦尔塔瑞斯辖区。
这是内城区最乱的一个辖区，也是唯独被允许存在宵禁的辖区。
砖石垒成的房屋摇摇晃晃，一片泥泞。天空被蒙蒙的雾气所覆盖，无论是否下雨，永远都是一片昏沉的景象。
斯温德勒眉头微皱。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瓦尔塔瑞斯辖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内城区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瓦尔塔瑞斯辖区可是兼具了内城区与外城区的共同缺点。”
似乎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埃伦诺轻笑两声：“内城区的高贵……和外城区的贫穷。”
此刻，距离宵禁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五号大街上的游人却依旧络绎不绝。
埃伦诺压了压自己的帽子。
他并没有着急去往此行的目的地，而是走到旁边的服饰店里，用半个阿尔克朗买下了一副纯黑色的面具。
“只接受现金，不接受智脑转账啊！”
柜台面前的妇女把目光从面前冗杂的毛线活上摘了出来。
她的眼镜已经用了很久了，掉漆的镜腿泛着不屈的银白色的光。
“没想到仅仅过了三百年，瓦尔塔瑞斯的物价就涨了那么多。”埃伦诺小声嘟囔着。
他记得当时他在这里买一副面具可是被店主要走了十阿尔克朗。
“你是神殿的神父？”妇女目光在他身上游移，“那就只要40利佛尔就行。”
埃伦诺顿了顿。
他这才想起来，衬衫上别着的小天使领针是神殿送给神父的纪念品。
于是他笑眯眯地摘下了胸口的领针，毫不在意地说：“我不是。”
“这是我从神殿门口捡的。”
“那就还是半个阿尔克朗。”妇女垂下头，“优惠价格只针对神职人员。”
她补充道：“我只支持现金支付。”
五枚10利佛尔的硬币放在了柜台上，埃伦诺冲着站在门口的斯温德勒招了招手：“试试合不合适。”
几分疑惑从斯温德勒脸上闪过。他眨了眨眼睛，问：“我们要去哪儿？”
埃伦诺正在调节面具上的绑带。
他手里动作很是仔细，确保是一个不会掉下来，也不会在斯温德勒脸上造成压痕的状态。
在打完漂亮的蝴蝶结后，埃伦诺随口说道：“嘛，去给你过生日。”
斯温德勒在他的示意下转了个身，他看见对方眼下的奴隶标记被遮盖得完全看不出一点端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宝贝，再不走我们就要赶上宵禁了。”
门口的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斯温德勒跟在埃伦诺的身后，垂下的手在不知觉间攥得发白。
生日。
埃伦诺在说什么？
斯温德勒点开了手腕上的智脑。
银白色的点阵灯光显示，今天是6月29日。
月曜日。
莫名的情绪在斯温德勒喉口翻滚。
他捏紧了后腰放着的那把上膛的手|枪。
埃伦诺的话历历在目。
像是逼着他在回忆。
回忆起那个已经完全模糊了的，连弗拉维斗兽场都不知道的，他的生日。
6月29日。
斯温德勒眼睛微眯，划过一丝冷光。
他可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埃伦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