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十里长亭
路过十里长亭，众人在此稍作休憩。
我和宝儿来到张荣和岳夫人跟前，我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给张荣。
张荣接了过去，打开来看是一沓银票，数了数，共有四千两。
众人喜出望外，岳夫人惊讶道：“霄扬，你这是……”
就连宝儿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红梅则在一旁擦擦眼泪，会心一笑。
“这本就是张府之财，霄扬代为保管而已。”
我故弄玄虚道：“我夜观天象，料到张府有难，只是不知会厉害到如此程度。岳母大人，那日多有得罪，”
当时我开口的时候，心里在想希望这些银子以后用不上吧。
岳夫人泪流满面。
“你三番五次救我张家于水火，老身我，该如何报答啊……”
她现在纵然悲伤，但是家财被抄一空，这么多家眷要养活，却是迫在眉睫的问题，有了这笔资金，到了南方，不管他们落脚何处，不敢说富甲一方，也足以再立门户。
我下拜，亦落泪道：“岳母大人肯将宝儿托付给我，霄扬做牛做马也难报大恩于万一，只恨此后不能再早晚服侍左右。”
岳夫人拉起我来道：“好女婿，宝儿没有看错人，把她托付给你，我了无牵挂。”
说罢，命张荣将银票收好，不可露白，宝儿上前与她相拥而泣。
我又给了张荣一些散碎银子以便路上使用，张荣收起，看着宝儿，亦心酸落泪道：“不想我张家一片赤诚，竟落得如此田地。”
我道：“兄长勿要心灰意冷，此是我与你私下交谈，天子无道，我观北方并非久留之地，他日此处必落入金人之手，今日能到南方避难，实乃远离是非之地，走为上策，岳父大人虽然惨遭不幸，但是张家香火犹在，他日张家必能沉冤得雪，东山再起。”
张荣看了看四下：“今日方知贤弟为何一直不肯官居高位。即便皇上他日请我回来，我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他赵家江山丢便丢了，只可叹黎民百姓何其无辜？”
又叹了口气，拍拍我肩膀，指着前方的路道：“此地若是如此凶险，霄扬和我们一道远行，如何？”
宝儿听闻也点头。
岳夫人道：“不可，长途跋涉，山高路远，纵有车马，万不得已何须要受这份罪？何况历来流放一途，不服水土而亡者，比比皆是。”
我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想到路途有可能会经过我的出生地附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碰到兀颜卓，宝儿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越来越担心宝儿了，因为历史一直在沿着我熟知的路线发展，那宝儿遇难是不是无法改变？
自从我恢复以来，我和宝儿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外人只道我二人鹣鲽情深，这倒也不假，但是更主要的是，我不敢放她离我太远。
看着宝儿期盼的眼神，我对宝儿道：“我们在汝南尚有田契地契等一干基业，城中百姓对我们也是拥护之至，不如暂且安住此地，借此谋求生路，或半年，或三五月，寄送银两，资助母亲兄长在远方落脚生根，或待金兵将至，我们变卖家产，再轻装上路，徐徐寻找母亲兄长如何？”
岳夫人点头道：“如此不失为细水长流之计，甚好。”
宝儿这才含泪点头道好。
我又拿出几张银票，打点押送的几个官兵，让他们路上不要为难众人，在路上缓一缓，等待张家另外三个兄弟，若是能合到一处，他们四人想必无人敢招惹。
这几个官兵其中一人还是随我征战汝南围城之战的随从，我十分放心，我将宝儿之前赠我的雁翎刀给他，让他在到达目的地后，转交张荣。
一切安排妥当，宝儿带着红梅上前，和她那兄嫂几人一一挥泪道别。
“霄扬……”
岳夫人叫我上前。
此时只有我二人，她看着那边哭哭啼啼的宝儿，对我道：“其实宝儿她……”
话没说完，又止住了。
“岳母大人放心，我必不叫宝儿受半点委屈。”
岳夫人点点头。他们挥泪上路，一步一回头。
“休要断了书信！”
宝儿对着张荣大喊。
张荣摇手示意。
直到看不见影子，宝儿一下扑到我怀中，瘫软着放声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要不……”
我在她耳边道：“我们两个进宫去干掉那个狗皇帝和秦桧，为岳父报仇？”
宝儿一下愣住，看着我的双眼，确认我没在开玩笑。
我又说道：“凭借我们两个的身手，犹如探囊取物。
她没哭了，好像真的在考虑此事。
半天之后说道：“如此，他日和父亲外祖泉下相见，必然不肯见谅。”
我知道她不会答应，但是她在脑子里把这个计划实施了一遍，想想也是解恨的。
当然她若真想去刺杀，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现在揭竿尚且不迟，凭借张家的声望，必是一呼百应。
只是宝儿心里明白，一旦这么做了，岳飞就不再是岳飞，张宪也不再是张宪了。
我们回宅之后，宝儿一直处于沉痛之中，常常在枕边叹息到天明。
我拿出所有积蓄给了新管家红梅，和她商议之后，让她去找县令，把张府低价买了下来，又去城中挑选了几处好的地段，买了地皮和房产。
之前的县令在这次事变中遭受了牵连，被撤职了，新上任的县令姓刘。
汝南之前就被围攻多日，历历在目，城中百姓早已被吓破了胆，自从金兵退去后不到一年，民心稍安，孰料局势丕变，张家突然沦落，城里少了这座靠山，一些商贾大户纷纷低价抛售地产迁往南方，但是都没有人接手，现在的房子成了白菜价。
商贾大量迁出，县令刘大人一筹莫展，知晓颇有声望的我还愿意安住此地，十分欣喜，以极低的价格将张府转让给了我，有了几处地产和田地，先租出去收取租金，指望日后房价低价上涨再转手卖掉。
我不敢带宝儿过去张府，那里如今空空如也，我怕她触景伤情。
我每次经过张府，往事历历在目，此刻人去楼空，一下子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我也觉得很失落。
因为我一直没有升官，没有引起朝堂之人的注意，并没有牵连到我，所以此次张家变故，我依旧做着那个小小的承信郎，带着几个随从在城里城外巡逻，我并不是为了这每月几两俸禄，而是身处公门，官大一级压死人，处理各方面事物能方便不少，要比平民强的多，更要紧的是，能更快掌握外界情况。
“夫君……”
一晚，宝儿在枕边一脸愁容地看着我：“为何直到今日，我还未有身孕？”
我差点昏过去，我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呀！
她遭逢巨变，最近很焦虑，之前是千金小姐，现在突然沦为庶人，她还没能适应这个落差。
“你为何如此心急？”
“我现在终日无所事事，你白日不在，我更加百无聊赖。”
无聊也不能生孩子玩吧？
“那和我一起外出巡视如何？”
她摇摇头：“我全家遭此大难，令我心灰意冷，再也难生效忠之心。若是为了百姓，我义不容辞，但官府之事，我不便参与。”
我搂着她入眠，待她睡去，我想了许久，拿定主意，次日便给她弄了个门面，让她带两个丫环，做糕点去了，答应给两个丫环分成，那两个丫环欢天喜地。
店铺开业，宾客络绎不绝，零买的，订货的每天把店里横扫一空。
一是宝儿手艺确实过人，什么桂花糕、凉糕、绿豆糕、豌豆糕、荷花酥、竹叶糕，款式越做越多，味道也正宗。
二来是百姓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张家是被冤枉的，除了同情，更多的是感恩张家守卫了汝南这么多年。
宝儿开始时，只是偶尔去看顾一下，后来越来越忙，她不得不常常待在店里，再后来，应了之前的那句话，红梅也不得不去帮忙。
我每次出门都要带点出去，想起她喂我吃腊梅糕时的场景，满心的浓情蜜意。
她有了事情做之后，心情渐渐好转，慢慢从悲伤中走了出来，脸上渐渐多了笑容。
也许，这就是我一直想要守护的幸福。
渐渐地，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城中的人渐渐变多，房价地价也渐渐上涨，当初抛售的人，悔不该当初。
期间收到了押送张荣的随从带回的书信，说到了广南，一切安好，岳夫人和其他家眷都平安抵达，又说四家分了四千两，资金充足，如今生活太平安定，无需惦念。
宝儿欣喜万分，看完之后，对着书信又看了几遍，哭了又哭，我在一旁安慰着她，心痛不已。
于是我把生意上的所得、租金、变卖部分房产等等，凑成银票一千两，找了镖局，按照信中地址押送给他们。
“夫君……”
这晚，她对我道：“你纳了红梅姐可好？”
我一下子坐立起来，一脸惊惧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为何我还是没有身孕？”
我自然没有答应，但是我也觉得奇怪，不管我和她怎么努力，为什么她平坦的小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只是，除了奇怪，我也没往心里去，我反反复复地告诉她，此生能和她相伴，别无所求，天下间，姓李的太多，不差我一家，她笑我说傻话，却一直耿耿于怀，常常做我思想工作，搞得我和红梅见面都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