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梦中人,梦中魂
小楼明月调筝,写春风数声。
何人弹得如此引人沉醉的琴声,月明如昼,我缓步朝楼上走去,一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可不就是宝儿,刚待上前,宝儿却转过身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已经痊愈了。但是眨眼间,她却变得脸色青白,眼神涣散,毫无生气。我顿生疑惑。
“婷姐,是你?”
正欲过去,她却容貌再变,已然成了一副骷髅,下一刻又消散在了原地,我心中大骇。
“宝儿!婷姐!”我大喊,急切间想要过去抓住她。
不知所措间,听得有人柔声说:“宝儿在……”
“小姐,他做梦都想着你呢。”
我一睁眼,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宝儿,她眼睛微红,一脸欢喜地看着我。
“小姐……我们……在阴曹地府吗?”
“呸!”红梅突然在一旁道:“你自己舍命救下的,下地府还不忘带着一起?要去你自己去!”
又道:“我说他没事吧,这边有个大美人天天陪着守着,他怎舍得!”
宝儿抿笑:“他刚醒,你少说一句。”
“是,我去告诉夫人和大少爷,免得他们心急。”红梅说罢转身便出去了。
我扫视了一下,这里依旧是宝儿的闺房,没有什么不同,我身上血衣已被换掉,全身被绑了布带,有些地方染着血红,呼吸间,全身隐隐作痛。
“小姐,你可好些了吗?”我问道。
宝儿点了点头。
我这一昏迷,已过七日,在我倒下之后,全身血流不止,为了挽救我的性命,几乎找来了全城的大夫。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叨扰多日,既然小姐已经痊愈,我这便回去。”
说完我欲起身,却动弹不了,体内翻江倒海,不禁呕出一口血来。
宝儿惊吓之余,急急为我擦拭:“你刚刚苏醒,为何急着起来,你经脉寸断,如何动弹得了?”
什么?我静下心神,试了试手脚,没有知觉,运转归一诀,没有阳气无法运转,使用凝气诀,经脉不通无法吸纳。
这下玩大了!
看来这便是我该承受之代价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完颜休那一掌恐怖如斯,耗尽了我几乎所有的真气外加全部的阳气和凤灵之气,这个姑且不论,我现在这样子该怎么办?
我越想越焦急,待喘息均匀后,自言自语地道:“如此我岂不是要连累小姐?”
宝儿低声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
是啊,我自作主张,虽是救了她,却也毁了她清白,我这样子,余生是万万保护不了她的,她如今是风华正茂,怎能被我这样一个残废所累?
想来想去,心生凄凉:“小姐勿虑,可速速送我出府,此事我必不向任何人提起,先前所说婚事,小姐只当是一句戏言。”
说罢我再欲起身,却觉全身无有一处不是蚀骨钻心之痛,丹田阴气再泄,顿时又喷了一大口血。
她一下子愣住,花容失色,随后为我擦拭,站在一旁,泪如泉涌:“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还没有讲完,你要说便说,为何又不顾伤势,勉强自己?你说你知我一片情深,却为何如此曲解我的心意?”
说罢,呜呜咽咽哭个不停,我此时已是痛不欲生,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她又哭道:“我并非怜惜此身,你我已有婚约在前,肌肤之亲在后,为了救我,又屡次蒙难,你若有失,叫我余生如何自处?”
“小姐。”
疼痛让我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可我现在百无一用,又毁了你的名节……”
宝儿哭道:“说什么有用无用,难道只许你救我,我便救不得你吗?”
“你不对别人提起,我便可自欺欺人不成?要说名节,街上就已经被你毁了,那日你言之凿凿,说心中有我,我信以为真,却不料你是个反反复复的偷心之贼,我真是好命苦!”
我都这个样子了还不让退亲,我真是无语至极。
她只顾自己哭得伤心,却不顾我这边血卡在喉咙里,呛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半天咳出一口血来,终于喘过气来了。
她这才止住哭声,急忙过来擦拭,又缓缓扶我坐了起来,拿枕头让我靠着。
我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小姐,我若再敢如此,必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哼了一声,杏眸含泪,香唇紧闭,余恨未消。
站在一旁,孱弱弱、娇怯怯,哪似一个习武的女子?
我忙着评估自己的身体状况,良久之后,她见我不说话,问道:
“你那日……还有方才,为何唤我‘婷姐’?莫不是你那个姐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支吾道:“我记得喊的是张诗婷小姐,或许是梦中言语不清……”
“以后,叫我宝儿便可……”说完宝儿低头,羞答答地坐在一旁。
“宝……宝儿……”我轻声叫道,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儿。
“嗯。”
她脸一红,应了声。
“我亦知晓婚约大事,并非儿戏,只是……”
她自言自语地道:“我对你一见如故,却不知为何?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受婷姐教导启蒙,连心性品格也与她相似,岳夫人常常说我像宝儿,难怪她也对我这个女婿情有独钟。
若说一见如故,我对宝儿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我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发现我全身被缠的像个木乃伊。
她噗嗤笑道,“像个毛毛虫!”
“哈!”我听她一说,也笑了出来,突然扯动胸中内伤,剧烈地咳了起来。
她慌忙起身,在我胸口轻轻拍打,帮我顺气,另一手无意间按在我的手上。
等我安静下来,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抽回手去,正襟危坐在一旁。
原来是红梅送了碗稀粥过来。
红梅看到床边乱作一团,又看看宝儿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模样,一下子就炸了,指着我大叫道:“你刚醒就把小姐弄哭啦?”
“误会,误会。”我想解释。
红梅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道:“自打你昏迷,我家小姐日日看着你流泪,拜神求佛盼着你好,你倒好了,刚醒不到一刻,就把她伤心成这样。”
“打死我也不敢。”我心虚地说道,一脸乞求地看着宝儿。
宝儿道:“他方才内伤复发,我情急之下,以致于此。”
红梅这才罢休,先帮我洗漱,下手很重,我暗自叫苦,宝儿知道我行动不便,接过碗来,用调羹喂我。
“小姐,这粥可烫了。”红梅说道,“你不吹一下?”
宝儿听到这话,脸红的像柿子一样,红梅故意让她羞臊,她却无法反驳,自己揽下的,再也不好放回去。
“呃,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奋力地想要举起手来。
红梅慌忙说道,“你现在还不能动,须静养,不然会伤到经脉。”然后看着宝儿,等待她的反应。
“要不放那里凉一会,我现在不饿。”我说。
只见宝儿迟疑了片刻,就将调羹送在嘴边,抿起双唇,轻轻吹了口气,又贴在唇边,确认不烫了,送到我的嘴边。
看红梅在一旁偷笑,我又想起婷姐之前是怎样喂我泉水的了。
就这样一口又一口。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吧?”我说。
宝儿反问道:“如果是梦呢?”
“我愿长睡不醒。”
红梅哼了一声道:“你想的倒美,你要睡到天荒地老,小姐岂不是要在床前服侍你一辈子?”
“霄扬!”
这声音不用想也知道了,来人正是张荣,和岳夫人一道前来。
宝儿起身对岳夫人略施一礼,红梅为岳夫人搬了张椅子入座,随即和宝儿一左一右站立在岳夫人身旁。
我让张荣拉我起来,岳夫人摆手道:“不必多礼了,我心中惦念,你没事便好。”
“霄扬让您老担心了……”
岳夫人看着我,似乎是心疼:“好孩子,此次让你受苦了。”
“是霄扬学艺不精,以至于此。”我惭愧道,如果我更强一些,下场就不会这么凄惨。
宝儿道:“不是的,娘亲,若不是霄扬,我都不知道我背上有一个女鬼……”
说罢,她脸色变得煞白。
张荣看见宝儿的表情,皱眉道:“完颜休害你二人不浅,我派人四处刺探他的消息,还未有音信,如得消息他还在中原的话,我必为你二人报仇。”
“兄长不可轻往。”他带兵打仗是个好手,但是对付这种歪门邪道,恐怕极易中招。
我思索片刻,接着说道:“他手段诡异,在没有找到应对的办法之前,能掌握其行踪即可,听闻他经过之地,必有女子消失,可据此查探。若有真机会,必须带大军前往一举诛杀,否则打草惊蛇,他化明为暗,恐怕再难寻他踪迹。”
岳夫人点头说道:“你刚刚醒来,此事你就不要费心了,好好静养,这边有宝儿照看,我也放心,宝儿可曾怠慢?”
“宝儿……不,小姐和红梅姐对我无微不至。”
我说完,引得在场众人皆笑,不约而同地看着宝儿。
宝儿脸上阵阵红霞,不自然地扭捏起来。
红梅再次补刀:“夫人,我们可是当太爷一样地伺候着呢,连粥都是小姐一勺一勺的亲自喂他。”
一边说着,一边手还比划着在嘴边吹了吹。
宝儿再也忍不住了,不禁拿袖子遮着脸转过身去。
岳夫人哈哈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张荣看着宝儿哂笑,仿佛在脑补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岳夫人交代宝儿和红梅照料我,便走了。
有宝儿在身边,只觉时光飞逝,弹指一挥间,不觉已过一个月,期间我看她时而练武,时而习文,今天得到一本剑谱对着比划,明天又是哪位词人写了一首好词与我分享,又是刺绣,又是抚琴,忙得不亦乐乎。
一日我午睡初醒时,她正坐在床前刺着一幅丝巾,想来是之前她给我的那块,清洗过后仍有斑斑血迹,我问她为何不扔掉,她笑而不语,事情尘埃落定,她现在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但我却是越来越焦急,阳脉枯竭,阴气无法炼化,仅剩的一丝丹田真气,如同漂浮在满是阴气的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
拆掉了包裹全身的布带,因为阴气萦绕,我气色极差,与死人无异,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摔下断崖那次。
最要命的是经脉修复的速度也极其缓慢,一直也无法起身,连入厕也要府内男丁帮忙,简而言之,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不几日,她绣好了两块丝巾,给了我一块,上有二人,相依而坐在一起,天上一轮明月,几朵彩云,旁边刺字曰:对月形单望相护,张诗婷。
我让她给我看看她那块,她却不允。
“宝儿。”今日,宝儿照例在床边喂我。
她应了一声,一手还不忘仔细地擦拭着我嘴角溢出的汤汁,这些天来,红梅为我所备皆是大补之物。
见我迟迟不语,她微笑道:“你有心事?”
我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我不会……永远起不来了吧?”
她却笑道:“那又如何?反正站起来也是一根木头,横竖都一样。”
我差点没呛死!
“你总该不会想嫁给一个废人吧。”我问道。
她想了想道:“如此甚好,免得你又一去半年不归。”
我笑了笑:“如今睡莲生了根,还能漂往何处呢?”
她细声安慰我:“天无绝人之路,纵有艰难,宝儿愿和你一起承担。待你康复,若还要去漂泊,宝儿愿做那鱼儿,追随着你到海角天涯。”
“得佳人如卿,我死复何恨……”我感叹道。
她将手指按在我唇上,不悦道:“我已知你心意,不吉利的话,不可再提。”
我方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和眼前人纠缠在了一起,生死早已不是我个人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