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花开月圆
我离开的前一晚,刚好是七月十五,宝儿叫我到后院,就是我们之前比试的地方。
那院内有一池塘,生有莲藕,当下正好花开满塘。
我本来以为因为坠子的事情,见她会很尴尬,却见她处之泰然。
“听闻你即将远行,此雁翎刀,是我一个兄长送我的,我主修剑法,而你刀法精湛,我欲转赠于你。”
我正愁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当下道谢,接过刀来,拔刀出鞘,此刀长三尺,刀身宽一寸三分,我将刀放在明月之下,刀刃处散发出一道弧形寒光。
“那日所用刀法,可否再让我一见?”宝儿指着院内一处木桩阵道。
“有何不可?”
我们过去,我对着其中一根木桩使出苍月斩。
那木桩应声而断,再看看这刀,却丝毫未损。
我又将苍月斩其余几式演示给她看,最后一招圆月,身边所有木桩齐齐断裂。
宝儿拍手叫好,又问我每一式可有名字。
我说:“新月,蛾眉,上弦,下弦,圆月。”
她欢喜赞叹,问我为什么想到用月相做刀诀,此时我正直直地看着她发呆,朦胧月光下,她笑得无邪,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美。
“眼弯如新月,喜上蛾眉梢,唇若上下弦,星眸映月圆……”
从婷姐教我苍月斩,说她夫君以她相貌想到刀诀时,我便常常思索刀诀和她相貌的联系,这几句也就脱口而出。
宝儿听言,一转身,含羞带怯道:“这是你师傅教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她那娇羞的样子,让我心神激荡,不自觉地说道:“我自己……”
她听罢低头不语。
我突然又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婷姐说苍月斩是她夫君所创,宝儿到现在还没嫁人,而且她所见到的,第一个用出此刀法的人正是我,她当时还说,她夫君以她的相貌想到的刀诀,那岂不是更能说明,我就是她夫君?这怎么可能?我如同被一道响雷炸在原地。
这一步一步的发展,每次都让我猝不及防,纵然我发现不对,却也都是后知后觉,为时已晚,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见我半天不说话,便道:“令师果真是个世外高人。”
我这才从迷乱中回过神来,说道:“她是我最仰慕之人。”
“你尊师重道,我已知矣,你初来府上时,红梅姐说你思念恩师,故而悲泣,我亦为之叹息。”
我仰头叹道:“我深感其恩,却未能报答其大恩于万一。”
她点头,却又并不赞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天下间,哪有父母让孩子报答的呢?再者三年无改于父道,可谓孝,你既然能继承他的衣钵,将其用于正道,发扬光大,怎能说没有报答他呢?”
看来,就算是回到她生前,我依然是被她教训。
我笑道:“小姐所言甚是。”
又说道:“小姐剑招之名也很独特。”
她抿嘴一笑:“你想知道吗?”
“求之不得,若小姐愿道其详,我洗耳恭听。”
“四雅剑式是我自己所创。”她拔剑出鞘,每说一式,便演示给我看。
四雅剑式:
一为幽兰,恬然自处,其意在守。
二为水仙,纤尘不染,其意在防。
三为秋菊,傲然临霜,其意为攻。
四为菖蒲,舞风斩浪,其意为杀。
同我的朔月一样,四雅的第四式——舞风斩浪,她尚未完全领悟。
她对着木桩,演示“傲然临霜”时,身未动,剑未动,我却感受到了她的剑意,突然她轻喝一声,剑出如虹,月光下,剑鞘内如闪出一条白练,在她手中上下舞动,眼花撩乱,那几根木桩自上而下,一分为二变为两半。
我看她时,双眼一定冒着星星,她的剑式美轮美奂,说她是剑法天才也不为过。
这三式,我只见过其一,也就是“恬然自处”。婷姐教我时,已经残缺不全,她忘记了自己绝招,却完整地记得苍月斩以及其刀诀,可见她对她夫君之事物有多珍视。
我又问她,“舞风斩浪”为何能在与我对战之时,未出剑却能伤我衣物。
她摇摇头道:“我时而能凝气化形,但是却不能运用自如,那日,还好没有伤到你。”
说罢,她闭目凝神,剑身只微微出鞘三寸,明月下,剑身寒芒乍现,木桩上啪啪几声响,竟然多了几道剑痕,她又收剑入鞘,呼吸有些急促,似是累了。
我感叹道:“小姐那日并未输我,假以时日,你的剑法必能登峰造极。”
她不以为然地道:“我是可以伤到你,但也仅此而已,可你那日若要取我性命,更是易如反掌不是吗?”
我想了想道:“未必,如果你先用‘纤尘不染’防住我‘蛾眉’,我必定身形受阻,无法游走自如,你再用‘傲然临霜’,我便有可能落败……”
我们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一直讨论到圆月西斜,犹未尽兴。
后来她道:“凝气化形,我尚未完全掌握,我们一起参悟可好?”
我听此言,欣喜万分,对她道:“小姐不吝赐教,如此,请受弟子一拜!”
说罢对她深深一揖,又要对她行跪拜之礼,她忙过来扶起我道:“我自己尚不得要领,怎能担得了‘师’字,你若如此,我便不敢与你说了。”
我道:“前朝齐己作诗,郑谷只改一字,齐己下拜,称其为一字之师。今小姐肯教我毕生心得,如何担不得这‘师’字?”
宝儿笑道:“你我只论以武会友。我虽不明所以,但你的武法与内功造诣均与我极为相似,他日,你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求你赐教时,是否又要拜你为师呢?如此岂不乱套?”
我便点点头,于是在她指点下,我也尝试用苍月斩挥出刀气,对着木桩试了几次,后面木桩上似乎有点响声。
“你进步如此神速,倒让我心生羡慕了。”她惊讶道。
我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刀:“是小姐指导有方。”
她哪里知道,我的内功心法本就是她教的,我没有她那么高的悟性,但是就武功和心法来说,我和她的层次相差不大,可以说她就是我,我就是她,自然一点就透。
我一直忘我地演练,直到宝儿手遮樱唇打了个哈欠,我才发现夜已深沉,觉得过意不去:“已经四更了,我如此无礼,只顾自己练习,妨碍小姐休息了。”
挥出刀气果然消耗巨大,我此时深感疲惫。
她摇摇头道:“你即将远行,是我累你到现在。”
我连忙道:“小姐哪里话,我只恨这良宵如此短暂……”说着又觉不太合适。
我们沉默着路过那满池的荷花时,她道:“我那彤影久不出战,恐养出怠惰的毛病,你日前赠我首饰,我无礼相送,你便骑它去吧。”
我急忙摆手道:“先前毁了小姐贴身之物,理当相赔,况小姐赠我宝刀,我已深感小姐大度,君子不夺人所爱,彤影乃小姐心爱之物,我万万不能接受。”
她道:“彤影于我不过一宠物,你长途跋涉,山高路远,岂能没有好马,但愿彤影伴你左右,助你早日找到令姐。”
又看了我一眼道:“经此一别,你我不知是否还有相见的一天,愿君一路顺风,刀下常开不败之鲜花。”
说罢她款款离去。
“多谢小姐,还请珍重!”我拱手道。
她此时走得不远,停了下来,也不回头,轻声道了句珍重,便回她厢房去了。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看她背影消失在月门内,不禁叹息,朝她离去的方向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