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文武峰上
没过几天，张诗婷给丹阳的宽袖衫襦就做好了，教丹阳穿上之后，丹阳喜欢得不停转圈，她头发极长，都到大腿了。过几天，张诗婷又接着把黑旋风来之前，没做完的那件做好了，让我穿上，看我和丹阳在一起，笑道：“看起来真像是一对呢。”
她真的很开心，只是我发现她说此话时，表情有些凝固，她可能又想起她夫君了，每次看到她落寞的样子，我就更加痛恨那个她要等的人。
然后，我们又一起花了很多的工夫，将黑旋风的皮，制作成了虺龙甲，她故意做大了一圈，说是我身体长的太快。
后来，张诗婷用了一段时间教丹阳穿衣梳妆，丹阳在她的陪伴下，体会到了做人的乐趣，一时间也不吵着要变回凤凰了，渐渐地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从这个冬天开始，张诗婷就不让丹阳已经不和我一起睡了，丹阳不依，张诗婷则教导她男女有别，于是丹阳就睡在另一个帐篷里。
她现在虽然是人形，但是还是可以和飞禽沟通，有一只喜鹊，和她比较要好，她叫它喜鹊哥。
每次我和丹阳在洞外对练时，它就站在枝头观看，只要我一输，它就喳喳叫，仿佛是在笑话我，让我很是气恼。
丹阳很聪明，学什么都比我快，我和她练武，几乎都是被她吊打，只是她按不住性子，她有时候像八九岁的女孩，有时候又像两三岁。
丹阳经常抱怨，我们在这深山老林里，学这些武艺有什么用处。
张诗婷对她道：“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丹阳，你可明白其中含义么？”
丹阳似懂非懂，却也点点头，不再抱怨了。
张诗婷虽然没有叫我处处让着她，但是我知道她很宠丹阳，即便如此，丹阳有时候还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和我争执，张诗婷说，我们两个，就算是生气了需要发泄到对方身上，也不可以使用她教的武艺，算是变相地保护我了，丹阳的确答应了张诗婷的要求，但是她用更狠的，就是咬我。
“文武峰？习文练武，登峰造极，你写的？”她看到我在洞口石壁上写的“文武峰”三个大字问我道。
我点了点头。
我们每天都在张诗婷的教导下，进步神速。
这几年过的很快，也很平静，再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过来打扰我们了，文武峰上，欢声笑语不断。
张诗婷教我内功心法，寒来暑往，三年之后，我已经完全掌握她所教的了，我现在甚至可以窥视丹田，一力降十会，再厉害的招式，没有内力支撑，也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
当我一掌劈死一头狼时，我发现我终于可以在这片山林中立足了，她一个柔弱的女子，攻击力恐怖如斯，恐怕生前就是练气大师。
丹阳的内功修为深不可测，因为我一直也没打得过她，不知道她的内力到底有多深厚，只知道在张诗婷的指导下，她现在轻轻一吹，就可以点燃木柴之类的了，好歹恢复了一个她身为凤凰时的能力。
年深日久，我们的帐篷已经破碎得不能用了，张诗婷对着上面缝缝补补，现在都是补丁。
丹阳和张诗婷学针线，总是扎到自己的手，后来就放弃了，不过她喜欢烧锅做饭，我们的食物根本就不缺，除了我种的菜和山里的野果菌类之外，几乎每日都有她的“小弟”送山珍过来。
随着我和丹阳的渐渐强壮，张诗婷却日渐变得虚弱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后来她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连我和丹阳的名字都会弄混，行为也越来越迟钝。
我心里虽然万分担忧，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恨自己懂得太少，我常常想，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我的寿命转加给她，我会毫不吝啬地全部贡献出去，只是，这不过是我的妄想，张诗婷的情况没有好转，越来越糟。
期间，她对我的感情很复杂，时而严肃，时而亲昵，有时候连续几天不怎么搭理我，有时候会三更半夜等我熟睡的时候，在我床铺边看着我发呆，让我摸不着头脑。
这一年我已经十四岁了，我这时已经比张诗婷还要高了，终于有一天，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诗婷这晚没有再出现，没有任何预兆。
我和丹阳四处寻找，在她每日出现的地方，等了一个月，她也没有现身。
我方才明白这种等待有多么令人心焦，遑论她在此等了近千年。
我一直想问她，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要等的人肯定不在了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她这样际遇，能够保持阴魂不散。
可是，我又很怕问出来她会伤心，那一年，断崖之上，她哭得绝望，让我也跟着痛心，只是，她这样等下去，是不是在自欺欺人呢？
我和丹阳很惶恐，丹阳虽然她口中叫她“婷姐”，但是我和张诗婷心里都清楚，她对张诗婷，一直以来都是当妈妈一样看待。
张诗婷消失这段时间，她很焦躁，但是她性格很倔强，她一直和我说婷姐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又过了一个月，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每到晚上，我都会去山里乱转，大声喊她的名字，幽幽空谷，只有她的名字在回荡。
丹阳也召集她的那些鸟类朋友询问，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难道她的夫君来找她了，他们一起离开了？就在我这样安慰着丹阳时，张诗婷出现了，那一夜，月明如昼。
只是，看到她时，我和丹阳都吓了一跳。
她面色枯槁，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婷姐，你是不是生病了？”丹阳焦急地问。
张诗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冲过去抱着她，发现她很轻，而且虚无缥缈，她被我的举动弄得有点不知所措，然而下一刻，她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婷姐，你不要再离开我们了。”丹阳在一旁着急地说道。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抱抱张诗婷。
“对不起……婷姐让你们担心了……”她噙着眼泪道，声音很轻很轻。
我松开她，双手抓住她的胳膊，紧紧地抓着，生怕她消失了，然后鼓起勇气道：“婷姐，你嫁给我好不好？”
张诗婷，连同丹阳都愣住了。
她看我的表情，知道我是认真的。
她微微一笑：“扬扬，我是鬼魂，我们不可以……”
“我们可以！我们不是一直都生活在一起吗？”我央求道，我只想让她结束这无尽的等待，丹阳这时也不停点头道：“婷姐，你就答应扬扬吧。”
“可我已经嫁过人了……”
我大声道：“我不在乎，婷姐，我不要你再这样空等下去了，你看看我，还有丹阳，你看看这里的一切……我们都需要你，我们不能没有你。”
她半天没有言语，躲闪着我期盼的目光，最后看着我道：“扬扬……你对我的感情，并非夫妻之情啊……”
“婷姐，我不知道什么是夫妻之情，但是我不想让你再受苦，我不想你伤心难过，我想让你快乐，哪怕只有一天，为此，我甘愿去死！”
张诗婷忍不住了，泪如泉涌：“扬扬……我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肯做，我早就知道了啊……”
“那你同意了？”我欣喜地问道。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我……自觉元魂将灭，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张诗婷此生，只为一人而活，也只为一人而死。如果我违背了诺言，那我就不再是张诗婷，不再是……你们的婷姐……即便和你结为夫妻，我也不会心安理得……扬扬，你岂不知，烈女不嫁二夫，你就成全了婷姐，好么……”她声音越来越无力了。
我听她如此说，只得哭着点点头，丹阳听她元魂将灭，往后躲得远远的。
张诗婷见我不再坚持，又泪如雨下地道：“扬扬，此生，算是婷姐辜负了你……”
“不，”我哭道：“是我，一直没有让你过得幸福……”
张诗婷艰难地一笑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快乐，自从和你们……在一起……谢谢你们……”
她又叫丹阳过来，说道：“丹阳，你不必躲着我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弟，好妹妹……”
“答应我，扬扬，照顾好丹阳。”说罢，她忍着被灼烧的痛苦，在丹阳头上摸了一下，“我没有遗憾了……”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好……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她说此话，我就知道，今晚就是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了。
她指了指洞穴里一处：“此地离墙三丈埋有我遗物，他日……你二人有能力之时，可取出保管，作为念想。”
我和丹阳点点头。
“最后答应我……照顾好你自己，我的傻弟弟……”
她的身形开始渐渐消散，喃喃念道：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最后，一句话传入我的脑海：
“扬扬，如果……你是他……多好……”
张诗婷消失了，在我的手中消失了，我抓不住她，和我相伴了七年的张诗婷就这样走了，直到最后，她要等的人，也没有出现，岁月悠悠，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见证过多少悲伤离愁，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女子为了一个古老的誓言执著到如此地步呢？恐怕，永远也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了。
“哇啊————！”丹阳朝天长啸，吼得洞顶炸出一个巨大的天坑来，土石四溅，惊得洞外鸟兽四散。
“还我婷姐来，还我婷姐来——！”她指天骂地嘶吼道，“天上神仙！地下阎罗！不管是谁！敢带走我婷姐，我都要将他碎尸万段——”
看她这么歇斯底里，我只得安慰她道：“丹阳，婷姐已经苦等了近千年，如今若真能进入轮回，转世为人，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这对她来说，也是解脱不是吗？”
她终于崩溃了，不停地抽泣，泪珠在月色下晶莹剔透，点点滴落，她站在天坑下，月光倾洒在她灰白的衫襦上，那是张诗婷亲手为她做的，已经换了几身了。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她啊……”她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不停地哭道，我过去给她递了一条布巾，她不理我，我只得也跪下，拉开她的手，帮她擦了擦，拥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刚刚的嘶吼，消耗了她全部的体力，她哭了很久，慢慢地睡着了。
从她破壳而出，张诗婷就把她带到这么大，期间还日日承受着她凤灵之气的炙烤，可谓不辛苦，对她的付出恐怕已经超出天下间无数父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