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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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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两天, 韩其都没回韩家,而是住在了自己的别墅里。

    韩费凡有点奇怪,但彼此电话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又想起自己最近的工作分配, 便想好好和儿子谈一次, 于是早餐时就叫阮颂下课去别墅区请韩其回来。

    阮颂接到这个任务有些意外,韩费凡看她一眼:“叫你去,你就去。”

    到了厨房,张姐知道后, 连事情也不要她做了, 不由分说将她按住坐在凳子上:“你看你这个头发,我得给你好好梳一下。”

    张姐虽啰嗦八卦, 手上功夫却是一流的, 她麻利在阮颂头上将蓬松的头发整理编织起来, 两边分别是发带一样的编发然后收回到头顶做成了一个环发发髻, 再在耳侧梳下来一小缕微弯的碎发,免得过于沉闷。

    梳好之后,张姐侧脸来看,顿时得意给旁边的几个女人看:“看我的手艺——”

    周妈笑:“是阿颂这小脸蛋好看。真好看啊。”

    张姐也笑:“阿颂, 以后可不要忘了张姐啊。”

    阮颂知道和她们说不通, 只道:“那我先走了, 谢谢张姐。”

    她今日换了新发型。

    一路从路上到坐在教室后面, 不停有人回头看。这样的目光阮颂并不陌生,但从不留意,拒绝也是驾轻就熟。她心里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这些对小女生来说的心动和风花雪月,对她都是无益的。

    在座位上坐下,她按了按又跳个不停的眼皮。

    她坐下的时候, 后桌在后面轻轻按了一下她背,阮颂回头,后桌向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拇指,那表情太可爱,阮颂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后桌便夸张一手伸手托住脸,轻呼。

    “哇,忽然好像知道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了。”

    阮颂无奈摇了摇头,她同桌又探身过来和她说话,问她一道题。

    难得出现的韩真真正和几个闺蜜同好们一直在研究妆容,但余光一直关注着这边,看着阮颂和周围浅笑说话的样子,不知为何她就是不舒服,又开始一股邪火往脑子冲。这阿颂明明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还会就是有人要和她亲近呢,那一张脸……为什么可以生成那样?韩真真手一抖,眼线画出了界,她一摔镜子:“不画了,不画了。烦死了。”

    女大十八变。韩真真脾气变大了,模样却没变好看,眼睛还是小,嘴巴因为涂抹口红更大了。

    原本这几年的相处,两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一般情况,韩真真基本不会去找阮颂的麻烦。

    但自从上一次韩真真又一次被同校的男生拦住问阮颂的联系方式后,这种微妙的平衡就再度打破了,让她几乎无法压住的烦躁。

    韩真真的好友冯爱知她心意,便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张狂个什么劲儿,好像所有人都喜欢她似的。拿个书都那么拿范,长得好脸有什么用,又不会化妆,浑身上下不到两百块,连个耳洞都没有,土得要死。”

    韩真真听了这话,心里略舒服了些,哼了一声,又伸手拿了唇釉,慢慢涂抹。

    冯爱换了话题低声问:“真真,你看的那个医院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去?”

    韩真真略微有些得意,晃了晃粉钻耳环:“早看好了,技术没说的,那医生是从r国飞刀来的,和h国的流水线可不一样,专门根据客户要求定制,半年后排队轮到我。我跟我爸说我报了个夏令营,正好去做。”

    冯爱又问了价钱,不由有些咋舌。

    韩真真道:“我妈以前给我有张私人卡,里面最近不知怎么了,不停地存钱进来,正好这次用。”

    她说着说着,突然声音顿住,冯爱转头看过去,也愣了一下,只见窗外走廊上正缓步走过来几个男生,为首一人身量挺拔,阳光帅气,正是翰泰的顶级男神之一。

    韩真真立刻收好了化妆品,飞快照了一下镜子。

    有人低声叫:“那不是道瑟吗?他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追道瑟的人多得很……”

    女生们的声音低下去,脸上纷纷显出矜持而又期待的表情,道瑟的目光状似无意扫了进来,在最里面的阮颂的方向停了一秒。

    韩真真看得真切,手上的口红一瞬捏紧,冷哼了一声。

    ~

    下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

    翰泰的体育课有一部分是选修,因为特殊的服饰和鞋类要求,就跟那些马术一类的拓展课程一样,阮颂都是不上的。

    但今天韩真真不知为何,吩咐她上课时去送三箱水,而且不是她上课的马术馆,而是篮球场。

    下午四点多,阳光烈得很,女孩子们站在篮球场旁边的树荫下,各个手里都拿着水,韩真真穿着价值不菲的骑马装,在里面格外突出。

    阮颂满头大汗推着几箱水从小卖部赶了过来。

    水很重,她买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男生。

    正在推车的时候,忽听一阵破风声,阮颂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摔坐在地上,脑子一片酥麻,然后是火辣辣的痛,她一秒后才看清楚是一个球砸到了她的眉骨上,她伸手捂住脸,剧烈的疼痛迟迟绵延不断涌来,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匆匆跑过来,伸手想来搀扶她:“不好意思,同学,你没事吧。”

    阮颂的头嗡嗡的响,眼泪几乎不自控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好痛。”

    “同学,我送你去校医室吧。”那个男生很抱歉说,他半蹲在阮颂身前,看起来很着急,“我看你也看着这边,没想到你没看到球。”

    看着这边——知道有人还能砸到?阮颂捂住脸在地上坐了好一会,这才晃悠了一下缓了过来。

    “真的很抱歉。”他有些无措说,“我送你去看看吧。”

    阮颂谢绝了男生的送医生建议,推着水走了。

    人走了好一会,道瑟还在原地看着她,他的同伴跑过来:“这回要到名字和网信没有?”

    道瑟回过神来,摇头:“没来得及。”

    “我看你刚刚比划了那么久,结果怎么把人打成那样?”

    道瑟有些懊恼:“没想到她没躲开。”

    他看着地上。

    队友笑:“别看了,地上没有掉下来水晶鞋。”

    道瑟:“……晕,忘了介绍我自己了。”

    ~

    阮颂从推车上将水搬下来,放在韩真真脚下旁边,擦了擦汗正要走,被韩真真叫住:“你等下,一会你负责分给其他人。”

    阮颂便站在她旁边等着,太阳穴刚刚被砸了一下,有点隐隐作痛。

    太阳很晒,韩真真占据了最好的位置,阮颂只能站在她后面的阳光下。

    她不傻,她清楚感受到了韩真真敌意,但这种敌意她无法避免,只能尽量远离。

    另一端的比赛场上,比赛迟迟没有结束,最后还打了个五分钟的加时赛,赛场上一个英俊的男生以一个三分球结束了比赛,赢的场上一片“道瑟道瑟”的欢呼,队员们也相互击掌表示祝贺。

    就在这时,道瑟看到了树荫这边的情况,他随手将球抛给自己队友,向女孩子们走过来。

    树荫下瞬间起了小小的骚动。

    两个女孩子低声惊呼了一下,一个开始整理自己的长发,另一个扯自己的衣服。

    一个女孩有些激动,叫:“啊啊,怎么朝我们走来了。”

    另一个脸微微红了:“别瞎说。”

    “怎么瞎说?你看,走过来了,过来了……”

    韩真真脸色并不好看,带着点看戏的表情,只见先说话那个女生露出一个笑,迎了一步上去:“道——”

    道瑟却是跨过了她,看向几人身后的阮颂:“是你?!好些了吗?”

    见阮颂有点懵,道瑟笑:“忘了?刚刚不小心打到你。”他做了一个抛球的姿势,伸出手想去碰阮颂被砸到的地方,被阮颂微退一步避开了,他也不以为意,“好些了吗。”

    韩真真咳嗽一声,用很命令的语气道:“阿颂。愣着干什么啊?给大家发水啊。”

    道瑟转头看向韩真真,韩真真也看着他,表情带着一丝恶毒的玩味。

    空气变得有些凝滞,低沉沉的气压中。

    道瑟看出一点不对,问阮颂:“你的朋友?”

    韩真真闻言恶狠狠看了她一眼,从鼻尖哼出一声冷笑:“朋友?她可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们家的、佣人。是吧,阿颂。不拿工资的佣人,包身工那种。”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是一愣,顿时窃窃私语。

    在这之前,阮颂的身份一直都是说是韩家远房来的亲戚,孤儿,虽然可怜,但不至于卑微。

    阮颂的脸微微一白,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子,即使早有心里准备,但在这些人的眼神里,仍仿佛被人当众抽了一个耳光,内心一直以来的某种幻象像肥皂泡一样破了,难听啊,但这是事实,她慢慢垂下眼睫:“是的,真真小姐。”

    道瑟也有点意外,看了看阮颂,又看了看韩真真,似乎实在很难相信。

    正好身后有他的其他队友也过来,似乎意识到这里有什么情况,都看了过来。

    韩真真一字一顿支使她说:“阿颂,愣着干嘛,叫你去给大家发水,聋了吗,勤快点。”

    阮颂默默转身蹲下来,拿里面的冰水,水很冷,她一手拿着一瓶,递给了两个过来打篮球的男生,然后又蹲下来,就在这时,韩真真突然猝不及防直接一脚踢了上去,正好踢在她手骨上,雪白的手腕立刻青了:“没长脑子吗?先来后到不知道,让你先给谁呢?”

    道瑟脸色有些难看:“你不用这样吧。”

    韩真真听见道瑟的口气,她瞬间更生气,破罐破摔一般道:“我管教我家的佣、人,她吃我家的,穿我家的,我让她做点事,训一下她,不可以吗?和你有关系吗?”

    说罢,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到了阮颂的肩膀上:“磨蹭什么?笨手笨脚。笨死了。”

    阮颂身子微微一软,被踢得跪坐在了地上,阳光透过树荫照下来,她就像是一只没有方向的鱼,被扔在众目睽睽下,头一阵一阵眩晕。

    冯爱有些不忍看了一眼阮颂。阮颂人很好。这几年来,韩真真对阮颂的态度说不上多么的亲热,但还算是比较正常的,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关系竟然是这么脆弱,看今天这样,她这是完全不打算给阮颂脸了,只为了让道瑟让所有人看看阮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道瑟将手上拿到的水塞回了韩真真手里,他已经生气了,有些厌恶看向韩真真:“水我们不要,你拿回去吧。”

    一个看不过去的女生冷哼:“真是丑人多作怪!”

    “你说什么?”韩真真转过头去,死死盯着那女生。

    那女生往道瑟身旁站了一步,嘴上丝毫不饶人:“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以为你天天穿个老女人的lx香何儿打扮珠光宝气就是美女了?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还天天当自己天仙,脸皮都是爹妈给的,你选不了自己的脸,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嫉妒能让你变漂亮吗?丑八怪。”

    韩真真嗷的一声就扑了上去,直接将冰水让那女生头上招呼,另一手去扯她头发,旁边的人大惊失色,连忙上来拉,但大多都是拉的偏架,渐渐变成了混战,韩真真被打了好几下,脸也肿了。

    几个男生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她们拉开了。

    韩真真裙子扯烂了,头发也乱成了鸡窝,脸上的妆全花了,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仍在同伴的搀扶下冷笑着看她。

    韩真真转过头正好看到了也波及到摔坐在地的阮颂,只见她抿着嘴,楚楚动人,皮肤很白,这南迈炽热的阳光仿佛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印记。

    直到这个时候,在大家都如此狼狈的时候,韩真真才突然几乎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脱去了所有华丽的装饰和表面的东西,在水渍,乱糟糟的混乱和女生们花掉的妆容中,这个阮颂是天生的、如此夺目而又不同寻常的存在。

    暴怒不安中,嫉恨占据了全部理智,韩真真咬牙转头骂阮颂:“你傻站着看什么,狗都知道护主!”

    就在这时,韩真真看见了地上那碎裂的小玉坠。

    “好啊,还敢偷我的东西——”韩真真走过去,一脚就想踩上去,却踩到了一个软物上,是阮颂的手护住了那玉坠。

    她继续狠狠一脚下去,阮颂的手背顿时肿了。韩真真第一次这样伤人,心下意识抖了一下。但下一刻,阮颂那张抬起的楚楚动人的脸却让她再度妒火中烧,该死的,怎么以前不知道这个阿颂是长得这般模样呢。她恨恨咬牙想要用力用脚碾压,却没想到阮颂猛然将手使劲一抽,韩真真猝不及防一下就摔坐在地上,疼得她哎哟一声。

    “你竟敢——”她又惊又怒。

    阮颂的手握住了那个玉坠,眼睛疼得红红的:“这不是偷的,这是我的。”她是捡过不要的东西,但却从没有偷过一样东西。

    “在我家就是我的!”韩真真从地上爬起来,一下扑了上去,想要去抢阮颂手上的东西,阮颂死死护住,抓挠中,阮颂耳朵上那受伤的地方又破皮了,温热的血缓缓蔓延,眼看就要流下来。

    韩真真见状愈发激动,在晚娜身旁学习到的对于同类的敌意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死狐狸精,我要我爸把你扔出去,扔到虾船去做女奴,去当烂货,去被那些恶心的人睡到死。”

    “我要把玉渣全部碾烂撒到你的骨灰里面去。”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在南迈,韩真真说的很对。

    阮颂现在没有任何官方认可的身份,严格来说,就跟那些偷渡过来南迈的劳工一样是黑户黑工。

    现在的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换句话说,如果韩家真的想要做什么,将她交付什么人,她是很难去有效拒绝的,因为她不受南迈的任何法律保护。就算是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会记得她。

    阮颂看着那张脸,因为挣扎和忿恨,那脸越发的大,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知道这一切都可能是真的,就像今天韩真真说的那样,碾压她,摧毁她,抢走她的一切,她死死抓着那枚玉坠,几乎带着两分绝望:“那就……死了吧。”

    一滴血终于从阮颂的耳垂滴下。

    看着并不驯服的阮颂,韩真真更加气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她现在只觉得暴躁、狂躁,现在只想撕碎什么,她气阮颂那坚韧而又漠然的样子,那仿佛是另一种嗤笑。哈,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出丑,偏偏却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愤愤一脚踢过去,没有踢到,又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但那一巴掌没有扇到阮颂的脸上,一只手铁箍般扣住了她的手腕,几乎瞬间手腕一麻仿佛失去了知觉。

    道瑟垂下头,居高临下垂眸看向韩真真。

    “你够了吧。”

    韩真真一瞬间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张嘴想骂,但看到男生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咬着嘴唇,大声哭了起来。

    “你们都知道维护她!都知道向着她!她有什么好?不就是好看吗?!”

    “你们都是瞎子,只看到她长得漂亮,就什么都听她的!漂亮就这么好?漂亮就是这么好!”

    “我也可以!我会比她更漂亮!!你们谁也想不到的漂亮!”

    ~

    四周还有女生在拍视频,也不知道拍了多久,韩真真恼羞成怒,转身伸手去拍打那些手机。

    到处闹哄哄。

    阮颂这一瞬的神色沉寂甚至是冷漠的,她伸手一摸,耳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破了,上面都是温热的血。

    道瑟几步追上来,递给她一张纸,神色有些复杂。

    阮颂看了看那纸:“谢谢你,不用了。”

    她站起来缓缓离开。

    身后沉寂后隐隐的窃窃的私语声。

    “真可怜,没想到这个阿颂竟然是……这个身份。”

    “我看她之前那样还真以为她是韩家的亲戚呢,原来是个佣人。这么想,挺可怜的啊。”

    “恐怕回家会被打的很惨吧。”

    “我家里也有佣人,是乡下吃不饱被她爸送来的,说做到十七岁满了年龄就会拿回去结婚。”

    “之前没敢跟你们说,我听他们班有人说,这个阿颂是韩家从北边买来的,矿区里面来的,那里你们不知道,好多妓-女什么的生了孩子没地方养就拿来卖。”

    “啊,真的假的?”

    “……难怪她这么漂亮。”

    话题越来越恶意。

    耳朵嗡嗡的,温热的血很快在血小板的作用下止住,她知道是耳廓的软骨伤了一点。软骨是从生下来就会有的东西,也是所有人身体里最坚韧永远不会发生癌变的组织。在坚硬的骨头和关节里,看似微不足道,却无比重要。

    她看着前方,那些声音源源不断从后面传来,透过今天被碾碎一地的自尊,轻易到达心口每一个位置,烈日和浓绿在视线中一点一点模糊。所以,所谓的平静,其实一切都是幻影而已。命运被扼在别人的手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心里说:“我知道,我妈妈不是的。”

    只言片语的词在脑子里翻滚。

    “八月。阿颂。阿哲。屏山。上洋。大雪。”

    八月是她到达矿区的日子。

    屏山是矿区。

    阿颂是她现在的名字。

    阿哲是她贩卖留存记忆那濒死的唯一同伴。

    上洋和大雪……

    是……家的信息吗?

    头更加痛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她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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