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哪是人心易变,分明就是变了个人
人怎么能变得那么快呢?
瞿狄亦不知。
或许就连老头也没指望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从那夜之后,他便鲜少再见到那个老头。
但这也不奇怪。
他们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他们一个是梁国使馆内的管事太监,一个是大业来的使臣,理应是即便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也绝不能聊到一块儿去的关系。
像那晚一样的把酒言欢畅所欲言,实属意外。
不过他还是循着心中的好奇,去查了查他口中的那个绮罗姑娘。
查到的东西不多,只知道那是一个小官之女,打小就入了宫中为婢,被分到了还是幼童的梁皇身边伺候。两人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有二十多年的情谊,后来还被抬为皇子侍妾,十分得当时还是皇子的梁皇爱重。
而关于两人之间更多的故事,还都是从老头酒后七零八落的话里拼凑出来的。
可惜如老头说的,红颜薄命,这绮罗没等着自己夫君登基称帝就去了。否则就以她与梁皇之间于微末时相互扶持长大的情意,说不得梁皇后宫还会多出一个宠妃来。
但奇怪的是,梁皇自登基后好似完全变了个人,全然不记得绮罗的存在。莫说是给其立牌上香祭拜了,就是偶尔缅怀一下也没有。
就好似两人间那二十余年的情谊不过是旁人一场虚无的梦。旁人还沉醉在梦中不愿醒,而梦里的主角却早已抽身离开。
干净利落,不沾一点尘埃。空留旁观者唏嘘感叹,愤愤意难平。
瞿狄对此倒是没有多大感触。红颜薄命,男人薄幸,老戏新唱,不过如是,没什么好稀奇的。
他稀奇的是梁皇的态度前后差别委实太大了。
他也是男人,自然知晓男人的劣根性。尤其是那些一出生就高人一等的王公子弟,像绮罗这样的女人,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玩物。
勾勾手,多的是人送上门。
梁皇变心是迟早的事。
但这心变得未免太快太突兀了。
按老头的话说,梁皇在及冠前还是挺受老梁皇看重的。只是后来他想娶绮罗为妻,老梁皇不允,还几次派人欲杀了绮罗,父子俩就此闹翻。
虽然最后两人都各退了一步,老梁皇同意让绮罗为皇子侍妾,梁皇也顺着老梁皇的意娶了他属意的正妃和侧妃。
但也因此,梁皇在老梁皇那儿算是彻底跟皇位没了可能。
而他也成了唯一一个被分府出宫却不封王的皇子,一度成为整个郢都的笑话。
然而即便如此,梁皇依旧对绮罗宠爱有加,只要在府中就几乎全是住在绮罗的院子里。比起奉旨成婚的正妃,他和绮罗反倒更像是一对寻常夫妻。
就是在领了差事要离开上京前,还与绮罗笑着说等这次差事了了,就去跟老梁皇请分封地,也不论是在哪,只要能与她在一块儿过个平稳日子就好。
那会儿,绮罗终于怀了身孕。可惜的是,她最后还是没保住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就连自己的命,也没了。
而她心心念念的夫君,那个重情重义淡泊名利的好君郎,转身却在千里之外弑父弑兄,君临天下。甚至在他龙袍加身回到上京后,不仅没有过问过她的事,就连名字也再未提起。
还有一点也很是奇怪。从前在潜邸的奴仆没一个跟着进宫伺候的,全都被留在了潜邸。特别是一些他平日里用惯的人,更是在梁皇登基后的一个月内陆续因病或获罪死了。就连他的两个侧妃也都相继病逝,其中一位便是靖安公主的母妃。
最后留在梁皇身边的老人,只剩下那位依着老梁皇的旨意迎娶的正妃,也就是如今的梁皇后。
可笑,他连老梁皇多活一天都忍耐不了,却能让那老头给他选的女人与他并肩而立。
该说他是伪善呢,还是识时务?毕竟这个岳家的实力还是挺强的,要真得罪了,怕是这皇位真难坐稳。
多讽刺,不是么。
不过饶是如此,瞿狄也仅仅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过多深究其中缘由。
毕竟自古以来,惯会装腔作势的帝王比比皆是。梁皇这样善于伪装的,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甚至连佼佼者都称不上。
实在是,不足以为奇。
直到一年后留在梁皇潜邸的奴仆突发疫症,未免疫病扩散到整个郢都,梁皇痛心下旨,一把火将潜邸连人带屋整个烧了干净。
据说大火燃起的头天夜里,里头传出的震天哀嚎声能传出三条街。住在附近的人家整夜都能听到那些凄厉的惨叫声,直到天明才渐渐弱了下去。
无奈那哭嚎声实在是太过凄惨,吓得那些主家宁愿第二日早起些赶路上朝点卯,也要连府躲到外城的别院去住,过了月余才陆续有人搬回去。
那火烧了三天三夜才渐渐变小,等到火彻底熄灭,里头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寻不出来,全是些七零八落的骨头碴子,稍稍用力就能碾成粉。
本来这种事也算正常,为了防疫将整座城都烧了的也不是没有。与一整个郢都数十万的人命相比,便是牺牲了是个潜邸的奴仆,也是值得的。
整个郢都百姓,谁不赞一句梁皇大义,爱民如子呢。
可现在再想想,那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处处透着诡异。而梁皇的举动,与其说大义,不如说是一场欲盖弥彰的早有预谋更为贴切。
“嘶……”连安城倒吸一口凉气,“人家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么到了梁皇那就倒了个个儿,成了全下地府了啊……哦,也不对,还是有人跟着升天了的。”
他啧啧摇头,小声嘟囔,“那老头说的不对,这哪是什么人变了,我瞧是变了人还差不多。”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是啊,哪是人心易变,分明就是变了个人。
难怪他从前总觉得梁皇这个人当皇子时和当皇帝时有种强烈的违和感。他所认知的梁皇,就是个卑鄙小人,用所有诸如鸡肠狗肚、背信弃义、薄情寡义等等卑劣的词去形容他都不为过。而在老头的口中,皇子时期的梁皇却是一个虽然有些怯懦,但却重情重义宽厚待人淡泊名利的君子。
只是这有可能吗?
一国皇子换了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更别提那李代桃僵的还坐上了皇位,这怎么听怎么离谱!
饶是瞿狄这般冷静自恃的人,也开始在肯定和否定中来回摇摆到开始怀疑自己。
倒是皇上,脸上反而露出了抹茅塞顿开的舒心浅笑:“你们知道梁国皇室曾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