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阴差阳错意外筑基(2)
屋外已天光大亮,屋内也渐渐亮堂起来。
盘腿而坐的姜啟就像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无知无觉。
此时,他体内正有两股力量在相互绞杀。
经脉全通后,他本欲一鼓作气,但之前他蕴养得好好的灵力,却产生了变化。
当他以穴关一窍立基,敛炁藏神,引着体内灵力下行往中宫而去时,却发现原本灰白色的灵力流中溢出点点黑灰。
这些黑点不大,但密密麻麻很快便汇聚成流。它们无法与原本的灵力流互相融合,也不能互相消弭,却纠缠在一起相互绞杀。
他又试着梳理它们,但自己梳理的进度却没有他们互相博弈得快。
在这样的相互博弈之下,两股灵流纠缠旋转,渐渐地,像是形成了一个能量漩涡。
姜啟的内心焦躁不已。
此时,那两道虚空中的声音再次出现。
“不行。不能再继续了。”
“你可以的,你就要成功了。”
“你难道不想在师兄们面前一展实力吗?”
“无闷不会笑话你的,陆师兄不会批评你的。”
“你难道不想进入内门了?”
“还没到孤注一掷的时候。前面危险,你还有机会。”
“来吧,道门就在那里,一步入道,只此一次。”
“不要……”
“来吧,快了,你马上就要成功了……”
一道在不断地阻止他,另一道则在不停地诱导他、鼓励他。
姜啟心知,他有些乱了。
他凭着心中尚存的着一丝理智,谨住守灵台那一点清明。
反复定了定神后,他内视己身,却发现那漩涡在不断扩大,周遭所有灰白、黑灰的灵力都被吸扯进去,越卷越快。
他想要停止那漩涡的转动,却无法调动丝毫自身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灵力汇聚的洪流皆被漩涡散发出的巨大能量自动席卷进去。
继而,他自己也不由地一直盯着那漩涡的中心。
灰色漩涡越卷越深,至中心已近似玄色。
这些玄色像是永不会停止般的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黑、越来越浓。
“冷……”
姜啟似是被卷进了一片黑暗中。
黑色浓稠,凝结成实实在在的冷感。
那不是冬日里落在肤上的冰雪,而是能冻住灵魂的万年寒冰。
五感尽失,消弭成真真切切的空茫。
那不是看不见前路的迷茫,而是虚空粉碎后的大片灰烬。
他像是一脚踏进了无底深渊,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
黑暗如丝,霜冻如网。
它们侵入他的毛发、肌肤,浸入他的血肉、筋脉,渗入他的心脏、灵魂。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阿娘?”
虚空斗转,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梦境。
梦境里的阿娘不再自怨自艾,不再对他严苛打骂。她变得既温柔又可亲,而阿娘的怀抱竟是那样的馨香温暖。
他就这样一直赖在她的怀里。
软软的、暖暖的,一切安宁又温馨,就像他幼时反复做的美梦一样。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丝丝的动静便会顷刻间粉碎这来之不易的美好。
但是,“吱吖——”一声传来。
门开了。
他又站在了屋门口,手还放在门上。
一切又回到了那最可怕的一晚。
女人头发花白干枯、满脸斑纹、皮肤褶皱。一双青灰色的手正牢牢掐住她细弱的脖颈。
她像是本已无求生之意,但在门开的一瞬间看见是姜啟,竟陡然挣扎起来。
掐着她的人,身影掩在暗黑斗篷之下,他看不见对方的形貌,只觉那斗篷下似有幢幢黑雾弥漫出来。
他呆愣了一瞬,扭身抄起桌边烛台便要袭将过去。
那斗篷下的身影瞬时扭转过来,松开阿娘的脖颈,就要向他伸来。
阿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立刻抱住那人腰身,扭头对他哭喊。
“走啊——!快走!”
他本欲继续上前,想着,没准拼一拼能挣出条活路来。
阿娘却瞪大双眼,死命朝他喊着。
“我不认识你。别过来!滚——,快滚!”
斗篷下的人似是完全不在意阿娘。
一声冷哼下,他只见那巨掌竟横穿屋舍向自己抓来。
那青灰的铁掌上泛起银色纹路,转瞬即至。尖利指甲如锋般割向他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被另一只手给拉开来甩了出去。拉他的人以半身相替,手持斧头欲砍向那斗篷身影。
是于叔,那个一直喜欢缠着阿娘的鳏夫。
阿娘从斗篷身后重又扑上去,用整个身躯死命困住那人。
斗篷下的人一手掐住鳏夫脖颈,另一手袭向阿娘。
鳏夫不知哪来的巨力,竟不顾自己脖颈,用双手阻住了袭向阿娘的那只。
“快滚!”
阿娘说完这一句,便一口咬上了斗篷下那人的脖子。
他想着要不先去找人帮忙,却一转头火焰陡然,一切都又陷入火海。
像是场景陡变,一时火光冲天,却四处回响着断续的喊声。
“跑……活……报仇。”
毒燎虐焰,滚滚浓烟与冉冉烈焰互相□□,却只剩下重叠着的声声呢喃。
“活……报仇……”。
“咣当——”一声,门被破开。
一道身影匆匆入内,奔向榻上那人身前。
他定睛看了片刻,复又轻唤道:“师弟,姜师弟?”
姜啟仍旧紧闭双眼、牙关死咬。
他再次轻摇姜啟的肩膀,加重声唤道:“姜啟!醒来!听见没?”
见对方认识毫无动静,他似是不敢再妄动姜啟,在其身前反复踱了两步后便立刻转身离去,连门都忘了带上。
“报仇……”
“我要报仇……”
“可恨!我一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姜啟完全不知身外之事,依旧陷在黑色迷障之中。
他再看不到任何梦境,也不再回溯任何记忆,全副神魂都被困在冰冷黑暗之中。
他就像是灵魂被上上了枷锁,心中唯一念着的便是浓稠的恨意与报仇的执念。
“你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报仇?”
“你孱弱如鸡,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报仇?”
“哈哈,真是痴心妄想的家伙。”
“愚蠢的凡人。”
“一个四灵根的废柴,能活着就不错了。”
“蠢……”
“弱……”
“痴……”
“笨……”
虚空中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指责他、讥笑他,一遍又一遍,层层叠叠,回音幢幢。
姜啟陷在其中无法反抗,无法自拔。
他想回应,但找不到自己的口舌。
他想抡拳暴起,但找不到自己的手脚。
他想逃离,但找不到自己的身躯。
“我是已经死了吗?”他想,“难道我这是要身死魂消了吗?若是如此,好像死也不难。”
就在他心弦陡松、即将放弃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自虚空传来。
“姜啟!凝神!”
“陆师兄?是幻觉吧……果然人死之前会出现幻觉。”
“凝神!”
陆贤被偃无闷拉着闯进来时,便看见榻上之人的情况已十分不妙。
姜啟面色惨白、印堂发黑,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似的,浑身湿透。他头发鬓角的汗水仍在不断滚滚而下。
最令人担忧的是,他面色狰狞、牙关紧咬、青筋凸起,盘起的双腿在不住地抖动。
陆贤当下便断定,姜啟定是在冲击筑基的关头出了什么问题。
他也不多说,只是让偃无闷出去守在院中,不让任何人和事前来打扰,复又关上门,从储物锦囊中掏出数颗灵石,布在刚画好的聚灵阵上。
陆贤轻轻地搬动姜啟身躯,让其侧身坐于榻上,再盘坐在他对面,一边双指轻按其灵台,一边启动阵法。
阵法启动后,整个小屋便置于灵炁包裹这下,这周遭所有的灵力都一股股地不断向屋内涌动。陆贤将这些灵炁不断引入姜啟体中,同时以自身灵力帮助其梳理经脉,抚平躁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待姜啟终于从幻境迷障中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然又要擦黑了。
他心知自己差点走火入魔,若不是关键时刻听见陆师兄的呼唤,他定是要彻底丢失本心、道途难测了。
幸好真元仍旧在运转,他微整双眼,发现陆师兄面对自己而坐,正一手掐诀引天地灵气,一手双指轻按在他的灵台上。
姜啟眨了眨眼,心下有些惭愧,“师兄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守了我多久。不知他可有碍。”
陆贤发现姜啟已清醒过来,却并未立刻停下,而是仔细观察他面色与情况。
姜啟却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感到有些脸热和尴尬。
幸好陆贤及时收手,结束了他的尴尬。
只听陆贤简洁道:“你若想继续,我便为你护法。”
姜啟顿时眼睛亮了。
“嗯。”
他点点头,羞愧、担忧、感动种种情绪纷至沓来,最后却都化为了一句。
“多谢师兄。”
陆贤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时仅是后退下榻,继而盘坐在地后,说道:“静心入定,抱元守一,穴关立基,敛藏神炁。”
姜啟立即盘坐入定,依着陆贤所说,再次开始冲击筑基。
他入定后,复坐忘内视,行凝神入气穴之功。
真元不断运转,复又沸腾,体内灵力纷纷鼓动,姜啟却沉入到另一种忘却真我的状态中。
恍兮惚兮、杳杳冥冥之间,一股勃然生机由下而生,先天一股灵炁由上而来。
他立时把握,让两股气机经由生死窍沿任督二脉运转。渐渐地,两股气机融入自身灵流,汇为一股。
当周身灵流再次鼓动,他便引其入中宫,再往上冲击百会。
想要筑基成功,便要冲击百会打开紫府。紫府若开,便能打开玄奥之门,那才是真正的道门。
所以说,筑基才是正式进入道途的第一步。
但道门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敲开的?
不然,便不会有那么多终其一生都无法筑基的人了。
与之前一样,姜啟似是又陷入了种种怪诞之中。
好似时空变幻,又似过往回溯,或是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又或是将未发生的一幕幕,不停在他心中闪现。
而这一次他谨守心窍,不再迷惘。
于是,他感到了一种迷离又玄奥的意味。
姜啟顿时生出一种明悟。
怨恨与复仇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那些自责、懦弱、痴愚、蠢笨之声,也并非他心中所想。
所有这些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仅是这世道赋予他的磨难。
而惶惶天道下,他真正想要的,真正所求的,又是什么?
“你的道心是什么?”
冥冥中,他似乎又一次听见陆贤在问自己。
“我的道心?”
他忽然想起了那双白净的小手,那如月牙般的笑眼,转而又想起了阿娘最后,那爱怜不舍的眼神,还有那个鳏夫拉开自己,那张温热厚实的手掌。
最终,一切复又定格在那双弯弯笑着的眉眼之上。
姜啟想,这便是我的道心了,哪怕这世道再坏,甚至再险恶,但只要有一点美好的事物,一份真挚的情感,便能抚慰到这千疮百孔的世间。
“我只是想守护着这些美好,仅此而已。”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紫府被乍然劈开,先天之炁滚滚涌入。
姜啟继续快速运转起真元,将先天与后天相合。
不断汇聚之下,他能感到自身清明无比。
他又调动心神细细感受,发现自己的感知力、精神力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连周遭的虫鸣声都清晰了不少、花朵的芬芳香气都浓郁了很多,脑中思绪清晰无比,浑身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至此,他心道,自己应是筑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