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夜
2020年2月
“学府路已到站，请下车的乘客有序从后门下车，下一站……”
公交车内响起机械女声无情的到站播报，车上悉悉索索，下车的乘客大包小包的从狭窄的过道挤出。
江浔不动如山的坐在座位上，她把腿尽可能的往座位里面的缝隙挪，同时伸出两手扶住行李箱，避免行李箱被下车的人流带偏。
在后门终于不再拥挤时，江浔才背上包，单手拎起行李箱，卡在最后的时间点下车。
尚是早春，榕城的清晨还带着寒气，风一吹后颈便生出丝丝凉意
行李箱在水泥地上来回摩擦发出骨碌碌的响声，江浔拖着行李箱慢悠悠的朝学校走去。
今天是高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因为新高考的原因，作为承上启下的2022届学子，江浔她们在上学期期末组织了选科，3+2的组合模式看起来很多，但由于师资力量不足，她们实际上能选择的组合类型少之又少。
在期末选科，所以最终的分配结果还得和成绩挂钩。
开学前一段时间，江浔就从班群里看到了自己的分班结果，组合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班级却出乎她的想象，谁能想到，整个年级历史、生物、地理这个组合统共就一个班……
快到校门口时，江浔接到了肖易妍的电话。
“浔儿～你出门了没？”
“……………”
江浔不是很想说话。
“滴——人脸识别成功请通行”
“……………”
温黎刷完脸，把箱子轻飘飘往里一推，随后快速的通过入口，三步并作两步的跨步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的行李箱正正好停在脚边。
“我已经到学校了，现在正在去宿舍的路上。”
“…………我听出来了”电话那头肖易妍一脸麻木，她捂住脸痛心疾首
“不是，你今天怎么去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和往常一样至少三点钟才出门呢，原本还想着和你一起。
“没想到啊，才过去短短的一个寒假，你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江浔了……”肖易妍语气哀怨
“这些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
“………”
“别瞎扯，才半年。你作业写了没”江浔祭出杀招
此话一出，对方果然不再吱声了。
温黎打开微信，最新消息是肖易妍刚发过来的
“吾命休矣”
配图是板板正正的躺在棺材里的熊猫人。
“…”江浔反手甩了个吃席动图
不再理会对方的血泪控诉，江浔把行李一层一层的往楼上提，她原本的宿舍在六楼，因为分班，宿舍也跟着做了调整，往下搬了两层，就在416寝室。
江浔到的时候，寝室里面还没有人。
寝室是八人间，上下床，有独立卫生间，还有空调。寝室里面还保留着上一任使用者的布置，每个床位对应的白墙上都贴了不同学习标语，放桌子的墙边贴着巨型的帆船，因为是半透明的材质，所以整体看着还挺和谐的。
因为床位是提前分好的，倒是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浔找到自己的床位，在进门靠左的最里侧的三号上床，她顺便还看了一眼下床——居然还是肖易妍。
床本身还是比较稳固的，江浔松了口气。
在寝室收拾了半响，江浔才背着书包去教室报道。
高一的教学区在宿舍楼的对角线上，中途还要穿过一条小街。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一中的地理位置和学校布局了。
江浔就读的一中位于学府路、静水街道，和大多数学校不同，一中的选址一点也不僻静，它的校门外就是热闹的街区，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或许正是如此，一中的管理其实并不严，它是允许走读的，只要是被学校系统记录在册的学生，哪怕是住校生每天除了课间时间，早晨、中午、下午、晚上都能随意的进出校园，只要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就可以了。
江浔在来之前还以为这个“百年老校”会是那种管理制度严苛老套，对学生不知变通的老古板，结果……是她肤浅了。
学校里高一年级单独在一个园区，高二高三则人性化的临近宿舍楼，两者之间间隔有半个操场的花坛，古木参天，树涛绿海。
从宿舍到高一教学楼要走接近十五分钟，食堂就在宿舍楼大厅的楼下，正对着街区，平日食堂开着的话，江浔她们就可以抄捷径，从食堂的小门出去直接到小街，可以节约将近五分钟的时间，而且毕竟是学校，这条小街虽然小店多但来往的多是学生，很少有车辆经过。
但除非饭点，食堂一般是不会开门的，周末更是如此。所以江浔只能从学校的后门绕，花五分钟走到宿舍楼下、食堂门口……之后又穿过街边小店，再次刷脸进高一学区的校门。
进门后又有两条路…一条全是台阶，还很窄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走，但是全程林荫庇护并且直线到达教学楼，另一条是与之相反的，它宽敞平坦但是是上坡路，还是弧形的，一路上没有任何植被遮挡，夏天一路爬上去，两腿打颤，气喘吁吁，险些累瘫在教室。
江浔果断的选择走小路，她得先去高一上学期的教室领票据，之后才能去当下的班级报道。
教室里空荡荡的，江浔报道完后走廊才隐约传来人声。
“记得下午五点到教室开会”负责收票据的老师把盖了章的票据交还给江浔的时候，还不忘提醒。
…………
下午三点的时候，肖易妍姗姗来迟，两人找了家熟悉的面馆坐下。
“想死我了，这个味道”
混沌刚端上桌，肖易妍就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哪怕被烫得直捋舌头，也不肯松口
“你行李都收拾好了没？”江浔一边说一边捞起一枚混沌面不改色的送进嘴里。
“当然是收拾好了才来找你的啊，等会还要回教室开会，还不知道开到什么时候呢……累了一天，晚上我只想早点上床躺着，缅怀我逝去的假日………对了，我还是在你下床。”
肖易妍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搅和着碗里的混沌，她幽幽的看着对面江浔一口接一口的小混沌，顿时无比艳羡
“我也想要你这不怕烫的能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说这话的时候要是没有又吞下那个混沌说服力会更强”肖易妍托着下巴看着江浔碗里所剩无几的混沌说道。
“很明显，我就属于那种太心急已经被烫得免疫的人了。”江浔咽下嘴里的混沌，又呷了口汤。
两人提前了半个小时回教室，得亏她们早早的占了位置，不然还不知道坐哪儿。教室的空位基本坐满了，人应该也快到齐了。
江浔和肖易妍坐在靠窗的第三排，她们两人都对认识新同学没有太大热情。
于是一个百无聊赖的趴着发呆，一个忙着在领来的新书上签名。
“哎，你看我这字怎么样？”江浔用笔戳了戳肖易妍，
肖易妍闻言，侧身探头朝书上一瞥
“………”
她看了看江浔，又低头看了看那狗爬字，神色复杂。
五点钟的铃声一响，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教室外上午负责给票据盖章的男老师腆着肚子夹着点名册步伐轻快的走上讲台。
“同学们先不要吵，保持安静哈”
圆脸的男老师拿起点名册在讲桌上跺了跺，教室里最后一点切切嚓嚓也消失了。
“大家都很不错”男老师满意的环视教室，随后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刷刷写下几个大字。
“我姓欧，全名欧邢。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以后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了”
欧邢笑眯眯的说着，露出了他浑圆的双下巴
“新学期新气象，虽然同学们大多都是来自不同的班级，彼此并不熟悉，但没关系，相识就是一种缘分，老师希望同学们能珍惜这份缘分…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先点个名，点到名的同学就站起来做个自我介绍，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陈沐”
“到”清脆的女声从后排的角落传来，穿着绣有黑色字母的白外套的瘦小女生面不改色的站起自我介绍
…………
…………
“余挽”
“郁年”
……………
椅子拖动发出的刺耳的响声，名叫陶舸的高个儿男生挥着手臂从凳子上站起。
“大家好，我是陶舸，陶瓷的陶，百舸争流的舸，我来自五班，目前最大的爱好是打游戏，包括但不限于王者荣耀，如果有相同兴趣爱好的朋友咱们周末可以约一约。”
听到最后一句，全班哄然大笑。
欧邢笑容和蔼
“对的，就是要这样介绍自己，你们个人的兴趣爱好老师是不会干涉的，打游戏嘛，那个学生不喜欢打游戏，只要把控好时间不耽误学习就都可以”
………
自我介绍还在继续，江浔完全没有心思听，教室里人多空气不流通，江浔心里闷的慌，即便她靠近的那扇窗户已经开到最大限度了，江浔还是觉得胸闷气短。
江浔把累起的书移到课桌右上角，做了个简单的遮挡，随后她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趴在了桌上，发热的脸紧贴着冰凉的桌面，试图以此给自己降温。
外面天色有些阴沉，像是没有擦干净的铅笔画，后山的松树像是附了一层冷霜，一棵并着一棵显出蓝幽幽的色泽。硕大的泡桐树叶表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细绒…窗外没有风，树叶不曾掀起半分波澜。
江浔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她现在甚至觉得照在她身上的灯光都是热的。
一道如山间泉水，月下苔林的清润嗓音把江浔从头昏脑热中唤醒。
像是沙漠里被烈日炙烤得绝望的旅人一下子置身甘泉，江浔的神经还是迟钝的。
她脑瓜子嗡嗡作响，人还是怔愣状态。江浔呆呆的转过头朝着声源处望去，人头攒动，但江浔一眼看见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
两人目光交汇，对方友好的笑了笑，江浔像是被火燎到了一样，狼狈的收回视线。
……………
……………
开完班会已经快七点了，因为明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学，所以在班会结束后学生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小路虽然有路灯，但架不住人多，重重叠叠的人影使得台阶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
“易妍？”江浔有些慌张，她左右张望却始终看不见肖易妍的影子。
身后不断有人靠近，江浔进退两难，她不得不往前挪动，看着脚下几乎连成一片的台阶，江浔两眼一黑。
这怎么走啊，路都看不到……
江浔悔得肠子都青了，跟走钢丝似的，她完全凭感觉落脚，每一次伸出腿都是忐忑的。
“我…”
江浔一脚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她两手在空中扑腾，猛的扯住了旁边人的衣角。
“！！！”
旁边人被她拽的重心不稳，江浔闭上眼之前还在痛苦的想，被她拽住的人等会儿会不会气急揍她一顿。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被她拽住衣角的人反应很快，顺势拉住了江浔的胳膊，江浔身子后仰，左脚踩右脚的往对方身上靠才堪堪稳住身形。
“噗嗤”
江浔听见了身后的笑声，她顿时涨红了脸，没敢回头看，江浔尴尬的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是温黎，教室里自我介绍声音特别好听的那个女生，江浔更尴尬了。
“…那个谢…谢”
江浔有些不敢看温黎的眼睛，她落在温黎脸上的目光飘忽不定
“谢谢你刚才拉住我……拽你的事对不起，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下意识的…”
江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事儿”温黎出言打断了江浔的道歉，她温柔的笑了笑，话音一转
“你是不是看不清台阶？要不要我拉着你一起走？”
…………
“…谢谢”江浔声如蚊呐，温黎没在意，牵起江浔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江浔一路上都晕乎乎的，她第一次觉得手是这么敏感的部位。
江浔全程神经紧绷，她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人，心里不着边际的想着这声音、这长相再加上这善解人意的性格…绝了
………………
停僮葱翠，星河隐匿，她们在沉默的黑白里步入沉静的潮汐。
末了分开的时候，温黎将江浔带到靠近光亮的路边，江浔的手心都是热的，她呆呆的道谢、告别。
看着温黎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江浔不自在的缩了缩右手手指。
“！”
江浔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