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顾念：“……”
她有点理解不了他话里的意思。
顾念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带眨一下地盯着迟江，一如既往的温顺乖巧，实在教人猜不出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以致迟江也开始紧张，收回搭方向盘上的手，十指交叉地握在一起，“我那天说的话，哞哞应该跟你说了吧？”
顾念不知道迟江说的哪句话，不过周迩确实跟她说了很多，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都以为我说的气话，其实不是，”迟江似乎怕吓到她，声音很轻很轻，“所以，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即便如此，顾念也吓坏了，打开车门，跳下去，一溜小跑地钻进单元楼，夜里有风，将迟江最后一句话卷进耳朵：我等你回复。
回到家，顾念靠着门板，抚着胸口深呼吸，坐客厅里看电视的顾母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发现她一张脸红得能滴血，随口问了句：“怎么？有人向你表白了？”
“没有！”顾念立马否认，眼底激动，此地无银三百两表现太明显。
顾母笑眯眯看着她，“没有就没有，你激动什么？”
“激动了吗？没有吧。”顾念碎碎念地进了房间，换了身衣服折回客厅里，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沙发后面，若无其事地喝了口，“妈，就是我有个朋友。”
顾母憋着笑，不接话，等她说完。
“她有个高中同桌，俩人七八年没有联系，前几天意外碰上，之后也没怎么见面，微信上也聊得少之又少，突然……”迟江跟她求婚了，顾念到现在还接受无能，不敢相信，她猛灌了好几口，还是压不住怦怦乱跳的心脏，感觉下一秒就会蹦出胸腔。
顾母迟迟等不到下文，挠心抓肺，好奇地追问：“突然怎么了？”
顾念抬眼对上一双期盼的眼睛，理智恢复了些，就像她刚说的那样，她跟迟江久后重逢，处得并不是很融洽，而且迟江似乎对她当年不告而别耿耿于怀，冷静下来想想，她怀疑迟江有意逗她。
“那个同桌突然发她一张结婚请柬，”顾念语气纠结，“妈，你说我要不要去参加婚礼？”
“不去！”顾母义愤填膺，“七八年没联系，一见面就递红色炸弹，这种同桌不要也罢，小念，咱别搭理他。”
越说越来气，顾母关了电视，起身走到顾念跟前，“小念，赶紧把微信删了。”
顾母回国大半年，收到的关心不多，红色炸弹却一个接一个，顾母心疼自己腰包的同时，也尝尽世间人情冷暖，以致对红色炸弹深恶痛绝。
“不至于吧？”顾念笑容僵在脸上，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她已经删过迟江一回，再删，他会不会跟她绝交。
“怎么不至于？这种人不绝交，还留着过年吗？”顾母深知女儿心软，伸手过去，“你狠不下心，我帮你。”
“手机没带身上。”顾念将水杯塞给顾母，慌里慌张地往房里跑，“妈，我洗澡去了，您继续看电视。”
房门关上前，隐约听到顾母念了一句：“哎，什么时候我也能送他们红色炸弹啊？闺女，咱不争馒头争口气，赶紧把自己嫁了吧。”
夜里，顾念躺床上辗转反侧，就算吃了褪黑素也不管用，蜷缩成一团蒙在被子里，一直到闷得快不能呼吸，她将脑袋钻出来，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顾念因为出身原因，从小敏感自卑，极度缺乏安全感，后来被顾家收养，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被抛弃，像其他小孩一样有疼爱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一开始养父对她也确实很好，每天晚上讲故事哄她睡觉，温暖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拍她后背，从未感受过父爱的顾念很快完全信任并依赖这个男人。
直到中考结束的那个盛夏，雷雨交加的一天晚上，轰隆一声，顾念从睡梦中惊醒，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离，她偷偷地睁开眼睛。
一道白光当空劈下，照出养父眼中猥琐的亮光，顾念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躲到床角，顾母听到动静跑过来，眼眶猩红地扑向养父，两人扭打成一团，铁锈味在空气里弥漫开，充斥着整个房间。
也不知道谁受了伤，顾念大哭大喊冲过去帮忙，到天亮，才跟顾母合力赶走那个男人，根本来不及喘一口气，顾念马不停蹄地将顾母送去医院。
顾母伤得不轻，回家休养了整整一个月，顾念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哄她开心，顾母问她害怕吗？
顾念笑盈盈地摇头，“不怕。”
顾母含泪地抱住她，沉默了很久，跟她说：“云州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我们下个星期就搬过去，再不回这个鬼地方。”
她太了解自己女儿了，说不怕只是安慰她。
顾念趴在顾母肩头，缓缓地闭上眼睛，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月里，天一黑，顾念就把家里的所有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还是不放心，枕头底下必须放一把水果刀。
顾念不敢跟任何人说，那晚的遭遇在她心里留下了多么可怕的阴影，以致到现在她都怕打雷下雨。
后来认识迟江，顾念收起了枕头底下的水果刀，换成了一颗很小很小的奶糖，每晚睡觉，梦里也是甜甜的奶香。
那个男人是顾念藏在心里的噩梦，因为他，她有一段时间看到异性就抖个不停，更别说亲密接触，当时顾念就在想，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恋爱结婚了吧？
但，如果对方是迟江呢？顾念伸手摸到枕头下面的奶糖，犹豫了，她或许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
当然，前提是，迟江不是捉弄她。
顾念将奶糖放回枕头下面，拿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屏幕的亮光映出她脸上的纠结：要不要发消息问他？
犹豫了半天，还是摁灭了手机，就这时，刚暗下的屏幕亮了一瞬，顾念瞄了一眼弹出的消息，随即一骨碌地坐起来，点开。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落手机上，折射出一道道淡淡的白光，顾念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迟江刚刚发来微信问她：【考虑怎么样了？】
所以他不是开玩笑！
顾念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手指飞快地回复过去：【我愿意。】
之后，继续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如擂鼓，以为迟江很快回她消息，结果半天没动静，顾念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十分，她怀疑迟江睡着了。
顾念长按最后一条消息，已经无法撤回，就想删掉，念头一冒出来，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手机突然震动，顾念吓一激灵，迟江居然没睡着：【嗯，好的。】
顾念挠挠脸，恍恍惚惚，他们刚刚不是在聊结婚，而是在说明天吃什么吧？不然迟江怎么能这么淡定，像是花了两块钱在菜市场买了一棵大白菜。
虽然有点小失落，但不管怎么说，她总算又勇敢了一回。
上一次鼓足勇气跟人表白，还是八年前高考头一晚，她给迟江发短信：【如果，我说如果，我考上云州大学，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发完，她紧张地把手机一丢，小脸通红地蒙进被子，听到短信铃声，她摸索着拿到手机，睁开眼睛前，她做足了心理建设，然而在看到迟江的回复时，还是没忍住地叫出了声。
他没说可不可以，只说：【以后还是校友。】
顾念做了一宿的美梦，顾母敲门的时候，她咯咯地自己笑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顾母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顾念坐起来，理了理自己微微凌乱的头发。
顾母走去拉开窗帘，“梦到卤猪蹄了？”
天气不错，阳光明媚，顾念挡住自己的眼睛，适应后，将手放下，问顾母：“什么卤猪蹄？”
顾母扬了扬下巴，顾念低头顺着看过去，枕头上明显一片水渍，梦到跟迟江结婚而已，她居然流口水了！
顾念突然想到什么，跪床上找手机，找了一圈，没有，扭头问顾母：“妈，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顾母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走上去拉住顾念，心疼道：“小念，那个同桌，你不想删，咱就不删了，别吓妈妈好吗？”
顾念一脸懵逼，顾母说：“怎么还骑驴找驴了？”
“……”顾念这才看到自己攥手里的手机，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睡迷糊了。”
顾母没好气地拍她手臂，“赶紧洗脸刷牙，你秦阿姨和小雨马上就到了。”
顾念边答应边按在她妈肩膀上往外推，而后关上房门，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迟江跟她求婚，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
现实就是，她跟迟江直接跳过恋爱环节，到了谈婚论嫁的这步，顾念蹲在门口打开浏览器搜索：结婚都需要准备什么？
搜出一堆答案：双方父母见面，办理结婚证，拍婚纱照，置办婚房……最后温馨提示——结婚是两家人的事，更是两个人的事，凡事商量，统一意见，不然别说结婚，很可能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这种新闻她在网上看太多了，可见商量多么重要，只是这都第二天了，迟江跟没事人一样，连条问候消息也没有，她怎么找人商量？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跟顾母说这件事。
秦阿姨跟顾母是发小，两人感情胜过亲姐妹，当初顾母痛下决心搬来云州，多亏秦阿姨忙前忙后张罗，即便如此，顾母也不敢把她们搬家的真正原因告诉对方。
那是女儿的噩梦，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母回国后，跟秦阿姨走动最频繁，有事没事约一块打麻将，顾念记得她们昨天才见过面，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话题从昨天那个谁牌品不行到秦雨交的是第几个男朋友，顾母表示很羡慕，发小女儿是男人如衣服，而自己闺女视男人如猛兽，比不了。
顾念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字不敢说，悄咪咪地窝在沙发角落刷手机，不经意抬头，对上一双饱含同情的烟熏妆丹凤眼。
秦雨大学毕业后没回家，留在北城一家酒吧搞乐队，今天穿的皮夹克，黑色工装裤，黑靴子，脚边放了一把贝斯，一头漂染过的长发，全部扎起来束在脑后，露出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一侧头，就能看到她耳朵上戴了四五个闪亮的耳钉，还别说，中二的同时，确实有几分酷飒的味道。
跟记忆里那个留着齐刘海和她一样文静乖巧的小女孩简直判若两人，回国大半年，顾念偶遇了不少高中同学，要不是他们主动打招呼，她可能一个也认不出。
都变了，好像就她停在原地。
秦雨同情她是因为这个吗？顾念觉得又不太像。
“小念跟小江处得怎么样了？”秦阿姨突然将话题转到顾念身上，顾母和秦雨的目光跟着看过来。
顾念不习惯受人关注，心跳不由地变快了，她握紧手中的手机，缓缓地抬起头，含糊其辞地回了句：“还可以吧。”
总不能张嘴就说，进展相当神速，昨晚迟江求婚了。
她害怕吓到她们。
秦阿姨眉头微皱，好像有点生气，继续追问：“多可以？见几面了？有没有牵手那些？”
“没见几面。”顾念纠结，要不是还是说了吧？不然以后解释起来多麻烦。
声音很小，所有人只当她害羞罢了。
虽然还没见过人，但顾母每天进出顾念房间，对方照片每天看着，越看越欢喜，对这个未来女婿非常满意，女儿跟他交往，顾母比谁都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地往往细里说：“两人处得可好了，约了两次电影，抱回来两桶爆米花，小念舍不得吃，一天一颗能吃到明年年底，更别说昨天了……”
顾念没想到她妈这么实诚，当面揭她老底，忙岔开话题：“妈，中午我们吃什么啊？”
顾母哎呀一声，嘴里喊着我的汤，起身就要去厨房，却见坐对面的发小怒气十足地将手里的芹菜往桌上一摔，拍案而起，接着愤概不已地大骂一声不是东西！
顾母愣在原地，试探地问道：“谁不是东西？”
“迟江那个兔崽子不是东西！”秦阿姨气到不行，一掌再次拍向桌上的芹菜，已经成了菜泥，空气里都是芹菜的味道。
顾母站在顾念和发小中间，左右看了看，笑呵呵地打圆场：“爆米花不算贵重，但人家心意是好的，每天一颗心情多甜，是吧？小念。”
顾念刚要点头，秦阿姨又把话截过去了：“甜什么甜？我算瞎狗眼了，那么多好男人不给小念介绍，给她介绍迟江那个兔崽子。”
“哎，不是，昨天还说小江年轻有为，是绝世好丈夫的不二人选，今天怎么……”顾母事觉蹊跷，问发小出什么事了？
秦阿姨内疚地走过去拉住顾念，不轻不重地拍拍她的手背，“是阿姨对不起你。”
顾念抬起头，“秦阿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阿姨没直接回答，看着乖巧懂事的顾念，愈发心疼：“仔细想想，迟江长是长得好，工作也不错，但他脾气不好啊，对谁都冷冷淡淡的，而且医生那个职业真的太忙了，一天到晚见不着人，跟他结婚，到头来还不是一个人过，有什么意思？”
最后总结陈词：“他根本配不上你，阿姨回头给你介绍更好的。”
发小越这么说，顾母越好奇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一晚上功夫，就把人贬得一文不值？
“到底出什么事了？”顾母此刻跟抓心挠肝一样。
秦阿姨实在无脸面对顾家母女，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己闺女，“小雨，你说吧。”
秦雨仍是低头刷着手机，闻言淡淡地哦了一声，说：“迟江马上要结婚了。”
一句话，空气瞬间凝固，再无一点声音。
“嘭——”
一声闷响，顾念的手机掉地毯上，这一突兀的动静，一下吸引了所有人，顾念不自在地笑了笑，捡起手机，解释道：“不小心碰掉了。”
准确来说是吓到了，她以为迟江毫无动静，没想到人家是闷声干大事，已经告诉家里人他们结婚的事情，想来秦阿姨就是从林老太太那边听到消息，才一大早跑来她们家慰问的。
顾念还在想怎么跟对方解释迟江的结婚对象不是别人就是她的时候，顾母已经先她一步追着发小问：“什么意思？昨天小念才跟他约完会，今天你说他马上要结婚？脚踏两只船是吧？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是吧？什么玩意儿！”
顾母气到不行，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顾念伸手抚上顾母的后背，自责地开口：“妈，别生气，是我不对，没有早点告诉你……”
“小念，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猪油蒙了心，鬼迷心窍，看他长得不错，就以为是良配，没想到那么渣。”
“说来说去，还是妈对不起你，你这么年轻，就逼你相亲，不相亲，咱也碰不到迟江那个倒霉玩意儿！”
顾母和秦阿姨将迟江骂得体无完肤，顾念一手拉住一个轻轻地摁住，一字一顿地开口：“迟江昨天跟我求婚了。”
“！！！”顾母和秦阿姨一脸震惊，齐刷刷地扭头看着她。
就连一直低头耍手机的秦雨听到顾念这句话，也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出来一点，往后靠着沙发椅背，好整以暇地看向顾念。
顾念再一次被所有人注视，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然后？”顾母强装镇定地追问。
顾念小小声：“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