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2月的云州很冷，窗外柳枝上挂满了晶莹的银条儿，顾念扭头看了眼，双手合十放到嘴边呼了口气，不是因为冷，只是不自在。
毕竟，谁也不会在医院跟人相亲。
顾念也是第一次，没有经验，对方是个刚毕业的大男孩，青春，充满朝气，待人热忱，从见面嘴就没停过，出于礼貌，顾念时不时回应一句。
大男孩最后总结陈词：女大三抱金砖，他是喜欢大姐姐，但不是顾念这种，太乖了，长得又嫩，看起来比他还小，他喜欢御姐……
顾念很轻地嗯了一声，拿起一旁一直震动的手机，十几条未读微信弹出，全部来自她的闺蜜，沈落落。
快速扫过，拉到最底，回了一句：【没看上我。】
沈落落：【！！！神经病吧？连你都看不上，他怎么不上天啊！有病！对哦，他就是有病。】
医院的暖气开得很足，顾念摘下围巾放腿上，慢吞吞地编辑回复：【别这么说，谁也不想生病。】
见面前，她并不知道大男孩有先天性心脏病，据说不严重，但需要定期到医院做检查，今天就是。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沈落落比顾念还生气，字里行间带着怨气，【早劝你不要去，你就狠不下心放人鸽子，医院门诊门口？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相亲地点吗……跟这种人相亲，还不如找你前男友旧情复燃……】
顾念脑海里掠过一双淡漠疏离的细长黑眸，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纠正沈落落：【不是前男友，是同桌。】
【怎么不是？交往过就是前男友，一天也算。】
顾念心中发涩，有些遗憾，但愧疚更多。
苦追三年，交往一天，她的初恋真是明媚而忧伤啊。
【马上寒假了，我们去北城玩吧？】沈落落热情邀约。
顾念心知她意图，因为那个人在北城，她想帮她，只是当年她把人推开，如今回国妄想重归于好，也太不要脸了吧！
“医生，我胸口疼～”看诊办公室门没关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门缝里传来，将顾念飘远的思绪拉回来，为转移话题，她将这事跟沈落落一说，沈落落立马打来电话，态度大转变，怂恿顾念：“相一个也是相，相两个也是相，去都去了，见见呗。”
沈落落猜看诊医生一定是大帅哥，不然庄严肃穆的医院也不能搞得像风月场所，顾念却不这么认为，“这是心外科。”
就是看胸的地方。
沈落落不以为然，“多说无益，不信进去瞧了眼，医生不是帅哥，我请客，三顿大餐！”
顾念正要回话，娇滴滴的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地跑出来，伤心欲绝的神情仿佛刚见的不是医生，而是玩弄感情对她始乱终弃的渣男。
说不定……是医生，也是渣男。
“下一位，杜泽洺。”渣男医生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有磁性，带着记忆最深处的风轻云淡。
顾念怔怔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腿上的围巾滑落掉地上，杜泽洺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为掩尴尬，顾念拾起围巾，指了指手里的电话，无声地跟他说：不好意思，有事，我先走了。
“等我，送你回去。”杜泽洺依旧热忱，不等顾念拒绝，进了门诊办公室。
不过人都进去了，顾念大有机会离开，之所以不走，到底还是想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匆匆挂了电话，顾念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前两步，墙上贴有看诊医生的资料，没有照片，但主治医师姓名那行……
心脏因为这个名字陡然乱掉一拍，乱遭的过道一下安静下来，顾念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是在北城协和吗？怎么会出现在云州？专家坐诊？还是回来了？……不管什么原因，好像跟她都没关系吧。
当年她离开，他不知道，回来，他更不会知道。
“杜泽洺家属，麻烦进来一下。”迟江淡漠又疏离的嗓音再次响起。
顾念左右看了看，毫无疑问她就是迟江口中的“杜泽洺家属”，所以他要见她？
顾念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又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将挂在臂弯里的围巾缠到脖子上，往上拉，一大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双圆乎乎的杏眼，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敲门进去。
果然不出沈落落所料，看诊医生是个大帅哥，少年时学校风云人物，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而顾念就是捧他的众星之一。
顾念偷偷打量迟江，时隔多年不见，除了历经岁月积累的成熟和稳重，眉眼其实没多大变化。
所以说他是上帝的宠儿，离开故土数年，在外求学打拼，归来仍是少年。
在北城这些年，想来过得也算遂意，顾念心中愧疚少了一分，但，还是紧张，两只手不自觉地攥紧围巾下摆。
他会不会认出她？万一认出她，她要不要跟他解释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顾念想到这里，停了下来，不由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认出自己？
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妈都认不出来，就算没把脸遮住，他怕也早记不得她，读书那会儿，她那么平凡，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迟江一手翻着杜泽洺的病历，一手拿着一支黑色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眉心蹙出一道浅痕。
皱眉的习惯也没变，顾念将手伸进衣兜里，指尖拨动兜里的奶糖，带出淡淡的奶香味，顾念想起那年九月。
已是月底，秋老虎还没散去，高一第一节体育课，顾念跑完四百米，坐到操场旁边的榕树下休息，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掉地上，迅速融化蒸发。
她埋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呼吸不过来，眼周一片湿润，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倏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瓶水。
顾念缓缓抬起头。
少年黑眸深邃，眼底氲着跟他年纪不符的锐利和凌厉，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能把她看穿。
顾念细长的睫毛一颤，心底顿时慌乱起来，移开视线，接过水，拧开，小口小口地喝着。
喝完，两只手握住瓶身，不知所措，少年并没离去，要不要把水还回去，可是她已经喝过了。
犹豫再三，顾念小声开口：“同学，谢谢你，下课我重新买一瓶还你。”
少年半天不说话，顾念也不敢抬头，紧盯着手里的水，思索番，商量的语气：“要不两瓶？”
顾念那句三瓶也可以刚到舌尖，一颗奶糖落入视野。
“低血糖的话，”少年看着顾念发白的嘴唇，语气平淡，“吃点甜食就会舒服很多。”
顾念乖乖地伸出手。
少年将奶糖放到她掌心，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姿态，“水就不用还了，糖的话，两颗。”
顾念呆呆地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没想到那么冷一人居然喜欢吃糖，顾念走到太阳底下，手里紧紧地攥着迟江给她的那颗奶糖，出了好多汗，糖纸浸湿，奶香味，一点一点灌满鼻息。
从那天起，她每天出门都会带两三颗奶糖在身上，虽然她很少吃。
迟江闻到奶香味，手上动作微顿，抬起头。
猝不及防，四目交错，顾念慌乱地埋下头。
迟江眼神在顾念身上似有似无停了下，转向坐在对面的杜泽洺，问：“阿姨没陪你来？”
“她今天有事，”杜泽洺笑嘻嘻地介绍顾念，“这是我姐，漂亮吧？迟医生。”
迟江收回视线继续翻病历，神情不变，“看不出来。”
“姐，你怎么把脸藏起来了？”杜泽洺一腔热忱无处不在，“这是迟医生，你俩认识一下？”
顾念攥着围巾的手指越收越紧，相亲对象把她介绍给了别人，而且那人是闺蜜口中自己的前男友？
“刚一见到姐，我就觉得你跟迟医生配一脸，要不你俩处处？”杜泽洺自顾地继续说道。
“要是没事——”
“你在相亲？”
顾念和迟江几乎是同时开口。
“瞧，多有默契，”杜泽洺再次笑道，“简直配一脸。”
没人说话，气氛略显微妙，顾念硬着头皮打破尴尬：“那个，我有喜欢的人了。”
迟江偏头，默默地盯着她，细长的黑眸，如同深渊审视着她。
“要是没事，我先走了。”顾念落荒而逃，跑出办公室，坐回长椅上，拉下围巾，大口呼吸，刚在里面太紧张，她快窒息了。
缓下来，顾念听到杜泽洺跟迟江道歉，说不知道她有喜欢的人，还开玩笑难道是他？对他一见钟情，这就让他很为难了，毕竟顾念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接着，顾念听到一声闷响，好像是钢笔掉桌上的声音。
“迟医生，你生气了？别啊，我开玩笑的，”杜泽洺好言好语，“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保证下不为例。”
顾念有点意外，又觉得合情合理，就迟江那条件摆在那儿，多少女孩子趋之若鹜，有交往对象再也正常不过，只是像他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谈了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嗒嗒嗒……”
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脚步声干脆利落，顾念闻声转过头，一道婀娜身姿迎面走来，白大褂里面是一条包臀红裙，一头波浪长卷披落满肩，妆容精致，艳丽无双，因为她的出现，整个过道瞬时明亮了几分。
只见她风风火火地来，抬手敲迟江办公室的门，冲里面扬了扬下巴，说，“中午一块吃饭。”
不等人回答，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从顾念跟前过，她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不由地感叹：迟江的女朋友可真精致。
别的医生都是消毒水味。
顾念走的时候，听到杜泽洺羡慕迟江有个御姐女朋友，迟江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
“不是女朋友，”迟江拾起桌上的钢笔在手里转了转，停下来，指腹摩挲着笔盖侧面刻的字母：t，“是同事。”
“太好了！”杜泽洺眼睛一亮，激动地掏出手机，“迟医生，方便给个微信吗？你同事的微信。”
“不方便。”迟江面无表情地合上病历本，淡声地交代杜泽洺下个月做手术，这段时间最好老老实实待家里，不然就搬医院来住，他很乐意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虽然对方只字未提，但杜泽洺就是感觉得出来——迟江对他今天相亲这事非常不爽，他眼观鼻鼻观心地试探问了句：“迟医生，作为交换，我把我姐微信给你？”
迟江缓缓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还是搬来医院住吧？”
杜泽洺被他眼底的冷冽震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嘿嘿一笑，“我就随口说说，迟医生您忙，迟医生再见。”
送走杜泽洺，已是午休时间，迟江关上办公室门，坐回旋转椅里，捻了捻眉心，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装满了奶糖。
他拣出一颗，剥了糖纸送进嘴里，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些，来不及做其他念想，桌上的手机响起，迟江接通来电，语气柔软了几分，“嗯，马上去吃，您呢？……好，下周六是吗？我会按时过去。”
相亲，谁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