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八片海
而受灾中心戍县又大多以山区为主,震后与外界的交通被切断,言斓只能在邻县转直升机前往戍县,来到县城县医院,又及时与骆奕所在的医疗救援指挥部取得联系,与应急救援队成员汇合,准备前往山上。
“言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走之前,骆奕还是再次询问了一遍。
“我想好了。”
“当真连自己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吗?”
言斓看向骆奕的眼神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骆医生赶来戍县的时候有半刻犹疑吗?”
骆奕被她这反问噎住,答案自然是显而易见的。骆奕的再次确认,不过是他见过太多人在重大灾难面前临阵脱逃,退却得太过轻易。
“既然骆医生都可以做到义无反顾,我为什么不可以呢?况且”言斓的声音有片刻低沉,“傅之蔚让我重见光明,与我而言,他与生命同样珍贵。”
说罢,言斓跟随队伍出发。
骆奕看着言斓远去的背影,这一刻,恍然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爱情的力量和个人的使命感。
由于山路被堵,前往山上已无法通过环山公路。于是在勘测后续余震发生可能性极低的情况下,派遣直升机上山。
从空中向底下俯瞰时,言斓受到的视觉冲击来得更为震撼。
沥青路面纵横着裂纹,原本整齐林立着的房屋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只有灾难过后的一片废墟,管道钢筋突兀地点缀在地面上,像是一根根刺过大地心脏的针。已经看不到一块完整的土地,到处是纵横的“伤口”。直升机飞过一个小学,房屋倒塌一片,却还有一面鲜艳的升旗杆竖立着——唯有五星红旗不倒。言斓很难想象,这些灰暗的破败的物件下面,掩埋了多少生命和希望。
言斓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别过眼去,不忍直视。
与基金会合作救援队的队长与言斓相识有两年了,还记得言斓刚开始救援工作时,总是会不忍直视那些惨痛的画面。也像这般,会别过眼去。他也有所了解,毕竟从小在温室中长大的大小姐,没有亲自体验过那些人间疾苦,也是正常。但让他吃惊的是,即使再痛苦,言斓都可以将自己的情绪调节得很好,丝毫不因为个人情绪影响自己救援工作的开展。
他叹了口气,在她肩上拍了拍。
“别难过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挽救更多。”
言斓咽了咽,忍下喉中的哽意,“谢谢队长。不用担心我的。”
“听说你不只是来支援的,还为了一个人?”
“是。他是医疗队的一员,他也是我的爱人。”
队长闻言,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心中也为这感人的爱情动容。
刚下直升机,搜救生命是首要的事。言斓便被安排跟随一支搜救分队,穿戴上头盔式热红外生命探测仪在一片被夷为平地的村镇废墟中寻找着生命的可能。
不知过去多少小时,天色由亮变暗又由暗变亮。然而探测了很久都没有任何收获,言斓一直是半低着头,观察着脚下的情况,颈椎已有很明显的酸胀感。又因下了飞机后便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脑袋显得越来越沉重。
忽然,探测仪发出警报声,搜救犬也朝着一个方位吠了起来,言斓立马警觉,缓慢向那个方向靠近。俯下身去,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救声。
是从一片废墟掩埋下的一个三角区域传来的。分队队长立马与指挥部联络,在分队队长的指挥下,随行的结构专家、有毒物质处理专家、营救专家和医疗急救人员有序开展行动,言斓则用光导成像设备配合混凝土锤,确定幸存者的精准方位。
而当一系列专业的救援行动实施后,言斓看到一位十几岁的女孩,面上已灰尘满面,眼睛红肿过,泪痕清晰可见,气息已经很是微弱,脸上的血色也褪去得差不多,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一道从左上纵横往下的血痕,像是钢筋划出的。言斓有接受过应急创伤处理得培训,辅助医疗救援人员进行紧急处理。
看到女孩被担架抬走的瞬间,言斓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倒流,自己心上的疼痛在无数倍放大。
天知道言斓在整个搜救过程中有多么害怕,害怕自己期待见到的人会被废墟掩埋住,担心自己更加害怕的事情会发生。
在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后,分队回到山上临时搭建的营救工作点。言斓步伐不停地前往医疗救援区,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的那个身影。在了解过刚送来的那个女孩的情况后,言斓便回到人员集散区进行短暂的休息调整。
味同嚼蜡般喝着水,吃着压缩饼干,言斓即使已经到了极度疲惫的状态,却仍不想休息。在不能得知傅之蔚的消息时,她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了。
正耷拉着眼皮愣神间,视线模模糊糊见前方走来的一个身影。
迎着第二日的晨曦,阳光格外青睐地在他背后洒下一片金光。那一瞬,言斓怕自己出现幻觉,用力揉了揉眼睛,却再也忍不住飞奔过去,眼泪夺眶而出。
刚换班下来的傅之蔚此时的震惊不亚于言斓。
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她看起来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那么明显,是不是没休息好?
然而等那个娇软的人儿扑进自己怀中,却一瞬间开不了口了。
言斓失而复得的惊喜大过其他一切情绪,现在紧紧抱着傅之蔚,担心下一秒会再度失去。
泪水汹涌,染湿了傅之蔚肩膀处的一大片衣料,傅之蔚却温柔地搂着她,任由她宣泄自己的情绪。
哭了一会儿,却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没了动静,傅之蔚见她眼睛阖上了,心中警铃大作,面上表情失去管理,首先摸了摸脉搏,随后将人抱起,直奔医疗救援区的临时病床。
周围在休息的救援队员在看到刚来不久的容颜极为出色又工作极为拼命的搜救队队员扑进医疗队队长怀里时,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而看到他们医疗队队长如此紧张这个搜救队队员,脸上的表情是更加丰富了。
而同来的救援队队长见到言斓这样,便也猜到了这面前年轻俊美的男人就是她奔赴而来的爱人。
而当言斓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简陋的帐篷。而头微微一歪,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容,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出。
傅之蔚则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柔地哄着,“没事,我在,我一直都在。”
言斓嗓音已然嘶哑,“得知你失联,我以为以为”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傅之蔚摸摸她的头,“傻。我答应了你会平安的。”
“我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你是过度疲劳外加低血糖引起的晕厥。好好休息,别逞能。”
外面有人在唤傅之蔚,纵使再多不舍,言斓都一一忍下。
“你去吧,救援要紧。”
傅之蔚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言斓也闭眼享受这短暂得不过几秒的温存。
救援任务安排很紧张。言斓没休息多久,觉得体能恢复不少了,便主动要求继续参与救援工作。队长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归队。
而她有时也会被傅之蔚的一举一动所感动。
同样年纪的富家子弟,大都在啃着祖业、整天花天酒地,亦或是像冰冷的赚钱机器一般疯狂收敛着资本。而傅之蔚也是贵公子,却选择了与其他人不同的道路。在言斓看来,他的职业是最为有温度的,清冷谪仙也是有人情味儿的。
他会背着伤患跋涉,会主动抬着担架,会跪在伤者面前全神贯注地做着心肺复苏,会附身为伤者做着应急创口处理,会温声细语地安慰在灾难中失去亲人的人们,化悲痛为力量,给予人们生命的希望。
在她眼里,无数个场景中的他,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他,构成一个有血有肉的白衣天使。
——
一个救援周期相当之长,等真正结束时,言斓却有种恍若隔日的感觉。
已经是第三批前来轮换的救援队伍了,指挥部也是人性化的,考虑到志愿救援人员的身体健康,便没有通过傅之蔚和言斓继续坚守的请求。
等到坐上返程飞机后,言斓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经历过千悲万痛后,终于到达了彼岸。
言斓靠在傅之蔚肩上,沉入梦境,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春回大地,春暖花开,曾饱受苦痛的那片土地上,一座座楼房重新林立,村民们、市民们又恢复和平安宁的生活,整片大地在恢复着生机。
而言斓迷迷糊糊醒来时,侧首间傅之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怎么了?”言斓迷惑。
“睡着时嘴角的弧度都没下去过,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我呀梦到戍县又恢复从前那般的安宁幸福。”
“会的。在不久的将来,会实现的。”
“话说,我的傅医生,我为你骄傲。”
傅之蔚笑笑,“也有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
““undwageesnicht,indiesegutenachtzukommen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他顿了一下,“想起来了么?”
言斓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隐约记起了自己多年前的一场以“良夜”为主题的演奏会。
那是他们初遇的那晚。
言斓靠近在他唇边吻下,两人对视,是会心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