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五片海
“昨天就回国了怎么不回家里来?”言容倾的电话在言斓落地第二天及时打了进来。
“回国还有好多事情要忙的。再说,那是你的别墅,不是我的家。我早就没有家了。”
言斓的话让言容倾气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言父与言斓之间的坚冰仍未消融。
言斓的母亲庭菀是享誉世界的音乐家,温婉美丽优雅,身上具有着一切优秀完美女性的特质。
关键是对言斓格外温柔和体贴,言杭年在言斓小时忙着家族产业,疏于对言斓的关系照顾,言斓更为亲近母亲。
然而母女情深却并未能维持很多年。在言斓成年不久,庭菀因一场舞台事故而丧生。事故原因调查结果却是人为。言家生意场上的仇家不惜狠下杀手,人为制造这场针对言家长夫人的事故。然而为了不影响集团的股市,消息被封锁住了。
事故后一个月,言斓未曾与言杭年及言容倾说过一句话。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反锁在房间。
为了避免悲剧重现再加上视女如命,言杭年反对言斓继续从事音乐这一条道路。
本就对庭菀的死因和言杭年的行为不满,言斓不从,孤注一掷离家,至今父女关系仍未破冰。
言容倾从小被当做继承人放在国外培养,与母亲和妹妹的关系有些淡薄。对庭菀的离开并未有言斓那般地悲痛欲绝,却也是想极力挽回与妹妹的关系。
可逝去的时间终难弥补,虽是最为亲近的亲人,却时常不知道言斓的生活。言斓不仅不报忧,而且不报喜。
言斓不说,不代表着不怨,也不代表着原谅和释怀。
自成年不久便经济独立,不愿多花家里一分钱,带着几样庭菀留下的东西,连庭菀留给她的一笔不菲资产都未动用。
想到这里,言容倾不忍叹气。他曾一度担心言斓不回家,一场事故后会连带着把他也恨上。看言斓的并未有连坐的样子,却不亲近他。
该怎么弥补才好?言容倾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但斯人已逝,终究是回不到从前。
从前那个软软糯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会甜甜地咬着“哥哥”二字的孩童,终究是再也找不见了。
良久,言斓不出声,言容倾也终是没有再勉强。
“那你照顾好自己。”
又是那句熟悉而令人刺痛的话。
言斓未回,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而还没等言容倾过多感慨,却听特助着急地汇报,“言总,时小姐片场那儿出现了一些问题。”
——
言斓在首京有几处房产,自是不用言容倾过多操心。不过是想弥补和关心,言斓心意领了,却不想接受。
从小到大,从未在物质上有所匮乏,对这些身外之物无感。
她需要的,她想要的,她期待的,已经幻灭了。
与言容倾的这段通话,却扯出了言斓心中自欺欺人般掩藏了许久的痛处。
在言斓成年前,庭菀一直陪伴着她的成长,从未缺席。
庭菀事业很忙,却从来都会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伴她。她也跟随着庭菀到世界各处去旅过游。
曾经多么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等到灾祸真正降临时,才会显得痛楚无可复加。
得知事故原因,言斓曾一度希望她不是言家人。
可血脉从不能改变。
言杭年保她锦衣玉食、物质无忧,却很少陪伴在她身边给予父爱的温暖。
利益纠葛牵扯到无辜的人,她也被牵连几近被迫放弃自己喜爱的音乐。
怎么可能不怨?
若是不怨,便不会这么多年不曾踏入伦敦那座冰冷的宅邸一步,也不会这么多年未曾与言杭年通过一次话,更不会一直对言容倾的关心始终淡淡。
言斓冰凉的手指轻触细密绵长的眼睫,羽扇般闪烁两下。
但她也终归是出了事故。
没送命,却丢了心。
没有回复的信件,无疾而终的心动。
她的心曾一度温热又冷却。
终究是变得比以前更为孤寂和清冷了。
工作室的人形容她越来越像个无欲无求的观音菩萨了。
现在想来,倒也没错。
无欲无求,或许便不会难过痛心了吧?
——
“喂,有事?”
“你有事没?”
“我今日休息。”
“那要不出来野餐?”
“不了,我有事。”
“不来啊?那多少姑娘心愿落空。”
“别打趣。”
傅之蔚拒绝程杨帆的邀约也是事出有因。此时他在郊外的福利院里,要赶回去与他们汇合怕也是不太现实。他不想耽误别人兴致。
今日并不是医院集体组织前来,纯粹是他个人意愿。
自己出身有幸,却也不应该泯然悲悯他人不幸的心。
照例看望了孩子们,分享了孩子们喜爱的东西,他便随意地在福利院里闲逛起来。
不知不觉中,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驱使着他,他走到那面照片墙前,驻足了一会儿。
照片墙上新添了不少,他这两年在德国边临床操刀边从事研究,没有多少闲暇回国看望,自然没有他新添的照片。却也没有他所期待看到的照片。一抹关于她的新的痕迹都没有。
“诶,小傅过来了?好久都没看到你了。”院长还是一脸慈祥,乌发间还是添了不少银丝,岁月在人身上留下了印记,苍老也不可避免。
“抱歉,一直比较忙。”傅之蔚的声色柔和了许多。
“理解。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嘛。跟言小姐一样,都是大忙人,今儿倒都来得巧”院长不觉絮叨起来。
傅之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细节。
“言小姐?”声线不自觉有些颤抖,带着不可思议。
“是呀,言小姐最近刚回国,今天上午过来的。孩子们看到她可高兴了,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去他们喜欢的后山上玩呢,玩到这个点儿也不知道回来”
没待院长说完,人就已远去。
院长并未叫住,终是过来人,不少事不用明说便就通透。也不知这回两人是否有缘呢。
——
傅之蔚在并不宽敞的山路上走着,为了福利院孩子们有更好的成长环境,修建在郊区,这座福利院背山面水,空气倒是清新,附近也有疗养院。
正往山上走着,一道小小的身影撞进他怀中。小男孩一时也发懵,嘴里只是说着“对不起”。
傅之蔚蹲下来与小男孩平视,“怎么了,哪儿撞疼了?”
似是听见男人的声音温柔,便没那么怯懦了。“大哥哥,今天来的那个大姐姐受伤了,你能帮帮吗?”小男孩的声音带着软软的童音,别嗫嚅着边拽了拽他的衣角。
听到话中的信息,傅之蔚似是猜到了什么。“带路吧。”神色不自觉有些焦急。
言斓在陪孩子们玩耍时不小心扭了脚,一时间疼得难以直立行走。小孩子们心地善良,小伤而已便担心得红了眼,派其中跑步最快的男孩去叫院长。
听见地上树枝被踩响的声音,言斓下意识以为是院长赶过来了。
“院长,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言斓还未说完的话在见到来人时卡在了嗓子中。
“怎么是你”一个字比一个字微弱。
两年未见,言斓容颜并未大变,只是岁月沉淀了更为成熟优雅的气质。依旧是飘飘长发,发尾挑染着星光墨蓝,带着微微的波浪卷,长度在半腰处,与从前别无二致,显然是长后又修建过。
衣着森女系的薄纱长裙,点点细碎的茉莉花被编进了秀发中,清新而妍丽,化着淡妆,更显天生丽质。
然而看到她脚上的那双高跟鞋时,他似是微微皱了皱眉。
别离许久,没想到会重逢,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略显狼狈和尴尬的场景下重逢。
“好久不见。”言斓的表情工作做得很到位,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似是真的很平常地与自己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打招呼一般。
“确实很久了。”傅之蔚似笑非笑。
言斓微微愣怔。注意到他落在自己鞋子上的视线,下意识解释,“出门时没考虑到要上山。”
确实,孩子们很长时间没见到她,超乎她想象的热情,不想扫了他们的兴,勉强踩着浅跟的鞋子上了山。也不知是地上哪枝枝丫不长眼绊了一下她。
“能走吗?”
傅之蔚弯下腰查看她的伤势。看到被树枝刮出的血痕,眉头拧了一下。
还是和以前一样娇贵,这点也是没变。
言斓半倚在一棵大树上,试探性地换了换重心,却疼得不忍“嘶”一声。
看来是自己这个艺术家的躯体被保护得太好,受一点儿伤就这么疼。
却见傅之蔚转身,蹲下,示意她上去。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小伤而已”
傅之蔚却没再与她商量,直接揽过将她背了起来。
男人清冽的雪松气息骤然充斥言斓整个感官。深蓝的休闲服带着一点点微凉的触觉。
怕自己会掉下去,出于本能地环住他脖颈的双手紧了紧。
其他小孩叽叽喳喳跟在周围,久别重逢后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如此近,热度从贴近的衣物传来,让她刹那有不真实的感觉。
曾只会在梦中出现的人,此时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稳稳当当地背着她。
像救世英雄般,一如当年。
言斓微微埋首,半是羞涩,半是酸涩。
察觉到言斓的动作,傅之蔚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