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食宴
八月立秋日,楚家内兄嫂所住的小院新移栽一棵梧桐树,秋风起,梧桐叶应声而落,秋意渐浓。
鬼船案结案半月有余,明面上白楚两家因为货船的事情闹得愈发僵,两家商铺的人见面都跟点了炮仗似的,唾沫横飞,恨不得阴阳怪气呛死对方。
暗里只要提点刑狱司没有急干,白裴衍就会隔三差五吩咐下人搜罗各式各样的美食,然后某段时间他就会提着食盒翻楚家的墙头。
为了方便出入,白小公子甚至大手一挥,直接买下同区不同巷的商铺,这样大手笔的操作放在旁人那定是会引来议论,但这个人换成白裴衍倒也没人敢嚼舌根。现在楚安歌的闺房与白家商铺的小院仅一墙之隔。
“这树不错。”白裴衍看着自家院子落满秋意的梧桐树丝毫不吝啬夸奖,似乎透过这棵梧桐树赞美墙那头的人。
白裴衍抱着食盒从老地方翻下,白衣沾了尘土也不在意,抬眼就看见南窗开着,楚安歌倚在窗前,身披外裳,手中拿着一卷书,屋内明亮的烛火透过屏风照在她身上温柔又朦胧。
“楚姑娘,好雅兴。”白裴衍开口,换做他人夜闯楚府必得个血溅五步的结局。只是如今他两情况特殊倒也没有不合礼数。
楚安歌回神,眉目含笑,心思微动,将手中书放下:“白兄吃饭了吗?”
白裴衍摇头:“还未。”
“今日立秋日,嫂嫂知你晚些会来,晚膳的时候特意煲了甜粥,等一下我让芍药送去兄嫂的院子给你。”楚安歌说道。
白裴衍闻言心下一热,刚要抬脚去兄嫂的院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将手里的食盒隔着窗户塞给楚安歌。
楚安歌接过食盒打量了几眼,问道:“这是什么?”
“今日立秋,街上卖枣子和糕点的摊位很多,我瞧着味道极好,想你也许爱吃,所以顺路给你带了两份。”白裴衍解释道,目光却盯紧楚安歌。
楚安歌愣了片刻,低头浅笑:“你有心了,谢谢。”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安歌看着怀中精美的食盒又面露难色,抬头看向白裴衍。“白兄你这半月一连送了我十几次吃食……可是有难处需要相助?”
她似乎和他说过楚家不愁吃食。
白裴衍自然是知道楚安歌脾气的,私底下他也问过嫂子楚安歌的喜好,结果得到的回答是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楚家月月有人为求合作而上门,搜罗的奇珍异宝堆满了库房,她也从没去看过。
最后送吃食还是杨涧想出的主意,他说民以食为天,这上京城除了那些金絑玉帛,最拿得出手的自然是美食。
白裴衍微怔,他刚想说自己并无难处,送她吃食单纯是想讨她欢心。转念一想,又把未说出口的话收,眉头紧锁,故作为难。
楚安歌却误以为他遇到了难处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又接一句:“白兄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如果能帮我定然尽力相助。”
白裴衍听她语气坚决,犹豫片刻才说:“确有一件事想请安……咳,楚姑娘相助。”白裴衍轻咳,掩饰自己方才差点口误,“明日,礼部尚书王大人于飞云楼设宴,听嫂子说楚家亦收到了赴宴邀请,楚姑娘往日从不赴宴。这次还请楚姑娘能够一同赴宴查探一人。”
“何人?”
“淮阳侯。”
忽闻此名,两世记忆涌入胸膛,楚安歌脸色煞白,喉头血腥愈加重,下意识想侧身不被白裴衍看见。
“安歌!”白裴衍见她神色有异,有心神不稳之象,下意识就唤出心中所想,伸手跨过窗台扣上楚安歌的手腕欲探脉象。
冰冷的手指扣上自己的手腕,将她意识拉回,楚安歌抬眼便撞进了一双清亮的星眸,眼中的忧心烫得她胸口发热。
“安……楚姑娘,你没事吧。”
“你若觉得安歌叫的顺口就这么叫吧。”
察觉到方才自己失态,楚安歌不愿多说,故将话题转的生硬。
白裴衍似是看透她所想,也不继续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你唤我大哥义兄,如今我们算一家人。我唤你安歌,你唤我白兄亦不妥,不如你和杨涧那般唤我阿衍可好?”
楚安歌睫毛微颤,低头思忖片刻,觉得好像有道理,单手抱着食盒点头,朱唇轻启。
“阿衍。”
四目相对,楚安歌看见白裴衍唇角微弯,眸光熠熠,盛满了欢喜的笑意,如漫天星辰被揉碎撒在心上。
……
飞云楼二层里间为上京城酒楼最大的雅间,使用的条件非常苛刻,一个月只能使用两次,唯达官显贵在佳节婚庆时方能使用,使用前还需提前三个月预约,查看当日是否有名额。
即便难有名额,还是有不少达官显贵为了设宴的排场不输面儿,不惜一掷千金后苦等数月也要在此地设宴。
今日食宴为流水席,水流缓缓,木制条盘的各式菜品随着水流慢慢移动,食客在移动的菜品里挑选动筷,未等到满意的菜品可以先欣赏飞云楼安排的戏曲歌舞。
“涧哥哥!”
白裴衍和杨涧处理完手上的案件,赶来有些晚了。王大人已经入席,王大人的千金王嫣向来和杨涧交好,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特意在内间外迎接。
“嫣儿妹妹,今日这身绣花锦裙看着像江南锦绣坊的款式。”
“就你眼尖儿,快入座吧。”
王嫣脸颊微红,嗤笑着引二人入厅,彼时流水席上的戏曲歌舞与宾客交谈声相融,一片热闹,依旧有不少人注意到二人。
白裴衍一身青衣锦服,上为白线勾勒祥云暗纹,针线细致,腰间晶莹剔透的白玉坠青绿流苏,华贵雅致。
楚安歌来得早些,早已入席,这会儿也注意到了二人。杨涧、白裴衍皆为上京城后生中的翘楚,一入内就引得女眷席不少女子纷纷侧目,咬耳低语。
这边楚安歌注意到女眷们眸中异彩连连,另一边白裴衍已经盯上了主座旁的淮阳侯。
淮阳侯此时单手搂着舞姬,边享受着美人夹菜,边扭头和主座上的王大人说话。
淮阳侯偶有惊叹之词从口中吐出。摸着鼻子下两撮小胡子,笑得憨厚。
“王大人,再过几日南渊使团就要北上,同北璃商谈两国互通商贸之事。
听闻你家私下的备礼中有一幅范老的溪山图,哎呀,你知道本侯向来钟情笔墨,对范老的画更是爱不释手,一听到你这有范老的笔墨,我这心窝子就痒,不知兄弟能否让本侯过过眼瘾?”
“哈哈哈哈哈哈,侯爷哪里的话,你我多年交情,老夫岂能不给你看?今日老夫就算准了你肯定是要看这幅画,还将它从家中库房取了出来,等下食宴结束就叫嫣儿取来给侯爷赏玩。”
南渊使团……溪山图……
楚安歌耳力极好,当下调动内力逼自己咳红了脸,一旁的芍药立刻会意,去寻了王嫣过来。
“王小姐,我家姑娘身子骨弱,只怕是引发了旧疾。”
“飞云楼二层旁边有厢房,你且随我扶你家姑娘去厢房休息。”
王嫣望向楚安歌唇色泛白,捧心蹙眉,再回想到传闻中楚家主身体孱弱,急忙让芍药搀人去休息。
楚安歌前脚刚打发芍药送走王嫣,后脚叩门声再度响起,门外传来柳媚的声音。
“楚家主,你身体不适?”
房门慢慢打开,柳媚一袭红衣长裙,打着绣扇笑眯眯地瞧着楚安歌。
“柳姨。”
“诶!”柳媚唇边笑意未减,伸手挽着楚安歌进屋,随后递了个眼神给门外的小二将房门拉好,慢悠悠开口,“安歌,你装病离席,又差人把我寻来所为何事?”
“整个飞云楼都在柳姨你眼皮子底下,我要寻东西,自然找你最方便。”
“哦?什么东西还需要安歌你亲自寻?”
“我方才在席上听见王家上贡给南渊使团一幅范老的溪山图。”
柳媚了然,眼波流转,轻凑近楚安歌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低声笑道。
“柳姨虽然不知你就说的那劳什子图放在何处,但是那王尚书今日确实吩咐我留了一个厢房放东西,门前还派了人把守。”
突然,门外响起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打断了厢房内两人的交谈,柳媚推门而出,冷眸扫了一眼门外的下人。
“怎么回事?”
“夫人!好像是最里间的厢房,小人这就去看看。”
门外下人似乎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忙回报完柳夫人,就急忙赶过去查看情况。
待柳媚和楚安歌赶到的时候,门外的走廊挤满了宾客。厢房的门不知被谁从外面狠踹开来,屋内一片狼藉。
王嫣正被杨涧扶着,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双眸紧闭,腹部受伤,伤口被杨涧身上撕烂的布条捆着,明眼人都觉得这伤势怕是凶多吉少。
门外王大人被家仆扶着,口中还喊着我的嫣儿,一副随时随地会晕过去的模样,淮阳侯在旁边安抚。
楚安歌在门外众人的目光下,快步上前,执起王嫣血污的手探脉象。
脉象全无,楚安歌眉头一锁,她记得军中常有重伤者,老大夫在诊治时告诉她有些伤者在伤势极重的情况下,身体会进入一个假死状态,呼吸脉象全无,探颈部脉搏才能感知准确。
白皙的两指再探手探向王嫣颈部,慢,弱,仍有跳动。
楚安歌心下一松,急忙掏出腰间的小玉瓶,倒出几颗药塞进王嫣口里,柳媚有眼力见,立刻着小二递上了水,看着楚安歌把药给人喂了进去,不一会儿,众人都听见王嫣在胸腔内发出的微弱呛咳声才松了一口气。
“咳咳咳,画……”
王嫣喃喃低语,挣扎着就要起来,杨涧怕她碰到伤口,急忙制住她。
片刻之后,开封府衙役赶来封锁了现场,王嫣也被王府的人送去医治。
楚安歌没有官职,不便留下查验,只是大概扫了四周一眼。
屋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可以出去,门口又是王家派人把守,那凶犯又是如何逃脱的呢?
白裴衍捡起一旁打翻的空锦盒,仔细端看了起来,锦盒右侧有掉漆的迹象,不是自然的脱落更像是被什么锋利细线之类的东西所划。
线……
脑中回忆着锦盒倒地的方向,脚步前迈,停在了大门右侧的木桌前,掀起覆盖在桌案上柔顺的绸缎,一个穿洞小孔出现在台面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