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续缘
南渊的战神死了,死在了一场雨夜的刺杀里。
漫天绯红,天被火烧的黑烟撕开了一角,巨大的火缠绕舔舐着云罗王府的各个角落,黑影攒动,雨声,雷声,喊声,刀剑相击充满了整个王府。
肃杀的气息一如昔日战场,利刃刺进身体,穿插,凿下,搅动,发出令人颤栗的声音,是生理上最原始的害怕。黏腻的鲜血顺着利刃的弧度淌落成滴,地面上是无数残肢,扩散开的黑红血衣早已分不清是敌人还是家仆,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
玄色披风的身影立于满地尸首中,楚安歌缓缓抬头,任由雨点打落在她脸上,兜帽落下,花纹蜿蜒的银白面具遮住半张脸。
楚安歌目光下敛,深沉阴冷,掌心紧握着一枚腰牌,腰牌上赫然写着“密”字。
南渊密牌出,皇家诛杀令。
她嫌恶盯着满地尸体,抬手一勾,示意下属将现场清理干净,随即转身离开,没入另一端的夜色。
景和元年七月,上京。
为了方便行事,楚安歌如今以云南商人身份在江湖游走,经营着不少的济世药堂、墨斋,从不以原本面目示人。
前些日子,她受义兄所托要将一批书画由登州书院运往福州,谁料手底下人手脚不利索,竟然把那批书画与别的货物弄混误运往了上京。
楚安歌刚打算亲自提货的时候,衙门的人上门说存货的船犯了事要被扣下来,调查清楚才能归还,再追问下去来人就三缄其口,只道是提点刑狱司下令扣船。
要是寻常货物,她自然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但这次的书画是受义兄所托,又是在她眼皮底下出了岔子,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坐视不管。
上京内城四厢四十六坊,日日都有犯事,寻常案件一般会移交至开封府衙,提点刑狱司主要是审理、复审疑难案件。
楚安歌蹙眉,能够惊动提点刑狱司的案件,大抵可以分为两类,即冤案和奇案。
想短时间内拿回货物唯有破案一条路可以走,破案就避免不了要见到那人。
现下上京城提点刑狱司的门面——白裴衍。
历朝历代商人和手工业者都不得参加科举,也不能入朝为官。在南渊则不同,南渊先帝曾亲改制度凡“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都被允许参加科举,其子女也可以入官办学校学习。
白裴衍未入朝为官前,白家是名满江湖的巨商,其家业由兄长和爱妻共同掌管。名下钱庄酒店茶楼等各种产业分布各地,即便放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凡经商之人总避不开和白家的生意有所挂钩。
因着有对前世的先知,白家被“灭门”之后,楚安歌就留了后手。白家虽然没有走上前世既定的命轨,但是也遭受到重创,白家的基业几经周折才回到了白裴衍的手里。
说来也巧,这次扣的货虽是楚家的,但是载货的船却是白家的,是以此番事白楚两家都牵涉其中。
朝廷那边自然无法获得案件内情,但有个地方可以。
玲珑阁自先秦而创,居九幽之地,历百年未衰,司鬼市暗线,探诡秘邪事。
玲珑阁买卖做得大,只要付了他们满意的报酬,他甚至能告诉你皇帝晚上去了哪家妃子宫殿,一晚上翻云覆雨几次,什么时候离开。
飞云楼占着汴梁最好的地段,灰砖青瓦,朱廊画壁,上下两层。下层柜台,应市的茶酒厅,上层雅座包间。厚重的大门上,托着斗大的“飞云楼”三字匾额。
楚安歌端坐在飞云楼一层角落,身着玄色劲装,身形修长,头戴黑纱帷帽,看不清容貌,仪态倒是一等一的好,引得楼中的客人纷纷侧目。
楚安歌敏锐地捕捉到邻桌的几个外来人正在和店小二讨论着白楚两家均牵涉其中的“鬼船”一案。
“那船上真的在闹鬼?”
青年书生侧头不知在店小二那听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话音有些颤抖,望向一桌的另外两人。
“嫩个不可能嘞!”
“咋可能是鬼,听说这次提点刑狱司介入了,那肯定有人在装神弄鬼。”
侠客装扮的人,拿起酒壶边倒酒入杯边对着青年书生继续道。
“说到血案,唉,可惜了云罗王府那场血案至今仍没有查清,说什么我也不信云罗将军会造反……”
侠客装扮的人话音刚落,就被一旁身着浅色麻衣的人赶紧捂住嘴巴,慌张地扫了眼四周,生怕被有心人听了去,看没人注意到他们谈话,才低声警告道。
“你是宝气了嘛,这落脑袋的事,你啷个能说?”
……
可笑,枉她两世一腔热血护南渊万民,竟然在自己死后背上了造反的污名。
楚安歌闻言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垂眸压下血色起身,径直走向柜台,扣在台面的手骨节分明,轻敲下三短一长的暗号,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骨牌,将其推给掌柜,掌柜拿起骨牌细细辨认。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掌柜放下手中的骨牌,笑着迎客道。
“这位公子大手笔,要买的酒可是飞云楼的尖货,可要这么多,掌柜我也做不得主,正巧今日柳夫人在,让下人引公子二楼详谈。”
楚安歌点头应允,随小二上楼,古色古香的长廊,蜿蜒曲折,尽头一扇雕花木质拉门,门外有一层珠帘摇曳。
楚安歌在拉门前停住,转身看向东面的雅间,目光锐利。
那里坐着两个人,都是内行,武功不低。从她走进飞云楼起,她就感觉到四周的目光,但仅停留一小段时间,唯那间房的人一直有人盯着自己。
“公子?”
店小二见楚安歌盯着东向的雅间许久未动,出言提醒,不想对上了楚安歌没收住目光,霎时遍体生寒。
“哟,今儿是什么风,把安歌给柳姨吹来了?”
房内一娇声响起,楚安歌眸中寒气消散,一转身的功夫端的又是那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柳姨,别来无恙。”
在上京城里不管是上等歌妓还是下等的歌妓,都与一个人有联系,那就是京师官营酒家飞云楼老板娘柳媚柳夫人。
红粉的纱幔,层层叠叠,随风而动。桌上琉璃金盏,榻下白狐绒皮,各种稀罕的字画古玩,堆得满屋皆是,奢华至极。
柳媚见楚安歌入了屋内,便抬手挥退了店小二,青葱白指,握着双面苏绣的扇柄,给自己打着风,眯眼瞅着来人。
“你别怪柳姨唠叨,你也不小了,柳姨每每见你,都是千种样貌,或纨绔公子,或白眉老人……你何时原貌见柳姨一次,叫柳姨也好给你相看个对象。我看那白家小公子就很不错,要不要柳姨给你俩做个媒。”
楚安歌茶水刚入喉,就听见白裴衍的名字,呛得连连咳嗽,摆手道。
“柳姨,你莫咒我,世人皆知我与他可是死对头。”
柳媚闻言缓缓起身,轻纱薄裙勾勒出女子丰腴的曲线,七分相貌三分媚态,也有十分倾城之姿。
“是不是对头,玲珑阁会不清楚?”柳媚绣扇半遮,低笑着望着楚安歌,后者面色一僵,“今日安歌找柳姨不是来话家常的吧,这次又想要柳姨做什么?”
“柳姨,我想知道玲珑阁手上所有关于城中鬼船之事消息。”
谈到正事,柳夫人也收了调侃,打风的扇子顿住,眸光讳莫如深,朱唇轻启。
“玲珑阁手上掌握到此事有价值的信息不多。不过如今上京各方势力都在盯着这事,北璃、西庆的探子也牵扯了进来,还有安歌你一直盯着的皇城里面那人也插手了此事。”
那个人竟也参入了其中!
楚安歌闻言心下一沉,拳头攥得发疼也不曾注意,前世今生的血仇在心底漫出浓厚的血雾,这辈子的云罗王府血债未偿,上辈子的三十万将士的英魂未安。
楚安歌垂眸,努力压下滔天恨意,去思虑下一步的行动。
义兄的书画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竟引得各方势力不惜倾巢而出?
窗外行人熙熙攘攘,叫卖的小贩,嬉戏互逐的儿童,正是一派安和祥宁的景象。
东面雅间内,白裴衍和杨涧正喝着茶,目光一直没离开柳夫人的房间。
不多时,方才的店小二敲响了雅间的门,入内躬身行礼道。
“小人带夫人话,夫人说,方才房中之人就是白爷百两金买的消息,现已兑现,不日便会派人去白家钱庄取钱。”
话毕店小二退出,还不忘给二人带上门,留白裴衍、杨涧各怀心事。
待到耳边店小二的脚步声远了,杨涧方才开口。
“阿衍,这玲珑阁生意可真好做,一眨眼功夫就收了你一百两。不过这次居然能买到楚家当家的消息,这朝堂江湖的多少人想结交楚家,还真没人见过楚家当家真面目。江湖上传言楚家当家是个久居深宅的病秧子,没想到竟也是个俊朗少年,武功不在你我之下,今日托兄弟福给本少卿长眼了。”
白裴衍桃花眸微眯,卷帘外观,难藏眸中光彩,纠正道。
“是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