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见恐不惧托生死
张梓槐把白布盖了回去,盖上了惨烈的画面。“这是怎么回事?”他问曹烽和孙骁。
曹烽嚎啕大哭着扑过来,抓住张梓槐的袖子,死死地不放开,眼泪混着鼻涕直往袖子上流。
“没事了,没事了……”张梓槐动作僵硬地拍着曹烽的后背,以作安抚。但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只好频频向孙骁投去求助的眼神。
孙骁叹口气,过来拍拍张梓槐的肩,给他一个天降大任的同情眼神,而后转身去周遭查看。
没义气,张梓槐在心里暗骂一句。他努力地哄了好一会儿,才让曹烽能够正常说话。据曹烽说,入夜后,一伙儿黑衣人从天而降,进来一通乱翻,逼问陈云阙把人藏在哪里,陈云阙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被杀了。
张梓槐问陈云阙的头去哪儿了。曹烽说他也不知道,他太害怕了,脑子很乱,等黑衣人走了,他只找到了师父的身体。
张梓槐又问曹烽医馆大门为什么锁着,曹烽为什么不像集贤馆求救。曹烽只一个劲儿地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很害怕,然后又拽着张梓槐的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哪有你这么问一个孩子的?”孙骁看不过去了,过来和张梓槐说,“你别问了,太残忍了。”
张梓槐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他拍拍曹烽的肩,用袖子擦净曹烽的脸,柔声道,“好了,我不问了,你也别想了,后面的事都交给哥哥们,好吗?”
曹烽狠狠地点头,“嗯,阿烽都听张公子的。”
终于不哭了,张梓槐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而问孙骁,“你有什么发现?”
孙骁摇摇头,“到处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我想兴许尸体上会有什么线索。”他一边说,一边掀开白布,仔细查探尸体。突然,他眼睛一亮,“他手里有个东西!”
“是什么?”张梓槐闻言也凑过来看,只见尸体手中紧紧攥着一块黑布。孙骁想把黑布抽出来,奈何尸体攥得太紧,抽不出。此时尸体已经僵硬了,手根本掰不开。
“这可真够紧的!”孙骁掰得直喘气,局面也没有分毫改变。
“我来试试吧。”张梓槐和孙骁换位,也试着掰手抽布。可他手劲本就不如孙骁,显然更不行了。
这时候曹烽递过来一个工具,道,“试试这个?”
“这是什么?”张梓槐接过来问。
“这是肋骨钳。”孙骁抢着回答,“这个我见过,军营里用的。如果有士兵受了箭伤,箭头卡在肋骨里取不出来,只要用这个钳子把肋骨分开,箭头就能取出来了。”
“那你可会用?”张梓槐问孙骁。
“当然会了!”孙骁把工具拿过来,将钳头铁夹夹在尸体两根手指上,找一个角度固定住钳身,拧后端的旋钮,两柄逐渐收拢,钳子逐渐打开,手指也随之被慢慢撑开。
“好了好了,应该能行了。”张梓槐看着差不多了,示意孙骁停下。可惜他说晚了一步,只听咔叽一声,手指折了……
空气一时静止了。张梓槐和孙骁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惭愧地看向曹烽。曹烽在稍远的地方跪坐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他身后有东西,也跟着往后看。“你们在看什么?”曹烽疑惑地问。
“没什么,哈哈,就看看你背后的女鬼还在不在……”孙骁掩饰地说。毕竟人家师父刚没了头,再被掰断手指,说起来也太惨。
“阿弥陀佛。”张梓槐拜了两拜,权求个心理安慰。他们俩心照不宣地,假装没有掰断人家手指的事。
孙骁从尸体手中取出黑布,注意到黑布内侧有一个绣纹,他仔细辨认后,倒抽一口冷气。他将张梓槐拉到屋内一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大小说,“这块布上是燕国暗部的图案,可能是从夜行衣上撕下来的。所以,他们要找的是我,我害死了陈大夫。”
张梓槐没听明白,他问,“既然是你们的人,为什么要杀陈大夫?”
孙骁抿着嘴,良久,才道,“中午我按约好的时间去等接我的人,等到的人,不是来接我的,是来杀我的。”
张梓槐终于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他们不想让你活着回燕国,他们想你死在禹都。中午被你逃脱了,他们找不到你,就找来了这里,杀了陈大夫。”
孙骁眼睛红了起来,下颚颤抖着,“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没救我,他还活的好好的……”
张梓槐双手按住孙骁的肩膀,道,“你给我冷静点。”
孙骁推开张梓槐,“我也会害死你,害死所有人!”
张梓槐被推得踉跄一步,烦躁地看着孙骁。
孙骁陷入了惶恐,“不,我不能连累你们,我得走,不能再呆在这儿了!对不起,梓槐,对不起陈大夫,小曹,对不起……”他恍惚地往外退。
“唔!”张梓槐突然捂着胸口,蹲在地上,身体蜷了起来。
“张公子你怎么了?”
“梓槐你怎么了?”
曹烽和孙骁同时出声,孙骁更是一步跨了过来,蹲下看张梓槐的情况。只见张梓槐急促地喘着气,脸憋得通红,他抓住孙骁的前襟,很痛苦的模样。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孙骁急到慌乱,向旁边问,“小曹大夫你快看他是怎么了!”
张梓槐看准时机,趁孙骁分神,一把把他按到地上,手限制着他的上半身,并用膝盖压住他的腿。
孙骁倒在地上,完全蒙了,转而怒道,“你骗我!”他想挣开,扭了两下,竟挣脱不开。“你疯了吧,快放开我!”
“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张梓槐哪里还有半分病痛的模样,他居高临下,语气冰冷,目露寒光。
一旁曹烽吓懵了,“张,张公子,你不是要杀人吧!”
孙骁莫名其妙被摁在地上,火气也上来了,用没被压住的那条腿盘住张梓槐的腰,反手把住他的肩,一个挺腰,立时上下颠倒,攻守易换。孙骁坐在张梓槐的身上,手压着他的肩膀,道,“杀我?就凭你?”
此时张梓槐在孙骁身下,发冠掉了,如瀑长发披散着,他一身白衣因厮打而散开,露出颀长而白皙的脖子,线条分明的锁骨,一颗喉结随着呼吸游移着。他的脸因剧烈运动而蒙上了一层粉色,躺着的角度使他卧蚕更浓,微挑的眼角也跟着捎上了一抹魅色。
要命的是,孙骁坐的位置是张梓槐的大腿根,两人□□短兵相接。于是孙骁某种被画面刺激后产生的反应,透过这种接触交流,悉数被张梓槐知晓……孙骁的脸唰地就红了,似有个火团在他脑中炸开,他鼻头一热,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艹”,孙骁赶紧从张梓槐身上下来,仰头捏住鼻子,止住下淌的鼻血。他这回算是糗大了。
张梓槐坐起来,随意将散开的长发拨到脑后,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孙骁擦鼻血。
这手帕,作为告别礼物送人又拿了回去,从没见张梓槐拿出来使过,并且当曹烽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时,他宁肯拿袖子擦,也未曾动过。这样珍贵的手帕,此刻拿来给孙骁擦鼻血……孙骁赶紧推拒,“不用,弄脏了。”
张梓槐没理会孙骁的拒绝,捧着他的脸,用手帕把血迹抹干净,然后折好了塞到他的鼻子里。“约法三章的三条是怎么说的,你能自觉点,别要我提醒成吗?”张梓槐边塞边说。
“我听你的……”孙骁没脾气地道。
张梓槐满意地点点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遇到这样的场面,情绪波动是难免的。但是你不能一走了之,你走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或者曹小大夫。”
“啊?我?”曹烽闻言慌了。
“这是为什么?”孙骁问。
张梓槐站起来,抻了抻腰,找了张还没坏的椅子放到桌旁,坐下。那起桌上的水壶和杯子,倒了倒,发现没有水。
“我去烧水。”曹烽很有眼力价地抱着空水壶去了厨房。
等曹烽走了,孙骁道,“好了,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讲!”他走到张梓槐旁边,一屁股坐在桌角上。
张梓槐皱了皱眉,敲敲桌子。孙骁收到不悦的信号,赶紧把屁股挪开桌子,乖巧地站在一旁。
“你今年多大?”张梓槐问。
“二十一。”孙骁如实回答。
张梓槐道,“二十一,是个很好的年纪,也是个很嫩的年纪。你第一次到禹国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熟人,也没有太多生存经验。在复杂的局势面前,稚嫩,就是最大的硬伤。”
“如果我是要杀你的人,我最怕的就是你沉住气,藏起来,让我找不到。时间拖得越久,我完成任务的机会就越渺茫。所以哪怕我一时找不到你,也要做些什么,激怒你,让你藏不住,只有你露出马脚,我才能顺着线索找到你。好在你年轻,你很稚嫩,激怒你并非难事。比如,杀几个和你有关联的无辜的人,最好用足够残忍的手法,比如把头切走。”
孙骁听得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他们能找到这儿,说明他们很清楚,你之前在这里住过。那么他们很可能也知道,和你有接触的人,是我,陈云阙,以及曹烽。其实这三个人不管杀哪个,或者都杀了,起的效果是同样的。但他们只杀了陈云阙,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找到我,那时候我和你在一起。而后,他们看曹烽是个孩子,怕曹烽在你心里不够分量,杀了不够效果。而且,总要留一个活口给你报信,曹烽正合适。”张梓槐平静地叙述着。
“你别说了,太残忍了……”孙骁听不下去了,他心里很不舒服,很憋闷,喘不上气来,只想从这间屋子里跑出去。
张梓槐并没有体贴孙骁,他没有停止话语,“陈云阙已经死了,纠结他是不是被你害死的毫无意义。你说你不想连累他人性命,所以要独自离开。但你知道吗,你如果真跑了,那么等待你我的,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种,你跑成功了,杀手为了逼你现身,过来杀了我。第二种结果,你没跑脱,被他们杀了,那杀我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我就能活下来。”
张梓槐盯着孙骁,目光冷冽,“所以你明白了吧。一但你跑了,那你我,就变成了事实上的你死我活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不想把我的生死,寄放在一个无法掌控的,不知道在哪儿的,只有二十一岁的,很嫩的人身上。”
孙骁握紧拳头,“你不信任我……”
张梓槐叹口气,“你可以这么想,如果你不是到怡兰苑找我,我晚上就会回集贤馆,此刻可能已经被杀了。是你选的这条路,把我和你拴在一起,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除了远离你们,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保护你们了。我也不想去自投罗网……”孙骁无助道。
“你只有二十一,遇上这种生死攸关的复杂局面,你不知道怎么办,是很正常的。我也不敢保证我虚长几岁,就一定能想出办法助你渡过险境,但是……毕竟也关乎我的身家性命,我会倾尽全力的。”张梓槐看着孙骁,眼神诚恳。
“可是,可是,你才说不想把生死寄托在我身上……”孙骁感觉他有些混乱了。
张梓槐无奈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现在是要你,把你的生死寄在我这儿,是你在为我卖命。懂了吗?”
孙骁挠挠头,“这有什么差别……”
张梓槐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你说没差别就没差别吧。总之你别一个人跑,听我的,别乱来,否则就是害死我。这样说可还明白?”
“哦……”孙骁应着,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看着张梓槐,看得张梓槐直发毛。“你是不是,只对我这么特别?”孙骁问。
“特别?”张梓槐皱眉,想了一下,回道,“我是对你比较特别,对你言辞锋利了一些。这是因为你身份尊贵,而我只是个平头百姓,如果我不用严厉的态度压制住你,你不会听我的,那样会很麻烦。我知道这很失礼,但非常情况,请殿□□谅一下吧。”
“哎呀,不是,我不是问这个。”孙骁探究地看着张梓槐,然后莫名喜笑颜开,“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挺高兴的。这么一想,被追杀,也不是那么惨了,嘿嘿。”
“殿下还真挺乐观的。”张梓槐调侃道。
“殿什么下,虎子。”孙骁道,“你再唤我声乳名听听呗?”
“哦,孙虎。”张梓槐毫不配合。
“啧,小气。”孙骁撇了撇嘴,又想到了另一个点子,嘴重新咧了开来,“哎,要不你也把你的乳名告诉我呗?这样咱们互相叫着,不是很公平吗?”
“乳名?我哪有那种东西。”张梓槐无奈道,“孙虎公子能去做点别的吗?我想静静。”
“好巧哦,我就是静静呀!”孙骁兴奋道。
张梓槐扶额,道,“太老掉牙了,以至于我以为出现了幻听……”
“呃,两位公子……”曹烽不知所措地拎着茶壶站在门口,他深深感觉自己和这两个人间的气氛格格不入。当两人齐齐往自己这边看时,曹烽感觉头顶格外闪亮。“那个,你们还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