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面目清秀的男孩走进路边的便利店，一分钟之后又走了出来，从衣服里变魔术一样掏出两个饭团，干脆就蹲在路边吃了起来。
那个警官给他绑上该死的手环之后，又发给他一个最新版的苹果手机，告诉他有电话必须接，禁止失联禁止关机关定位。
男人把他锁在那件房里便离开，但普通的二级锁难不倒他，很快门锁就被撬开。他拿着手机走进男厕所，抽出电话卡冲进下水道，又关闭了定位，然后就是溜之大吉。
只有那个银色的电击手环是怎么掰扯都脱不下来。应该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严密贴合着皮肤，如果硬要往外拉只会磕出血痕。
一路顺风顺水的从警局后门溜进小花园里，四处看了看监控的死角，赵小俄直接翻墙跳了出去。墙只有两米高，他贴着墙面滑下去，就看到正停在路口的公交车。
顺着公交车往前一直走吧。
男孩找了个空位坐下呼呼大睡，睡到司机叫醒才在终点站下车。
而此时，关汉钦已经把整个警局从里到外翻了个遍，他打开对方的手机定位，显示定位已关闭，地点停留在一楼的男厕所里。
电话自然是打不通的，派人去问了门卫，也没发现他的行踪。
但他并不着急，只是点开了手机里的那个刚安装的电击软件，定位立刻显示出来。
那个手环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电击工具？上面安装了经过加密处理的北斗定位系统，不会被任何电子设备检测到，但却能将那小东西的定位实时发送到他的手机上。
只是一小时，赵小俄居然就跑到了城北。
关汉钦看到，那显示定位的小红点还在不停的跳动，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儿后，飞快的奔跑起来。
……
赵小俄吃完饭团，又把手上的酱汁舔干净，咂巴着嘴巴觉得没吃饱。
路口有个人影飞快的跑过去，一个气喘吁吁的妇人在后面追着。
“我的孩子”她崩溃的哭喊。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赵小俄眯了眯眼，看了看周围的行人。
有的侧目往这边望着，有的激动地拿出手机拍照，也有的只是瞟了一眼，然后默默的赶路。
这么多人，却无一人出手相助。
赵小俄低下了头，他也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黑衣男人朝着他这边跑来，男人怀里的女孩扑腾着身子，尖叫着哭喊着，看起来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花蝴蝶。
凝聚在漂亮蝴蝶上的是无数道目光，但没有一道目光带有温度。
人们总是乐于注视着他人的不幸。
他轻轻的笑了笑，眼里暗淡了几分。
赵小俄淡漠地看着那男人经过自己身侧，可突然感觉到，自己衣角被扯了一下。
他单穿了一件破棉絮的马甲，里面的夹棉衫是前几年在地摊上二十块钱买的水货，很容易就被扯脱线，男人抱着女孩从他身边擦过时，女孩轻轻一扯，攥走他半点衣料。
他看着自己的衣角，突然浑身的血液都停住了。停住了，耳里的声音被无限的放大了，四周窃窃私语的人声，女人那嘶哑的哭喊声，奔跑的男人那粗壮的喘息声，最震耳欲聋的只是那撕裂衣料的轻轻一声。
“撕拉——”
女人的哭喊声停住了，因为她看见路边正蹲着的男孩突然就追了上去，和疾驰而过的出租车一样快。穿着鞋跟子被撇了半截的棉鞋，仿佛一头被抢了食物的疯狗。
他跑得不光快，还能避开路上的行人。追过了两个红绿灯之后，和那个黑衣男只有不到几米的距离了——就在一把能抓住男人的距离时，路口突然撞来一辆大货车。
男孩肾上腺素疯长，整个身子无意识地往下一滑，顺着飞驰的车底滑过去，扬着灰尘的车轮擦过他头顶，像场慢镜头的动作。
整个视线里骤然一黑，黑的沉寂。
听得到车轮践踏地面的轰鸣，脚下鞋底板和地面摩擦，疼痛，然后是重见光明。
马路牙子上太阳热咧咧的，把他的眼睛熏的快要流下眼泪。
还活着。
赵小俄继续往前追，在路口的转角处终于抓住了那个男人，把他狠狠地踹在地上。
女孩被甩出，却在下一秒被稳稳接住。
“小心。”
赵小俄一手撑着女孩，把她扶稳了。
他转过身又给了男人两脚，才解下自己的裤带，一只手把他提起来，摁在旁边的电线杆上，另一只手用裤带给男人的双手绑了一个结实的死结。
男人脸上就是俩大写的惊讶，他结结巴巴的说：“这位哥，你，你练过？”
“你猜猜？”
他面无表情地抱起小女孩，转身往那路口走去。
那位女人还焦急地站在商店门口张望，一看他过了马路，破涕为笑地迎上来。
“谢谢，真的谢谢，太谢谢了，要不是您好心……”妇人还在不停的感谢，连带着那小女孩也破涕为笑，甜着嗓子说了声“谢谢哥哥”。
“与其在这里道谢，不如看紧自己的小孩。”赵小俄从小女孩手里取回那截破布。
妈的，真肉疼，补补应该还能穿。
这时，远处警笛的蜂鸣声迅速逼近。
“妈妈，你看！”小女孩吓的躲在妇人怀里，“好多警察，他们是来抓刚才那个坏叔叔的！”
赵小俄刚想回头看，脑袋上就被冰冷的铁物抵住了。
来得倒快。
少年轻轻的举起双手，转过身，自觉的将额头贴在黑洞洞的枪口上。
“砰！”
他和穿着警装的男人对视着，恶作剧般地道：“开枪啊。”
关汉钦收回枪，只是摸了摸耳垂，男孩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他俯下身子，冷冷地望进男孩的眼眸里。
“你从市中心一路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义勇为？”
男人从他兜里取出手机翻看着。
“我就是来买个饭团。”赵小俄也不嫌脏，懒懒地躺在地上，“顺便拿回被抓走的衣角。”
他诉苦似的把兜里的布料亮出来，又扯了扯自己残缺的衣摆：“衣服被扯坏了。”
“你想逃。”男人说的是肯定句。
“我没想逃。”赵小俄狡辩。
“你没想逃？”
“我真没想逃。”
“你把手机卡你没想逃？”
关汉钦把手机亮开，举到他面前。
赵小俄想了半天，心虚地说：“我爹三岁时给我算过命，说我命里和手机卡犯冲。”
“那你还和警局犯冲，非要翻墙跑？”
刑警队长看起来是对这个敷衍到不能再敷衍的解释很不满，他提起男孩的衣领，压抑着怒火问。
“你再想想，你他妈是不是和我犯冲？”
赵小俄吞了把口水，喃喃地说：“不能吧，我爹没有告诉过我和这么俊的小哥犯冲啊”
关汉钦一怔，随即胸腔里生出一股无名火。
很难想象世界上会有这种厚颜无耻的人。
“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拿出明晃晃的手铐，拷在少年的双手上，又在手铐中间绑了一根尼龙绳。
“又要拷诶？”赵小俄瞪大眼睛，“关队长，你这是干嘛？”
“防止你逃跑。现在跟我滚回警车里。”
男人命令道，遛狗一样拉着少年往路边的警车走去。
赵小俄表面一副苦兮兮的模样，那双手却已经绕过男人的腰去摸他口袋里的钥匙。
“做什么？”
关汉钦有了提防，使劲去打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却没想到这一打，银色的钥匙哐当落地。
两人争相去捡，但谁都没便宜谁，眼睁睁看着那串钥匙滚到井盖里了。
赵小俄反应迅速，心虚的缩了缩头：“诶，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呢？”
关汉钦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破损的井盖。
“那串里面还有我家的钥匙。”
少年愣住了，憋了半天没憋住笑，只好下了狠心掐住自己的半边脸，含含糊糊的对他道。
“节哀。”
警车里，林婉晴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递给关队长一瓶水：“辛苦啦，那个偷小孩的已经被小张他们带过来了，听说是个惯犯，还有案底来着。”
小姑娘又侧身对着赵小俄道：“出来抓你还买一送一呢。”
“狗屁的买一送一。”赵小俄不服气，“是我见义勇为把那个损色抓住了，不然人早跑了。”
“就你？你自己跑路都来不及呢，你还去救人？”
两人正吵着，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哥，你也在呢！”
原来是那个偷孩子的，他亲热地扒拉着车窗：“我寻思你身手怎么这么好，原来也是个出来混的，同道中人啊。”
赵小俄脸都气绿了，一把升上了车窗，大吼道：“滚，谁他妈和你同道，赶紧滚！”
“晦气。”男孩嘟嚷着。“社会败类。”
关汉钦有些汗颜。
真正的社会败类正坐在警车里，手上还铐着银环，骂骂咧咧的。
真正的社会败类还不觉得自己是社会败类。
他有些心痛的捏了把眉心，随即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对话。
“局长。”
有外人在，他老老实实的摆出了官用称呼。
“这人我管不了，能不能找人给他关起来，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你当他是物件呢？”关汉山也是很无奈的语气，“现在人找到没？”
“人在这里。”赵小俄老老实实的回答。
对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长久的无话了。
活一把年纪的关汉山，也很难有这种无语凝噎的时候。
“这也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你必须执行任务，将人看住。”局长稳了稳神，摆出工作时独有的严肃和说一不二的态度，“一天二十四小时，你就要把人看二十四小时，我要确保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每天能活着到警局来。”
“上面最迟三个月就要收网了，我不能容忍这期间汉城有任何问题，听明白了吗？”
关汉钦默默地听完，低声道了一句：
“明白。”
对面挂掉了电话。
面前吹着口哨的少年正把玩着那根尼龙绳，企图在自己的手上套出一个翻花绳，但因为双手之间的距离实在有限，才不得不苦恼地放弃。
男人收回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才开口道：
“你为什么跑？”
“啊？”
“我问你为什么跑。”
“我？为什么跑？”
赵小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被他的话惊到了，随即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你相信我？”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你是在相信我吗，关队长？”
关汉钦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绝对要冷静。他是个刑警，是个人民警察，不能靠暴力解决问题，这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捏紧藏在身侧的拳头，感受到指尖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温度。
“你答应了，就要做到。”
赵小俄放下手里的绳子，转头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嘴角的揶揄再也隐藏不住。
“关队长啊，不是我说，你也忒单纯了，我说你就信，那你和狗有什么区别？”
关汉钦忍不了，再也忍不了。
“可是你都答应了！”他攥着面前这个该死的东西，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你告诉我，你不是答应了吗？你答应了为什么不做到？你说的合作，你说的诚意，这就是你的诚意！”
车里顿时陷入寂静，前头开车的警员吓得油门都踩不稳，向来多话的林婉晴也低头翻看着手机，没有人敢多管闲事。
关队长发起飙来和发疯也没什么区别。
但男孩脸上却毫无惧色，只是慢慢地打量着他的神情，然后镇定地问道：“关队长，请问你现在是在命令一个犯人去答应吗？”
“我是个重罪刑犯，也就是你认为应该下地狱的畜生，你认为一个畜生有必要去遵守那些狗屁合约吗？”
“想当然的觉得自己说话别人就要遵守，可抱歉啊，关sir，这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做乖乖宝宝的，像我这样的坏人，可数不胜数啊，你跟我谈信任，远不如多让利我一些。”
“我答应，只是为了能够逃走，如果你连这些都想不明白的话，还是趁早辞了这份工作吧。你根本不配当刑警，也不配坐在这里和我谈判。”
“告诉你爸，去找个脑子聪明点的人。”
男孩轻蔑地笑笑，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挨了一拳。
重重的一拳，直接把他打翻在后座上，脑袋磕在车窗，发出“咚”的闷响。
“关队长！”
林婉晴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去拉他，“你这是干嘛？别跟一个疯子过不去啊！”
男人置若罔闻，对着那张半边肿起的脸再次挥下拳头。
一拳，两拳，三拳……三拳……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林婉晴和另一个警员拽开后门，拼命地拉住了他。
面前的赵小俄静静地瘫在靠椅上，鼻青脸肿，惨不忍睹，嘴角还渗着半星血迹。
他轻轻地喘着气，起伏的胸膛像潮汐，像山峦，像黑夜里蜿蜒向远方的高速公路，像白昼里棱角圆润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