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赵小俄头很痛。
他现在坐在审讯室的铁椅上,手上拷着镣铐,无聊的把两只手间那根铁链甩的哗哗作响。
外边传来很多杂乱的脚步声,高跟鞋,皮鞋,运动鞋,布鞋这些声音演奏着某段忙碌的交响乐,但欣赏者却只有他自己。
不用去思考就能联想到门外的走廊上,身材轻巧的女警官踏着高跟鞋,手里紧紧抱着一沓刚印的资料,油墨味很重。那叠资料上也许印着他的个人信息,教育学历,犯罪经历。
女警官的脚步一顿,停在一个人面前。
那人穿着皮鞋,应该是很不错的高档皮鞋,踩在地上沉闷低调。脚步声停在门口,纸张翻动的哗哗声。
赵小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油墨味,很重的油墨味,还有从那个正站在门口的人散发出的某种香水味。
“操”赵小俄暗骂道,“还搞这种小资情调的东西,真是个骚包。”
脚步又重新响起来,他猜测那人背靠着门在看资料,大略扫了一遍之后,转过身来面对着门口。从背部离开墙壁的轻微摩擦声可以估算,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左右。
片刻,门外果然走进来一米八出头的男人,手上拿着沓油墨味飘香的纸张,他飞快地扫过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没错,赵小俄是个犯罪天才。
无论是从视觉,嗅觉,听觉等人体感官上,还是头脑里的犯罪基因来看,他都是个无与伦比的犯罪天才。
有人说,罪犯是天生就有犯罪潜质的。
从著名的伦敦开膛手杰克,到骇人听闻的食人魔汉尼拔,又或是韩国的素媛案中受人唾骂的赵斗淳——人们将这种人成为变态杀人狂,或是“冷血症”。
他们冷血,对人性毫无保留的践踏,对法律肆无忌惮的蔑视,对生命从容不迫的主宰,是隐藏在社会中的败类。
很不幸,他就是这些天生的社会危害分子里的一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爸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他妈是个莞窑子里的鸡女,他是被父母抛弃四处流浪的小杀人犯,浑身上下流动着不安分的血液。
所以他就是个坏蛋,天生的,必须的。
“赵小俄。”
男人轻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少年懒懒的抬头,轻佻的丹凤眼尾间上扬,浅棕色眸子清的像抹潭水。
“男,十八岁,初中学历,父母双亡。”
男人坐在审讯台对面,上下打量着他。
“你这是三进宫了吧。”
赵小俄轻轻的把自己手腕上的银铐磕在桌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对。”赵小俄点头,睨视着面前的男人。
资本主义的混蛋,长得倒是衣冠楚楚。
“你知道自己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吗?”
“知道啊。”男孩坦荡的答,“要么死刑,要么无期徒刑呗。”
警官满意地笑了笑,似乎是很赞同他说的话:“你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清楚,像你这样的人,死一万遍都不足惜了,但……”
赵小俄扬了扬眉:“但?”
“但是,我们常说,永远有第二条路,就看你愿不愿意去走。”
警官脱下警帽,从衣领里抽出自己的执照递到赵小俄面前,好让他看的清清楚楚。
“认识一下,我叫关汉钦。汉城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也是负责你的审讯人。”
“你也许不认识我,但对我来说你是老朋友,我接手过你的十几个案子,每一件都没办法破得明明白白。”
“但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聊。”
警帽下是一张出人意料的英俊的脸,如果不是正在经历审讯,他会以为这个男人出现于某个电视剧里,应该还是晚八档小姑娘们喜欢的泡沫剧。
这张脸他是有印象的,在硝烟弥漫的废弃工厂里,在他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看见的就是这张帅到有些离谱的脸。
“你是把我抓进来的那个混蛋?”
男孩眉梢间多了几丝阴冷。
“停。”关汉钦收回证件,淡淡的道,“我不是来找你干架的,相反,我是来救你的。”
“你?救我?”
赵小俄狐疑地瞅着他。
男人递过来一份文件。
“这些资料上有你所有的犯罪记录,众望所归的,是罪证确凿的无期徒刑。”
“但现在你面临着两个选择,也就是我们说的——有另外一条路。”
赵小俄边听边翻看着,大大小小和他有关的案件都被罗列在打印纸上。
“一,乖乖在龙虎山把牢底坐穿,说不定还能无期转有期,老当益壮出来好好服务社会。不过龙虎山监狱待遇不是一般差,毕竟都是关押像你这种重罪刑犯的,说不定刑满的时候就只剩个骨灰盒了。”
“二,我们可以保释你人身自由,暂时缓刑,如果你表现好,免刑也是说不准的。”
“有这种好事?”赵小俄饶有兴致。
关汉钦笑了笑,突然从他手里抽出那沓纸,三两下就撕碎成无数纸片。
他轻轻的一抛,纸片就飞到半空中,散落在不大的审讯室里,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
“只你一个点头,这些就会灰飞烟灭。”
在漫天飞舞的纸片里,男人也靠在桌上和他对视,贴着铁栏看着他。
“而你,只需要做点小事情。”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们要我做什么?”
男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道。
“无期徒刑就在那儿,但是帮我们警方做事却能一劳永逸,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少年垂眸想了片刻,在窗外投射进来的日光里,他的眼睛里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只有长长的睫毛垂下的阴翳遮住了眸光,像一只黑蛾的两片翅膀。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男人反问他,“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是你?”
“我的天赋,从来只忠于我自己。”
赵小俄抬头,轻轻的道。
“如果犯罪也是一种天赋的话,我只能把它用在我身上,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想去帮。你们警方想让我帮忙办案,我是做不到的。”
“你真的,觉得能救得过来?”
他轻叹一口气,眼里是浓到化不开的阴翳。刹那间,关汉钦从他眼里看到了茫然的自己,看到了轰鸣的列车呼啸而过,卷走了身边唯一的温存,看到自己哭了,伸出手却碰不到流逝的生命。
看到燎原烈火熊熊燃烧,吞噬了一切。
“……救什么?”关汉钦问。
“羊。”男孩漫不经心地答。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羊是什么东西。”男人握紧了双拳,坚定地看着他。
“但是能救一只是一只。”
“真傻……”男孩嗤笑一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但就像你们说的一样,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我同意。”赵小俄隔着铁栏杆,望着他道,“你说的第二条路,我很感兴趣。”
……
男孩被警官领出审讯室,乖乖的跟在他身后,脚上拴着的脚铐随着每一步轻微走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关汉钦把他领到二楼的某个房间,之前在车上见过面的小警花正坐在里边,看着他签完了密密麻麻的合同之后,为他解开手铐和脚铐,并换上了某种银色的手环。
“这是什么?”
赵小俄疑惑地瞅了半天,只看到上面是银白相间的条纹,闪烁着暗蓝的光泽。手环是某种软铁做成的,戴起来不特别硌手。
“试试看。”林警官在一旁的柜子里翻找着,取出了个黑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件银色小饰品和说明书。
关汉钦接过,对着说明书在手机上捣鼓,然后把小饰品戴在耳垂上——是个耳钉。
他轻轻点了两下耳钉上的银珠。
男孩感觉手脚上突然传来一阵酥麻的电流,紧接着无意识的跪倒在地上。
“要自由就得有代价。”林警官站起来,躬下身子俯视着地上的少年,“这是上边为你量身定制的东西,戴上它就意味着你是我们市局的人。”
“所以,你现在很荣幸的变成我们关大队长的小奴隶啦。”
林婉晴笑的一脸单纯,凑到关汉钦面前提醒道:“关队,如果耳机不在身边的话,这个软件也可以起作用哦。”
“看,这个是低档。”她手指一点,地上的男孩惨叫一声。
“这个是中档。”
手指再一点,惨叫声大了一些。
“这个是高”
“算了。”关汉钦收回手机,“别把人弄死了。”
林婉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角却勾起一抹奸计得逞的坏笑。
“那我就先去忙啦。”她挥挥手,蹦蹦跳跳的走到门口,“待会见,关队。”
“还有,小奴隶加油哦!”女人对着地上了无生气的男孩抛了个飞吻,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赵小俄从地上扑腾起来,恶狠狠的对着女人婀娜多姿的背影比中指。
“那娘们绝对是故意的!”
而关汉钦目光沉沉地盯着这个几天前还在逍遥法外的小通缉犯。
他没日没夜奋斗两年,和这个刚成年的小家伙斗智斗勇,就是为了把他绳之以法。
父亲说,这第二条路是上面的意思,具体是哪个上面他不得而知。但只觉得气恼——自己辛苦两年的结果就这么功亏一篑,该被绳之以法的人却能仍然能够混迹在社会上。
这对他手底下无数惨死的人命和自己,都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怎么恶狠狠地看着我,这么恨我?”
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静默地打量着他,从头到脚。
“关队长。”男孩咧嘴笑,“之前在审讯室的时候,你脸上表情蛮奇怪的,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关汉钦冷冷地道。
“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男孩依旧保持着得体笑容,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不满。
“我希望我们能够相对坦诚一点,这也是我愿意参与合作的基本条件。”
关汉钦听出他话里的威胁。
男人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道:“一件以前的事情。”
“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吗?”
“……嗯,和我的亲人有关。”
“是谁?”
男人脸色有些难看。
“你问的有点多了。”
“看来关队长对我没什么诚意啊。”男孩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不大适应这合作,要不我还是乖乖回我的龙虎山去吧。”
关汉钦眉头一皱,紧接着发现自己被试探了,他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了男孩纤细的脖颈:“小东西,我劝你最好老实点。”
“看来我的选择,真的对你们很重要啊。”男孩皱着眉头,苦恼道,“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呢?我这个小东西,也是十分纠结呢。”
关汉钦咬了咬牙,低声道:“我哥。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最珍重的人。”
“噢,那么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死了,死于一场事故。”
“真遗憾。”男孩轻轻笑了。
关汉钦不知道他是怎么笑得出来的,明明是那么悲伤的事情。
明明每个人都该对死亡抱有敬佩和缅怀,都能下意识的联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幸,可他居然还在笑,笑得那么轻佻。
关汉钦心脏莫名的颤了颤,惊恐的情绪如同丝丝黑墨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被他的胸腔搅混了。
赵小俄诡异而隽俏的脸庞迎着阳光,金色光芒下近乎透明的肤色看不出像个活人。脖颈处有青蓝色的血管凸出,狰狞可怖。
他冷冷地看着关汉钦,上挑的眼尾扬起了无数轻蔑,一分不差的落在男人的脸上,肩上,脚尖,竟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应该下地狱。”
关汉钦听见自己用沙哑而发抖的声音说道。
“是吗?”
男孩问道,潭水似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但他笔直站立着,刺眼的日光从脖颈处横断,将身体切割成明暗的两块。
金色的断头台,仿佛手起刀落,他的脑袋就会在一片血雾里掉落下,直直摔向地面。
可他却那么大无畏,像个即将赴死的英雄。
“我也这么觉得。”他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