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外冲突
云城今天热闹非凡，天空中踩着飞剑划过的人如流星般众多，都是来给云城最大的家族，陆家的家主陆鸿信贺寿的。
街上熙熙攘攘，许多普通人也出来凑凑热闹，沾一沾喜气，仿佛与有荣焉，到处都是一片祥和昌盛之气。
城外不远处的山上，此时也比往常多出一些喧闹，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围聚在一起，手里还都拿着家伙事，只是身上都是灰扑扑的，脸上大包小包，惨不忍睹。
为首之人满脸戾气，忍着痛拽掉最后一只在自己脸上疯狂挣扎的蜜蜂，又摸了摸脑袋上鼓起的大包，心中的火气越烧越旺。
“都给我去找！我还不信了，这瘸腿小子是泥鳅？滑不溜秋掉进土里就没了？”
“对，这小子不能修炼，这么短时间跑不远，肯定躲在附近。”另一人附和。
“嗯！啊摁宁挨唔零！”一个肿成猪头的人含混不清地说。
几人简单商议了一下，就各自选定一个方向追去。
待他们走后片刻，一个小脑袋试探着从大树后伸出，这位置离刚刚几人所站之处也就十几步远，得亏那几人气火攻心，一时犯了灯下黑的错误，才没发现他。
好险好险，望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少年庆幸地拍了拍胸脯，有些踉跄地走了出来。
“幸好我早早逃了出来，不然不知道又要被抓去干什么脏活累活。”少年撇着嘴低声抱怨。
他的眼下有一抹淡淡的青黑，很显然他已经数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少年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一点疲惫的模样，不过他并没有坐下休息，而是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片隐秘的空地。
少年熟练地找到一个小土坡，那里有一块普普通通的大石头，他吃力地搬开石头，地上露出一个小洞，洞内静静躺着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包。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拿了出来，轻轻地拍掉上面的尘土，他将布包放在地上，打开一看，顿时满眼都是笑意。
这里面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物，相反，都是些常见的刀剑。
而且它们大多锈蚀严重，或有缺口裂痕，不难看出是别人丢掉不要的，可少年却把他们当个宝，喜欢的紧。
少年的手指从一排刀剑上划过，最终停在了一把锈蚀不太严重的剑上。
握住剑柄，并指拂过剑身，少年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凛然的身影。
那人手持一柄清亮长剑，身形矫健，如游龙般肆意挥洒着。
光是想想，少年便精神大震，先前的疲劳瞬间一扫而空。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激动的心情，在原地站好。
练武，最忌三心二意，要专注。
他在心中默念着，片刻之后，他的心情已然平复，脑海中不再有其他。
他将脊背挺直，紧握剑柄，下一瞬，力达剑尖，猛然向一个方向刺出。
剑身划破空气时发出的轻微声音给了少年极大鼓舞，他满眼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它与剑身程一条笔直的直线。
稳，且准。
但是还不够稳，不够准。
这已经是少年无数次练习的结果，他终于……到达了普通人的水平。
“一。”
少年收敛心神，动作顿了一下，收回剑，又重新刺了出去。
“二。”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不知疲倦。
直至日头偏西，他的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衣服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当牙缝中挤出最后一个字时，只听“咣当”一声，长剑落在地上。
极度的酸胀感让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撑住……他咬牙对自己说，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的话，还谈什么修炼？
已经脱力的身体完全是凭借着一股不甘心的意志苦苦支撑着，少年绝对不想看到自己一松懈就腿软躺倒的画面。
时间缓缓流逝，肌肉中的酸涩感似乎也变得缓和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少年吐出一口浊气，拖着那把破剑摇摇晃晃走到树边，抱着剑坐下。
这下他是一点也撑不住了，刚一坐下，一股强烈的疲倦感便袭上心头，上下眼皮直打架，反正他也不打算回去了，干脆就在这过夜吧。
少年并不嫌弃树干的粗糙，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无数片段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有他成功修炼的，也有他潇洒练剑的，最终定格在了一张清正沉稳的脸上。
“你是我的骄傲。”
那人缓缓说道，眼中满是欣慰。
是！是！我会的！我会是你的骄傲！
少年迫不及待地回应着，连梦境外的他，脸上都浮上一层兴奋的红晕。
“醒醒。”
“嘿……嘿嘿……”少年无意识地张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醒醒……”
“别吵……别吵……”
少年感到有人正在轻推自己，但沉浸于美梦中的他并不愿意醒来，推搡了两下含含混混地说着：“还没……夸够……夸……嗯？！”
呓语的最后是一声是变了调的惊呼，因为少年终于想起，在这荒郊野外能找到自己的，似乎只有那几个人。
美梦瞬间破裂，来到冰冷残酷的现实，少年浑身一凛，几乎没有过脑，便猛地一拳打出。
来人没想到少年反应这么大，偏头轻松躲过了他这“绵软”的一拳。
少年这下彻底醒了，二人目光相接，霎时都怔住了。
少年怔住是因为对面不是什么凶狠壮汉，而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虽然年纪尚小，但眉秀鼻挺，容貌清丽端方，一身白衣冷冽，还披着一件黛蓝色的斗篷，很简朴的穿着，却显得清爽宜人。
只是，她的斗篷上有几处明显破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少女手中还拿着一把与身形不符的长剑，清浅的眼眸正凝视着他，除了疑惑，还有几分怔愣。
因为这少年睁开的眼睛中竟有一只浑浊不堪。
他的眼睛？
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少女立刻收起了眸中的讶异，礼貌地向少年伸出一只手：“抱歉，吓到你了。”
她的声音有一种同龄人少有的稳重平静，让人不自觉便有一种信服的感觉。
少年刚刚睡醒，眼中还有些茫然无措，但看着面前这只白皙的小手，加上少女那一本正经的道歉，任谁都能感受到她那直白的善意。
少年这才后知后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缓缓露出一个友善客气笑容。
他当然不敢真的握住少女的手，只是虚虚地搭着她的手指，另一只手扶着背后的树干，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身。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少女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右腿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他竟是又瞎又瘸？！
顿时，一股欺负了残疾人的愧疚感如洪水猛兽般袭来。
为表歉意，她五指收拢，轻柔地握住了少年的手，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中主动将他拉起。
少年显然没想到眼前的少女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刚刚睡醒的他还有些腿脚发软，被这么一拉，失去了树干的支撑，顿时重心不稳，向前倒去。
他只觉得眼前一晃，鼻尖便触到了柔软的布料。
全拜这条瘸腿所赐，少年总是习惯性的将腰弯下一点，以降低自己的重心。
然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少年与面前的少女有了一个微妙的高度差，加上这么一摔，就是那么巧，正正好好将脑袋埋在了人家的颈窝处。
“啊……啊……”
少年的瞳孔剧烈震颤着，一丝火花在脑中擦亮，瞬间点染了他整个脑袋，让他整张脸都涨的通红通红。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却好像毫无所察一样，与她看似冷淡不好接近的面容相反，她的举动相当直接大胆。
她甚至还抓住了少年的另一只胳膊，以一种几乎将他抱住的姿势，语气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极近的距离让少女如兰的气息喷洒在少年的脸上。
“没、没事！没事！”
少年几乎是从她怀里弹开的，“嗖”的一下蹿了出去，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将后背紧紧地贴在了树上，试图以此来汲取一些微弱的安全感。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少年觉得脸上烧得滚烫，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洞把自己就地埋了，可理智又告诉他，面前的少女不像是普通人，这个时候能来云城的，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来干嘛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定定神，这才敢偷偷抬眼去看，可这一抬眼却见少女清亮的双眸正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
“！”
少年就像被她的目光烫到一样迅速别开脸，完全不敢与她目光相交。
“你……您……咳咳……”少年抬起右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试图让自己脸上的高温降一降，他咧着嘴整理了一下混乱的语言，磕磕绊绊地说道：“您是、是来贺寿的客人吧。”
少女见他没事，心中稍定，她微微点头，一本正经地向少年解释道：“我与师姐奉师命前来贺寿，中途走失了，听到这里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想向你问路。”
“哦，原来是这样啊。”少年脸上的红色终于褪去了一点，少女的说辞也让他记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于是，就像重复了无数遍那样，他熟练地弯下腰，脸上堆砌出热切谄媚的笑容：“哪能让您自己走啊，我就是陆家的下人，名叫陆远清，您跟着我就成。”
说罢他伸手让出侧面的小路，示意少女跟上，少女却没动，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下：“你的剑。”
陆远清一拍脑袋，差点忘记这茬了！怎么尽是些丢脸的事，他的脸又有变红的趋势了。
他还是有很深家族荣耀感的，再怎么说他也是陆家的……下人，怎么可能在前来贺寿的宾客面前承认那把破剑是自己的。
“您误会了，这不是我的剑！”他有些急切地解释着，却越解释越乱，“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剑呢，就是路上看到，捡来玩玩的……”
他碎碎念着走了过去，一脚踢开了那把破烂的长剑，似乎完全不认识这柄自己曾经摸个不停的“宝剑”了。
“让您见笑了，请随我来吧。”
少女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滑稽的动作，并没有戳穿，她迈开步伐，不疾不徐地跟在陆远清身后。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贺寿的？”少女想起先前陆远清的询问。
“这个时候来云城的都是来贺寿的，我这几天都忙坏了。”陆远清虽然一副很苦恼的样子，眼睛却亮亮的，好像很高兴。
他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光昨天来的就有无念山庄、四方城、百炼堂……不知姑娘是哪一派的？”
“我师承观月楼。”
“哦……”
与那些赫赫有名的势力相比，“观月楼”这三个字就显得陌生多了。
陆远清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也并没有想起观月楼是何门何派，不过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完成，他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异样神色，只接着问道：“那姑娘贵姓啊？”
“姓洛，名叫水寒。”
“原来是洛姑娘，这名字起的真有意境啊。”陆远清随口奉承道。
没想到的是，洛水寒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也跟着回了一句：“你的名字也不错，远山清水，宁静淡泊。”
这下陆远清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摸了摸鼻子，眼中颇有几分惊喜之色：“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的名字。”
洛水寒面对陆远清投来的目光，面色坦然，毫不作伪。
这让陆远清对她的印象大大提升，本以为前来贺寿的修士都是些十分高傲的存在，没想到还有像洛水寒这样平易近人的。
虽然一开始闹了些笑话，但总的来说，她还是一个秉性善良，很好相处的人。
陆远清因她真诚的夸奖而有了一丝小小的雀跃，他的眉眼弯起，这次的笑不再客套，而是发自内心。
洛水寒虽然有些不善察言观色，但她还是发现，在自己一句话之后，面前这个少年似乎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连腰背都有些挺直了。
这样的少年，比刚才强装谄媚的样子要可爱不少。
洛水寒似乎也被他感染，眉眼柔和了一些。
二人继续边走边聊，这次的气氛要轻松的多。
作为自己在云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洛水寒自然而然地对陆远清有了一些亲近之感，当然，在那副一本正经的木然面容之下，陆远清到底能感到几分亲近就难说了。
很快，洛水寒就发现了这个新朋友的一些小动作。
见陆远清的眼神时不时往自己手中的长剑上瞟上那么一两下，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洛水寒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她并不是什么自视甚高的人，于是大大方方问道：“你想看看我的剑吗？”
陆远清自以为自己掩饰的不错，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心虚地摸了摸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洛水寒将剑举到陆远清面前。
陆远清在身上擦擦手，兴奋地接过长剑。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好剑！”陆远清看着剑身上银白冷艳的寒光，忍不住赞叹道，“这清亮的光泽，我只在和岁身上看过。”
“陆家家主的佩剑和岁？”
“对！”陆远清头也不抬地说。
洛水寒歪歪头：“你骗人，陆家家主深入简出，且为人和善，极少与人打斗，你怎么会见过他出剑？”
“啊……”陆远清察觉自己失语了，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啊，我怎么可能见过呢？哎呀，准是昨天累糊涂了，梦里见到了，今天就记着了。”
洛水寒看他说话颠三倒四的，但也觉得有趣，陆远清不想说，她也不追问。
陆远清举起剑，正打算仔细看看，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周围的树丛中陆续蹿出几个人来，正是那几个找人的家仆。
他们几个，从日头正中一直找到日头偏西，心中正憋屈着，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给他们逮到了这只小猴子。
为首的那人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手中的长棍有节奏地敲击着掌心。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进行日常恐吓，却被一声尖利无比的惊叫打断。
只见对面的陆远清忽然惊恐地瞪大双眼，嘴唇颤抖着，“嗒嗒嗒”连退三步。
来人心中冷笑，只道是这小子是终于知道怕了，狞笑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你不是很能耐的吗？”
哪知这陆远清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夸张地捂住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大喝道：“哪里来的猪精！竟能口吐人言！还不速速退去，不然搅扰了陆老爷的寿辰，我一定剁下你的猪头，做成卤猪头、红烧猪头肉、凉拌耳丝、白切猪舌……”
“住口！”那人越听越气，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整张脸也迅速涨成了猪肝色，越发像个卤猪头了。
这边陆远清好像终于听出了点什么，他的手从眼睛移到嘴上，定格在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上：“呦，这是谁啊？陆安啊！这这这！你怎么成猪头了？我都不敢认了！”陆远清夸张地叫着。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他顿时义愤填膺，“走，我带你找家主去！一定让他给你做主！”说着抓起陆安的手就要走。
可陆安就像在此地扎了根，任陆远清怎么拉拽，都像块磐石一样纹丝不动，反而伸手一把把陆远清给拉了回来。
“哦呦。”陆远清跟个小鸡子一样被他拎了过来，“力气挺大啊，看来你身体不错，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就先走了。”
陆远清拍了拍他坚实的胸膛，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转身光速溜走。
“等等……”陆安的声音低沉，蕴藏着怒火。
陆远清表情一苦，兜了个圈子又绕了回来，满脸乖巧地说：“唉……陆安，我知道，你不就想跟我借钱去春燕阁吗？昨天牡丹姑娘还托人给你带了封信，说你许久不去了，可是……可是我这实在是没钱了啊！”
说着，陆远清从怀里掏出一封芬芳扑鼻的旖旎书信。
“什么？你、你自己去春燕阁？”其他人不明真相，顿时骚动了起来。
“闭嘴！”秘密恋情被揭穿的陆安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四周瞬间没了声。
他怒冲冲地上前，一把夺过了那封信，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一角，就被陆安飞快地收起来了。
“手有余香啊。”陆远清捻捻手指头愉悦地说道。
陆安可没他这助人为乐的好心情，恶狠狠地钳住他的手腕：“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那倒不至于。”陆远清一脸的无所谓，他并不觉得陆安会为了裆下那档子事放过自己，说到底也只是想过过嘴瘾罢了。
而且，他现在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人。
陆远清让开身子，露出身后静静等待的洛水寒，他压低声音在陆安耳边说道：“我现在正在招待贺寿的客人，你最好放尊重点，别落了陆家的面子。”
“客人？”陆安上下扫了一眼洛水寒。
作为陆家的家仆，在漫长的日月中，他早就炼成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来人的衣料价值几何。
然而，无论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面前这个少女所穿之物都普通的很。
陆安又看了看少女斗篷上的破损，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能看出的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纷纷出言嘲讽。
“陆安，别听他胡说，来贺寿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有专人接待，哪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让他这个臭小子接待。”
“不知哪来的野丫头，也敢自称客人？我看……你今日偷跑出来就是为了会她吧，说不定、是为了趁乱偷盗府中财物！对！就是这样，不然你手中的剑是打哪来的？”
陆远清听得心头火起：“陆良、陆全，老爷说过，来者是客，你们就是这么执行老爷的命令的？”
陆良冷哼一声：“你别老拿老爷说事，是客，我们自会好好招待，是贼，我们也决不轻饶！”
陆全则抱着胳膊不怀好意道：“你说她是客人，那就请客人把请帖拿出来吧？是客是贼，不就一清二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