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逝去如风
夏去秋来,山脊的夜更冷了,那位慬娘子日日夜夜念叨的阿耶没有出现。
土房里的人越来越稀少,出了木桩后的人,没有再回来。
庄宁和慬互相抱在一起取暖,干草一层层堆在身上,风还是会钻进去肆虐,无孔不入。
本是深夜,却无端响起嘈杂声,庄宁眼皮跳了几下,右,凶。
远处火光晃动,黑暗里出现几根火把,零星火光映红了她们几个人苍白的脸,庄宁脸上冷冰冰,其他人努力缩进黑暗里,仿佛要把自己埋进土墙里才罢休。
那渺小可怜的几张小脸,贴在冰冷的土墙边,害怕得瑟瑟发抖。
铁锁声叮叮当当的被人抽出来,木桩被打开,火光灌了进来,一人手指轻轻划动,庄宁与慬就被拉了出来。
听到慬逐渐远去的求饶哭声,撕心裂肺的喊叫,誓要把一生的哀嚎耗尽。
庄宁心里闪过一丝恻隐,轻轻被拨动了心里的一点什么。
但,很快就消失了,捉不住…
慬就像她曾经幻想过的童年,活成了十七岁的一个梦。
此刻,梦碎!
庄宁被带出竹林,来到二层楼上一间屋子前,被人推了进去,进门槛时被绊倒,直直扑地上,掀起一阵呛人的尘土飞扬。
身上早就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裙,沾满了土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鼻子里里外外,都充诉着尘土的味道,倒是比土墙那股猪圈味道好闻。
一个多月,没有洗澡的身体,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毫不客气的说,现在的她臭到嗅觉几乎失灵,连尘土的味道,都要比她身上的味道,清香出好几倍来。
庄宁很难想象,一具腥臭,无比难闻的躯体,能使人产生什么遐想?
背后的门关上了,庄宁观察这房不大,一几两凳一床,油灯浑沉,微弱的压抑,房里没别人,庄宁挪到凳上坐下,在土房或盘或躺或趴,连凳坐的滋味都快忘却了。
一抹苦笑,要不是背上那伤,估计也不用这般委屈吧,不过这一个月倒是没有那种疲于奔命的危机,这是十三年来最安逸的日子。
很快,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一道身影推门走进来,却被满屋的臭味震惊了,发出一阵阵干呕声,衣袖掩鼻,猛然想退出去,却被人挡了回去。
挡人的汉子带着调侃笑意道:“三当家,大当家说了,这美人是专门留给你享用的,你不得推辞。” 完毕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当家扶额 ,掩鼻大叫:“这么臭,美人?尸体吧。”
汉子嘻嘻怪笑,把门带上。
庄宁暗自打量着进来的人,暗青色胡服,皮质双鱼忍冬纹蹀躞带上挂了三个香囊,一把匕首,一个箭袋一枚圆形玉佩挂饰,他非常嫌弃挡着鼻子,露出两条看着很好笑不协调的粗眉,好像故意贴上去一样。一双带钩桃花眼煞是好看,配上滑稽粗眉显示格格不入,看来是易容过的。黑溜干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
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山匪,倒像士家翩翩公子的做派。
“你!你站起来,背过去。” 语言嫌弃,掩着鼻子的,发布着指令。
庄宁照做。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出乎意外又合情理,只见他右手捂鼻,左手大拇指与食指嫌弃掂起庄宁背后的衣领用力一撕,嘶—喇,两声。
庄宁身上的外裙一分为二,她本是做乡下农妇短装扮,深色粗布衣里,只有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薄衣,透出干褐的暗猩猩血痕,这?倒是让三当家,愣住了。
“你?被人抽鞭子了?”不对,这群莽夫不至于对女子下手后,还敢送到他房间来。心里马上警觉起来。
“是刀伤!” 庄宁很冷静,如实作答,这痕迹是糊弄不了人的。
嘶~唰,感觉背部一凉,庄宁本能用双手护住胸,腋窝夹紧往下掉的碎布,揪着两边分开的胸前布料,不敢动。
往日裹胸的布条缠住了伤口,但一直未愈,丢弃了裹布,现在身上除了被撕的里衣,再无寸缕。
三当家瞄去,那痩削的背部布满大小不一新旧伤口,新伤大概一尺长,新肉如一个个瘤子,翻出,布满灰,会用墙灰止血,是行家。
心里立马有了计较。再细看,刀伤从左肩延至半腰,刀口上深下浅,外黑内红,全是腐肉化脓,没有缝针治疗,这样的伤口根本没办法愈合。
刀伤如此严重还活着,伤口腐败成这样还能忍?这女人不简单。“伤成这样还没死,不简单啊!”
闻言,一惊。庄宁右小手臂横按胸前,左手反手成爪,转身直扣他咽喉,未成,伤口撕裂疼得蹙眉,直冒冷汗。
不过片刻,左手被擒,她的双腿被他膝盖顶住,三当家适才捂鼻的右手,此刻绕过她的肩膀,二指间夹这一片寒光刀片,正对准她的喉。
败了!
庄宁无力反抗,他半边的身体抵住她布满伤痕的背部,动弹不得,她能感受到,他胡服上绣着的祥云纹线突出的触感。
许是庄宁太冷静,他猜出几分她的身份。
“杀手?死士?嗬,这小庙来了阎王爷。你们这批货一个月前劫的,凭你本事,这小庙关不住你的你?在躲着谁?不惜躲到狼窝里来?” 两指一动,右手刀片随手腕,藏回了袖中,右手一掰,把眼前女子双手擒住,把她身体转过来,双目相对。
双手被人在背后锁住,庄宁胸前碎布,缓缓飘落,一目旖旎风光。
三当家双手扣住她的手,胸抵住她的胸,外面看起来像抱着温香软玉满怀。
但事实是,两目冷冷相对视,互相探究着对方眼光中的深深寒意。
这激烈的牵动,让伤口再次撕裂,刺疼的肉紧紧地贴在房里唯一的几案上,她脸色渐变灰白,想不到,命丧于此。
三当家却在这时,放开了她,大步走到床边,抽出薄被,丢给她,自己转身背对着,冷冷道: “你没有本事杀我,我也不想杀你,但是我很讨厌邋遢的人,臭死了。”
嗯?庄宁还在细究他话中何意,伸手接过抛来的被单,将身体裹住,刚包好自己,就被他从腹部抱起,扛在肩上,一脚踹门,奔了出去。
感觉到这三当家手有意的,避开她背部的伤,有一点小心翼翼。心里升起一霎那的暖意,这人看起来并不坏。
刚冒出来的念头和暖意很快被打碎,心里有一个声音响起,你经历了一次次的背叛,十三年怎么活过来的,都忘了吗?心一痛,又恢复到一片冰海。
守在门口山匪呆愣愣的看着跑出来的一人一物?“三三当家这是?”
三当家扛着人跑出来,挤眉弄眼嚷嚷着:“哈哈哈哈,我要去湖边,享受与美人共浴。”一路大步踏出外院,从左侧院子牵出一匹黑马,把人横挂马背,自己一蹬马鞍,跃马叱咤而去。
红日冉冉,黑马才驮回来两人,山匪院落里人影荣荣,都出来看热闹。
一张张猥琐笑靥,眼光下流,偶还传来三当家神勇无比,如此这般的下流言语,三当家则一脸豪色,把所有威武赞美收下。
回到昨晚的房里,地上碎布清扫干净,床上放着一套皱巴巴衣裙。想必昨夜多事之人臆想连连,房门一关,三当家很君子的背对庄宁坐下,庄宁快速的穿上衣裙。
两人很默契的对了个眼色,知道这里时刻有人在暗处,都不多余言语,一盏茶过后,三当家离去。
再次出现,带来了一些外伤药,这里耳目众多,是不可能煮药引起注意的,所以也带了一些制作好的内伤药丸。让她安心在这里养伤,就离开了。
庄宁坐在简陋的床上,这里的环境已经好很多,她也安心的养伤,晚上夜深人静,还可以打坐调息。
庄宁再次远远遇到慬的时候,已经过去七八日慬的眼神变得死谭无波,青紫布满半脸,咬破皮的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处不少结疤的伤痕。
慬一身少女粉色裙子包裹的身体,形如柳絮,单薄又飘零。仿佛往昔繁华,逝去如风,昔人如旧梦!
庄宁心里一紧,犹如她孺子四岁时候的噩梦,流放路上,梦断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