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匪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阿耶清秀的脸,一如记忆中那般,儒雅随和,笑靥如风。他念叨着那两句话,记忆中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孺子顶上的两个小抓髻。
“小硕人,小硕人,祖君唤尔小硕人,皆因你又胖又白,可爱非常。女子唯白难养也,愿孺子如庄姜。”音容笑貌仿如昨日。
“噗!小硕人跑。 ”场景猛变,阿耶面色青灰,七孔流血,修长的脖子撕开一口,鲜红喷出。
“阿耶 不要”
“不要!”
低喃一语,她惊醒过来。
梦魇?好多年亲人久久未曾再入梦了。今昔入梦来,那疼依旧如新。
她一脸的湿冷,那是泪?是血?是恨?
黑暗中,月色盈盈。阴冷乌黑的四周,偶尔传出各种细小的打鼾声、虫鸣声、风声、竹声等等。
兮兮沙沙,参差错落,翩若丝竹之音。缓缓安抚着,心底隐埋的锥心之疼。
无声地叹息,许久不曾这般。
身旁有一人翻身,压在干草堆上,嘶嘶作响,却把她自己吵醒。
黑漆漆里那人摸索坐起来,迷迷糊糊的,小声问道:“小宁怎么啦?他们?他们又来抓人了吗?”声音里带着丝丝惊恐之意。
化名庄宁的她咧嘴一笑,黑暗里看不到她眼中珠光,快速一抹干脸上的水汽,把迷糊起身的黑影轻轻按下,安慰道:“莫慌,莫慌,没有人来。”安抚着眼前的身影。
“是我梦魇了,惊了你,睡吧!今夜,他们是不会再来了。”庄宁的情绪恢复过来,又是那副无悲无喜模样。
“好的,小宁,我睡啦!你也快睡吧。”黑影继续睡下。
很快,再无声息。
庄宁却依然盯着木桩外面的世界,出神。
庄宁,她,彼时的姓名!硕人已逝……她只是那一缕幽魂。
东曦将至,简易土房里,众人渐渐转醒。
土房外,突然开始出现了不少杂乱脚步声。
闻声,土房里的众人皆面露惊悚,纷纷躲到最里面去。
就差想隐入土墙,踪迹全无。可笑的是,那一个个人形在灰黄土墙上却更是显眼。
“小宁”昨夜身边那惊醒的黑影,看着庄宁没动,担心示意她快点躲入土墙边。
庄宁自嘲一笑,自从她逃命生涯的开启,半月前差点命丧,三天前又落入山匪此地,终是能安居养伤。
这一屋弱女怜我,却不知她也如同匪人,不,该是更怖于匪人若知晓她的身份,估摸被吓死。空费一番怜惜尔。
她没动,杂乱脚步缓缓逼近,土房里鸦雀无声。
三两猥琐的身影渐渐从一排风雅竹林中穿出,相映成讽。
“呀~呀~呀~”人未到,声先到。盯着一群被吓得花容失色的猎物,露出猎人一般,高高在上的嘲弄之色。
“哈哈,美人,美人,小哥哥来也。”走近来的几人,个个样丑。上身不穿衫,直接套上半袖,绑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韦带,亵裤下,半腿凸起土棕色肌肉,一腿黑毛,着屐迎来。三两都如此扮相,皆是此等,下流不修。
土屋里的弱女们盯着铁链锁响,木桩门开,不断尖叫连连,低泣呜呜
三名匪人看着躲成一团的女子们,兴起逗趣来,张开大手,状若老鹰,扑向猎物,追赶抓抱去了,倒像孩童玩耍,不过被抓的,后果却是贞洁有失。
昨夜黑影不知何时挪到庄宁身后,身体就立在木桩旁,鼓起勇气,那柔弱身躯并发着这辈子的所有力气,想要冲出这个牢笼。
庄宁猛然察觉到身后人的想法,回手一拉,把身后的人扯住,低语道: “慬,莫动!”
等三名匪人各抱着可怜的猎物离去后,慬发泄般,用力甩开抓紧自己的手,“小宁你为何阻止我?”
庄宁缓缓盘坐在地,刚才一大动作,后背伤口扯动裂开,刺疼入骨,面苍渗汗。
良久才呼出一口冷气,道:“进来时,竹林外围有二十七间两层楼房,最外围土墙旁还有两个大院,更别论那一仗高的土泥墙,你能飞天?还是能遁地?”
慬提着的勇气,这一会,一下泄尽,软趴落地,眼中水珠断线似的滴落,咽声哭泣起来,“那那就如此了?…他们…带走的一个也没回来我我怕呜呜”。
剩下的众人,闻之。同是触动了心弦,皆泣不已
庄宁不会安慰语言,心也如磐石。无奈的低垂下了眼眸,鹤立鸡群。
无悲无喜地盯着地上,一条黑黑长长的蚂蚁队伍,看着蚂蚁在努力寻找着幸运的米粒。
哼!人命贱如蚁。
背部疼痛告诫着她,要活下去。
哭泣断续不止,不知过了多久,慬收住了泪,似在自语,似在与庄宁言语 。
“若知今夕,当初就不该逃婚,但是乳母道,许家家翁荒淫无道,许家郎的阿耶与其继母私通……如此这般我若嫁了过去,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眼神似飘到很远,没有焦点,声音不熄,呐呐自语,“我阿耶为了攀附右相,一意孤行,可怜我啊,可惜我啊,我以为逃一下,半月归家,我阿耶能体恤我,谁知落入匪手,生死无常了”。
生死无常!是啊,美人如花,在尘土里盛开的娇花。养在深闺,享尽繁华,当要为繁华付出代价时,便任性,便以为天下尽负卿!
殊不知,除却生死之别,一切皆不值得一呻。
家破人亡的那种撕心裂肺!孤身一人的那种无边孤寂,那种痛,那种空,久久常伴!
有时曾叹息:生而何意意?死又何哀哀?多少次,也曾想学阿母般随风逝去,每每踏入阴间一步,总浮起阿耶的那句 :
“小硕人跑。”
阿耶……这孤寂人间,还有一遗憾未了。
“阿宁,你不知道,我阿耶最是疼我,我孩提时,摔破膝盖,他一回家就抱着我,不让我走路,要抱着我好了,才能下地走路,说我是他的小糖人,怕化啰,我八岁那年为阿耶做娟巾,一剪刀刺破手,我阿耶心疼死了,说以后不要我做娟巾,还有及笄那簪”
后来一切的一切,慢慢就变了。就如同黑夜的悲鸣,鸿雁嗷嗷声声,哀嚎荡入深秋,却似风过竹林而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