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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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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结束,学生陆续返校,虽然大年前立春,寒气照例阴冷刺骨,刚下课的初一学生王盈,像大多数同学一样,急急地向家的方向赶去,可脚步明显慢于她人,更不用说跳跃奔跑的男生。

    蓝底白条校服里,裹着厚厚的毛线衣裤,加上近来苗条的身体丰满了不少,略显得不够灵活,穿过县政府招待所,就是她小学五年级快毕业时住进来的家。

    房子坐北朝南,前后两间直通,后面过空地三米是一排矮小厨房,一家一间。这里原是县政府机关人员宿舍,一溜两排20套,因新政府那边做了大量两层套间住房,校长在老板那里死缠烂打,才要到了这个空出来的住房,好安置新调来的校领导和骨干老师,王盈的父母又都是县一中高三班的得力老师,从此,她家结束了长期以来两代共居一室的尴尬局面。

    王盈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回头瞧见妈妈也回来了,就停下等着。妈妈林宛教高三语文,她身材中等,不胖不瘦,体态轻盈,性情温柔随和,穿着一身黑色毛料西装,一双厚底皮鞋,高高的刘海和瀑布似的长发显得更加高挑,深色近视镜后面的眼睛炯炯有神。见女儿站在那里不动,边加快脚步,边说:“怎么不开门进去?”

    “妈妈……”

    “什么事呀?”林宛边在皮包里翻找钥匙,边问。

    “我肚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乱说。”林宛不在意地应着,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牛大,手中的钥匙不知不觉掉到地上。

    “你说什么?女啊女?”

    她一把拉过女儿,脸上煞白地摸着她的肚子。

    “你是不是吃了胀气的东西?”

    女儿茫然地摇着头,近月来,她总觉得身体不怎么对劲,很多东西不想吃,吃了还想吐,比以前吃的少,身体还胖了不少,例假也没来,妈妈也没注意这些现象。只知道小姑娘月经初潮后的例假,间隔非常不规律。

    “女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妈妈摸着女儿稍微凸起的肚子,欲哭无泪,极力朝女儿吃坏了东西、胀气一头想,女儿却一声不吭,脸蛋潮红,赌气似的立着不动。

    “还站着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不知什么时候,王盈爸爸王标立在她们身后,听她们的话,似乎出了重大事故。他一脸的焦急,弯身捡起掉到地上的钥匙,把门打开,并把母女一同推进房内。回头四下望望,因为刚放学,家家都有人进进出出,还好,并没有人在意她们的举动。

    王标关好门,把手皮包扔到床上,两间房子两张床,剩下的空间就不多了,一张饭桌,一张写字桌,几把塑料椅,一个衣柜。他接着又把蓝色西服上衣放在床头栏框上,抖踏着发光的三节头皮鞋,映衬着打了充足摩丝的标准三七分头,高高的身材显得有些驼背,为此同事还笑他用情过度。

    他定定神,仓促不安地望望女儿,又扫扫妻子。

    “到底怎么回事吗?”

    王标预感到要出事,心下矛盾极了,既想知道事实真相,又怕知道结果。

    “你问问你的好女。”林宛一个劲地瞪着女儿。

    王盈抬头直望着爸爸,委屈的眼泪连线珠般往地上掉落。

    “死女,你瞪着我做什么!”王标好像被严厉的老师扫灭了气势。

    “她说她肚子好像会动。”妈妈最不愿重复这句话。

    王标一听,立时呼出一口气,冷笑掠过眉梢。会动,起码有四五个月了,应该……忽又怒气冲天,怪不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原来辛辛苦苦十多年的成果,被他人就这样白白的先抢了去,还竟然可以不经他们劳苦功高的父母同意,一块精肉掉进狗嘴里,至今还不知道是哪一只狗。

    他真想打人,又找不到对象,逼急了,又怕女儿闹出什么事,说出更难堪的话。

    “我不管了,你去问。”

    他说着进到里面一间,躺倒在女儿床上,两只大眼睛盯着墙上的1997年挂历年画,金童玉女毛宁、杨钰莹合影。

    “死女啊、死女,快说啊,你想急死你妈去。”

    王盈只是不停地抽泣,像钉子般钉在原地,说什么,怎么说,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许真的吃坏了什么东西,一股气在肚子里运动,这是最好的结果,宁愿大病一场。

    “女啊女,你做都做得出,就说不出,你硬要气死妈啊。”林宛走近来直摇着女儿的双肩。

    女儿除了委屈就是可怜样。

    “不要问了,我这就带她去人民医院。”王标从里间出来,拿起床上的西服。

    “你还不嫌丢人啊,就会添乱。”林宛把怒气撒向王标。

    “哪你说怎么办,死女又不说,就这样耗着,还不如先去弄饭吃。”

    “你就知道吃,没肝没肺,还吃得饭下去。”

    王标被妻子呛了一顿,干脆又进里间翻看明星挂历去。

    母女相对无语,陷入可怕的静默。怪不得近来女儿口袋里总有零食,麻辣豆腐干、辣条、果冻、糖果,零钱还不少,压岁钱一直藏着没用,对,还有那块女式庐山手表,这都是高档货,一般人还买不起,说是地上捡的,真浑啊,竟然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你说,是不是哪个老师?”林宛忽然意识到,决不是高年级的同学,小孩没这个经验和经济,必定是哪个缺德的老师,她在大脑里一个一个地筛查男老师,终不得要领。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

    “你躲到里面死呀,”她冲王标喊,“一定是她班主任,那个新来的,你去找他,平常我见他看女生的眼神就邪。”

    “不是的。”女儿终于开口,焦急地说。

    “不是他,好女儿,告诉妈,是谁?”她由怒气转为心疼,扶住女儿坐到床沿上,小半天了,她自己这才也觉得有点累,双方对峙情绪有所缓和。

    “说呀!”林宛拍着女儿的后背。

    “我真没有。”王盈一脸无邪的肯定。

    林宛失望之余,忽又转怨为喜。

    “莫是得了疝气,这几天你班上搞体育项目,累得这样,”林宛又上下左右摸压着女儿的小腹,“学校运动后,得疝气的学生也有过几例。”

    女儿点点头,母女都往好处想,似乎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了地,喜色弥漫在空中。

    “我不太相信,哄鬼还差不多。”王标反着手,摇着头,踱出来。

    王盈又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一脸的不自然。

    “死女,你又净看我做什么!”

    虽然林宛往好处想,但女儿的话她也不会全信。明天去一趟省城医院,万一有事也瞒得住,在县城这巴掌大的地方,立马全校师生都会晓得,她打定主意朝里喊,“明天一早我带女去南昌,你帮我请个假,把我的课代一下。”

    “明天我也有课。”王标教高三英语。

    “你把课调一下。”

    “我一同去吧,有事好商量。”他有些不放心。

    “不要,一家人走了,人家还不知道我们家出什么事,又要猜七猜八,影响不好。”

    “那你们有事,要及时来个电话,我一天都会在学校。”

    “你去弄饭,我去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林宛出门,看到司法局办公室还有灯光,就走过去,县机关搬走后,原来的办公室楼给了检察院一幢,其它的楼及房间给了零七零八的单位,或没有住房的干职工们住。

    王标知道,她又要去找她的老师了。

    一家三口,一夜无话。

    进贤县距南昌很近,从班车开通到达南昌大学一附医院,却花了母女2个小时。林宛的老师宋铭站在医院门诊前等候。

    “宋老师,又麻烦您了。”

    林宛快跨几步,还像个腼腆的学生,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左肩上的挎包差点掉下来。

    宋铭点头,没有回答,望望两脸通红的女孩,表情平淡又可惜似的转身引她们进去。

    他一身朴素,发亮的皮鞋显得庄严,棉制蓝花格条纹夹克和平整头又显得他仍有活力,刚长出的发根齐刷刷的雪白,再过两年他就要退休了。江西师范大学今年刚撤系建院,他也由系主任改为教育科学院院长。

    王标和林宛是高中同学,1979年同时考入江西师范学院,1982年俩人都分配到进贤县一中教书。林宛是宋铭教授最看中的一名乖巧学生,在学校好动又肯学,毕业后与宋老师一直有联系,老师来县城总会看望她,还经常随手带点东西给她。林宛去省城,如时间允许,照样会去老师家里坐一坐,顺便带点土特产。

    因省城没有什么更可靠的人,有事便自然而然想到了宋老师,老师是个热心肠,只要她有要求,不论什么事,必定会出面,没有空也会挤出时间来。为此,老公王标多次吃醋。

    昨天接到林宛电话后,宋铭通过学生联系到了南昌大学一附医院b超室吴主任,刚好上午有点空,他就亲自过来了,吴主任不知详情,从b超室出来,就叫宋老师到另一个房间。

    “已经四个多月了。”

    “确定?”

    “不会错。”年轻的吴主任见宋老师反应平平,打消了是他做的好事的念头。

    宋铭出门来招手叫林宛进去,让吴主任说了结果,林宛的脸立刻猪肝色,似乎要倒下,宋老师想扶,还是缩回了手。

    “是哪个天杀的,造孽啊!”

    “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宋铭本想劝慰她,又不知怎么说,反而说出了更令人心碎的话。

    “该怎么办呀?”林宛自言自语。

    “问清情况,莫声张,做掉,孩子还太小了,还有长长的一生,”宋铭想了一想,继续说,“要不,先找个饭店住下,要做什么,还请吴主任帮忙。”

    “没有问题,什么时间要做,我带你们过去,宋老师就请放心。”吴主任深表同情。

    “小林,学校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有事电话联系,或直接来找我。”

    林宛木然地送老师出院门,看到老师坐进普通桑塔纳小车,不停地点头致谢。回头看到更加木然的女儿,真想一巴掌打过去,而女儿大有誓死如归的样子,她又软下心来。

    林宛一手拉起女儿到避静的一棵樟树下,“说呀,死女,到底是谁?”

    王盈知道现在瞒不住了,可想起他说的,打死都不能说出他们的关系,自己这么小,玩玩就怀孕了,在她心里确实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这方面的知识,从来没有家长老师教过她什么,只有懵懵懂懂的男女关系,才会有小孩的概念,自己真是倒霉,逃避责任的天性,让她打定了主意。

    “说呀,这是谁做的缺德事?”林宛一个劲地催着问,“你要气死你妈。”

    看到女儿的嘴终于在动,她瞪着大眼焦急地期待着。

    “上厕所的时候,被人□□了。”王盈终于迸出了一句话。

    “在哪里?”

    “在学校。”

    “你又没有晚自习,光天化日怎么可能?”

    “那天天暗又下大雨。”

    “看清了是谁吗?”

    “他戴着口罩。”王盈尽力做着抵抗,这是她一夜想到的最好说辞。

    “就一次?”

    “一次。”

    “一次就会怀孕,有这么巧的事?”

    王盈不再做声。

    “是学生,还是老师?”

    “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是上午还是下午?”

    王盈更不做声,这么多复杂的问题,她根本想不到,真是一句假话要千万句谎话来圆,她再也编不下去,何况妈妈又有一双在她看来孙悟空似的火眼金睛,只有沉默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

    林宛知道女儿的话不可信,但又不能逼得太急,无论如何都要做引产,先住下再说,半上午了,早饭也没吃。她在医院附近找到一家便宜招待所住下,买了几个馒头,吃后改变态度继续追问。

    “乖女儿,跟妈妈说实话,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天大的事有妈妈担着,妈妈是过来人,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怀上的,何况你刚刚发育。说出来是谁,妈妈一定会妥善处理,我们家、你的名声重要,决不会闹出去。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你不说是谁,怎么解决,爸妈和你总不能吃哑巴亏,你说是吧,我的好女儿。”

    林宛强压怒火,喝了一口白开水,润了润干燥的喉舌,“听话,说出来,我们不会跟他闹,医药费、路费、营养费,总得让他出吧?”

    “我要生下来。”

    女儿竟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把林宛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

    “你疯了吗,女儿,你这么小,还要上学呢,生下来,亏你想得到,说得出口,生下来算什么?”

    “我要和他结婚。”王盈大义凛然。

    “和谁结婚啦,是谁你都不说,就算我们不反对,你说出来也好让我们考虑考虑。”林宛诱导着说。

    “万校长。”王盈豁出去了。

    “这个该死的,天杀的,还万校长,这个残疾,真想不到是这个畜牲,你不得好死,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呀,老天这样惩罚我,这个禽畜,有妻有女,快入土的人了,你才多大啊,我的蠢女,你真疯了,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要活活气死你妈去。”

    沉默了一会,林宛急急下楼来到前台。

    “我打个电话去进贤县。”

    “一分钟2毛。”柜台小姐说。

    林宛点头同意。响了十来下,总算有人接了。

    “麻烦你叫王标接个电话。”

    “哦,是林老师啊,我去叫,你等下。”

    足足五分钟才听到,“喂。”王标预感到是妻子来的电话,看看办公室的人都在埋头做事,他捂紧话筒,放心地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是那个该死的万只手,莫声张,你立马带畜牲来南昌,我在胜利招待所,就是一附医院东边,前台电话是0791——7288397,有事联系,我们会一直在里面等,千万莫声张,听到没有,有事见面再说。”

    静下来时,林宛想想还是给在南昌工作的高中同学白飞,发个传呼,半个小时后才回电话。

    “嫂子,你什么时候来南昌了?”嫂子这个称呼,是她和白飞约好的,没有第三者在场时才能叫的,平常叫名字或老师。

    “你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现在新建县办案子,一时半天回不来,有什么事吗?”

    “哦,那你忙吧,也没有什么事,待见面再说吧。”林宛还没有考虑清楚,要不要跟他说这事。

    “你今天不回去吧,我争取晚上赶回来。”

    “不用,你忙吧,我可能会回去,真的没事,就这样了。”

    林宛放下电话,嘴里不停地骂,“这个该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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