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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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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烨双手端着木桶,迅速背过身,慌乱无措地往前走了两步,又莫名往后退了三步直接进了房间。房门几乎是大开着的,刚刚的声响和中药味引的孔老板和老先生纷纷回头。

    下意识的,陈烨往旁边走了两步,正好挡住了许念霖。

    “你做什么啊?拆自己家还不够,还想拆了别人的家?”老先生把烟架在烟灰缸沿,撸了袖子,准备教训他。

    “没有,我就给许念霖送个泡脚水。”陈烨连忙放下桶,伸手拉门半掩着,把自己脑袋卡在门缝里,“来,耳朵在这,给您揪。”

    “揪什么揪。”老先生不客气地拧了上去,陈烨疼地抿嘴,身子悬空蠕动着。

    松了手后,老先生又问,“送完了就出来,关门做什么?”

    “这不是年轻人有两句悄悄话要说嘛,说完了我就出去。”陈烨听到身后声响,又把门关紧了点。

    “随便说几句就出来,不要打扰念霖休息。”老先生转身坐回到沙发上,和孔老板他们继续讨论着晚会节目。

    陈烨紧闭门之前,和孔老板还有一段眼神交流,陈烨理解为要好好照顾许念霖,让她早点休息,为此他十分坚定地点头,意为孔老板放心,他会对她好的。

    房间内。

    许念霖手里攥着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窝在床角,还好她穿得够多,入冬以来,四件衣服打底。

    陈烨推门进来的时,许念霖刚脱到第三件,估计他也紧张,没看清她里边还有件衣服。

    她躲在黑暗里看向房门那边,房门由大开变成条缝,陈烨的大半个身子还留在房间里头,伴随着诡异又滑稽的扭动。

    注意力从疼痛中抽离,全转移到门口,许念霖额头抵在膝盖上,脸埋在胳膊里,窃声笑着。

    但很快,强烈的胀痛大概见不得她开心,便愈发地折磨。许念霖忍着疼,把乱作一团的被子扯到自己身上,从前往后把人全给罩住。

    一片黑暗里,门口不再有声音,静了半晌,门又重新被关上,墙上的开关被按下,光从缝隙里渗进被子里。

    陈烨弯着腰,拖着木桶到床边,看到一旁的衣服,不禁想起刚才因为自己的鲁莽,犯下的尴尬事件。他搬了凳子,守在木桶边,看着上升的水汽,不时伸手试试水温。

    待温度合适,陈烨轻轻扯了一下被子,轻声说,“要不要先泡泡脚,温度刚好。”

    被子下传出了一声闷闷的“嗯”,便没了动静。

    陈烨耐心等着,手一直在水面上拨动,凉了就出到客厅提了个热水瓶,往里头加热水,直到烫手了,又继续坐在一旁等着。

    床角的一团忽地动了动,被子一点点滑落,堆在一起,许念霖抬起头看着床边冒着热气的木桶,又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陈烨。

    “你要不闭一下眼?”许念霖嘴唇惨白,额头挂着冷汗,她现在膝盖疼得不能动,只能一点点蹭过去,姿势难免有些难看。

    陈烨听话地扭头闭眼,听到了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随后又停了下来。

    “可以了。”许念霖的声音突然离近,就在他的耳边。

    他应声转了回来,因许念霖蜷缩的姿势有些愣神,更因她泛红的两膝而错愕,再偏移了点视线,床下角落里散落了几片膏药。

    “许念霖,你到底是想让我开心,还是想让我难过啊?”陈烨侧眸看着她,见她嘴唇干,便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我没想过让你难受。”许念霖缓缓把脚伸进木桶里,褐色的水没过了脚尖,一直到小腿,“就怕你会这样,所以才不告诉你的。”

    “但我现在知道了,还很生气。”陈烨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轻瞪着她。

    “那”许念霖脑袋往前倾了一点,“让你弹个脑瓜崩,就当这事过去了。”

    “过、不、去。”陈烨一字一顿,用力戳了三下她的脸,“你今天全给我交代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没有了。”许念霖摇头,侧眸,扯过一件要换洗的外套,盖住了膝盖和木桶。

    “看着我。”陈烨把凳子摆到她正对面,双手扶着她的头,“真的没有了?除了风湿骨痛,有没有腰肌劳损?”

    许念霖被最后四个字逗得笑出声,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年轻人,身上总得有一处是好的吧。

    “笑什么?”陈烨紧蹙着眉,“我认真的,你正经点。”

    “我除了腿脚不方便,其他的都还算健全。”许念霖有些无奈,“就算老了,最多坐个轮椅,不会瘫倒在床的。”

    “其他的呢?”陈烨表情愈发认真,“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想知道吗?”许念霖把被子裹紧了点,两脚相互搭蹭着。

    “后悔了。”陈烨手下移,帮她抓着被子,“反正这次期末英语也上一百了,我又赢了。”

    “那个赌还能延续吗?”许念霖歪头看着他,“我们只赌了一次。”

    “但我今天做了顿饭,可以耍赖。”陈烨理智气壮,一个赌被他改的面目全非。

    “你耍赖还有理了?”许念霖反手拍在陈烨手背上,“那你以后每考一次一百,每做一顿饭,我都要满足你一个要求了?”

    “我们之前不是这样定的吗?”陈烨问。

    “当然不是!”许念霖又拍了另一只手,气不过还拧了一下。

    “不管,前几天你还说脸皮厚点也没事。”陈烨随意晃了两下脑袋,“你不说我就赖这了。”

    “陈烨!”许念霖大声叫了一句。

    “许念霖!”陈烨不甘示弱,铁定了心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缘由。

    两人无声对峙着,期间见许念霖嘴唇干了,还给递水,发现陈烨手凉了,就拿了件衣服给他盖手。

    中途泡脚水凉了,就暂时休战,给续上热水后,又继续互瞪着。

    长时间不眨眼,眼球受了刺激,陈烨率先酸疼地流泪,自己还没来得及擦,许念霖就已经相当熟练地抬手,擦泪,把手缩回被子里。

    许念霖心软得比什么都快,无论是陈烨是强硬还是示弱,她肯定无条件缴械投降。

    可能她本来的性子就是这样,脾气好,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都听。但把这一想法套用到其他人身上,却严重不符。

    许念霖之前想过原因,最后只用三个字总结。

    她乐意。

    乐意和陈烨说话,乐意和他待在一块,乐意护着他,乐意把自己的事说给他听。

    见他哭就心疼,他要不讲理就服软,任他在自己面前闹,偶尔自己也参与进去。

    几次都差点丢了原则,但好在有一丝理智在拉扯。

    许念霖不止一次说过,陈烨身上有太多她没有的,也是她向往的。如未经世事的孩子般,无邪单纯,温柔善良。

    宠他如宠另一个自己,所以

    他软硬兼施,她软硬皆吃。

    “你听完别哭,身边的东西都是带着热气,没有凉东西给你敷眼睛了。”许念霖为了以防万一,一只手偷偷伸出被子外。

    “嗯,不哭。”陈烨吸了吸鼻子,“我坚强,我勇敢。”

    “想从哪里听起?”许念霖笑了笑,脑子里捋着时间线,“先说我为什么来轶镇?”

    “好。”陈烨点头,不知为何觉得此时手上应该抓点瓜子什么的。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本笔记本,你拿出来。”许念霖朝床头柜抬了抬下巴,“那本贴着很多花的。”

    陈烨拉开第一层抽屉,里边摆着一本粉色笔记本,封面上贴着各色的花型贴纸,看起来被保存的很好,没有折痕,亦没有破损。

    在经过许念霖的允许后,陈烨翻开第一页,扉页上有个陌生的名字,方霖。

    名字后边写着“仿”字。

    “为什么写个仿字啊?”陈烨问。

    “写这本日记的方霖,是我妈妈。”许念霖伸手摸着那个名字,“说准确点,日记的内容是方霖写的,字迹是我仿的。”

    “直接拿走怕被发现,所以趁那个人不在家时,偷偷仿抄下来的。”

    陈烨听到第二声方霖的名字,愣了一下,语气听起来很陌生。

    “第一篇日记,写在我出生当天。”许念霖翻开下一页,里边的字迹歪歪扭扭,不怎么整齐,“写了我名字的由来、含义,对我的期待,最后一句是,希望我健康快乐的长大。”

    “后面的每一篇记录的都是我成长的每一点变化,重点看最后一句就好。”许念霖每翻过一页,都停顿一下,好让陈烨看清楚。

    每篇日记的结尾,都写着方霖对许念霖的期待,和以后生活的美好愿景,但现在的许念霖却与之完全相反。

    日记到四年前突然戛然而止,而最后一句话却有些讽刺。

    希望我们一家幸福美满。

    “写下这一篇的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念霖收回了手,“但看内容,应该挺开心的。但后一天,她就死了。”

    陈烨惊愕地抬起头,紧蹙着眉,喉结随着吞咽滚动了一下,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怎么是这个表情,说好不哭的。”许念霖掖拢了被子,身子往两边晃晃,调整坐姿。

    “没哭。”陈烨哑声开口。

    “那我继续说了。”

    许念霖直接把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整整一页的红字,让陈烨触目惊心。

    上边是她的名字。

    陈烨上手摸了每一个字,凹凸感占满了纸张的每一寸,每字的最后一笔都被拉得很长。

    “这也是仿的。”许念霖合上本子,“原版的这页,纸都被笔破了几页。要不要猜猜是谁写的?”

    “是”陈烨紧握着拳,不受控地抖着,“许许疯子?”

    “嗯。”许念霖点头,“为了方霖,因为是我害的。”

    四岁那年,方霖带着她去逛街,随意在路边打了辆野摩回家,两人座的车,挤上了三人,摩的师傅开车“自由”,一路狂飙,因此也付出了“自由”的代价。

    “撞上辆什么车我不知道,反正他们说挺大的。”许念霖边往桶里加热水,边注意着陈烨,小心措辞,“你相信身为母亲的本能吗?一瞬间,她紧抱着我,护着我的脑袋,最后我只是蹭破了点皮,她”

    许念霖闭着眼,拼命下咽着,脑子努力回想当时的画面,却只有短短一幕。

    “她当时流了很多血,特别多。”许念霖伸出左手遮住了陈烨的眼睛,“明明应该没有力气的,但她却能做这个动作,用的也是这只手。”

    “你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吗?”许念霖放下手,很平静地看着陈烨,“我猜是为了让我不要害怕。不要哭。”

    陈烨快频率地眨着眼,手不自在地放在腿上互捏着。即便许念霖已经说得很详细了,自己却依然难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更别说感受。

    可喉咙却一直哽着,轻轻下咽也变得疼痛艰难无比。

    他根本哭不出来,因为许念霖在扒开伤口时,是笑着的,他又哪来的资格哭。

    “这几天哭够了,不会再哭了。”陈烨吸了口气,又用力吐了出来,浅浅一笑。

    “喝点水,嘴巴都干了。”许念霖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感觉水凉了,便倒在桶里,重新满了一杯。

    “你不也是,你先喝。”陈烨背着手,看着许念霖喝了几口,才肯接。

    “那我接着说了。”许念霖语气比之前还轻松,自己打趣道,“怎么还没说到来轶镇的原因,讲故事的能力有点差啊。”

    “听众表示一点也不差。”陈烨手握着杯子,呆呆看着她。

    “我仔细想想,嗯,想到了。”许念霖又用力点着头,呼吸突然沉了下来,“在医院,我应该是坐在医院的走廊,身边有很嘈杂的声音,特别吵,特别吵。之后就有人推我,说那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但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许念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语气突然有了变化,“有很多人拿手指着我,对我大喊大叫,面目狰狞。最后我哭了,说那是我的错,我的错,希望他们能原谅我。”

    但实际上,所有错都被失了理智的人,强加在她一个人身上,包括那个人。

    许念霖总是有个偏执想法,父亲对孩子的爱,都是爱屋及乌,因为那个人就是。

    被带到轶镇的第一天,许念霖以为换了个地方住,就不会有那些指责她的声音,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所以一整天,她都是笑着的。

    笑着把611号的门推开,笑着拿着长扫帚打扫院子和房间,笑着那个人将一瓶一瓶酒喝下肚,之后就再也没笑过了

    “因为轶镇是他们俩相识的地方。”许念霖膝盖没有再不舒服了,便把水擦干,盘腿坐在床上,“我说过,轶镇其实是癔镇,所以他总是歇斯底里,控制不了自己。”

    “你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安慰自己的吗?”许念霖又笑,“他有病,我不和他计较。”

    陈烨也被逗笑,但很快转为苦笑。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上小学的时候,我几乎都在跑,镇子的每个角落我都去过。”许念霖把陈烨上翘的嘴角拉平,插了句题外话,“不想笑就别笑。”

    “好。”陈烨点头,喝了口水,问道,“后山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找到的?”

    “嗯,大概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许念霖往左边挪了点,靠在床头,“那个时候不敢躲到邻居家去了,就拼命往偏的地方跑,那也是我第一逃了过去,也没有人因此遭殃。”

    “那左手的伤,是为什么?”陈烨瞥着她的左手臂。

    “因为,我想走。”许念霖把手往被子里藏,“具体哪天记不清,只知道那天很冷,特别冷,他”

    像是想起了什么,许念霖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陈烨。

    “怎么了?”陈烨不禁坐着了身子,整个人都僵着,不自觉攥紧了杯子。

    “温馨提示,千万别哭。”许念霖一脸严肃,今晚已经提醒过他很多次了。

    “不会的,放心。”陈烨松了口气,重新弓着背。

    “那天晚上,他也喝酒了,估计意识不清醒了,冲进我房间,把我从床上拉下来。”

    许念霖一直注意着陈烨的表情变化,语气尽量平静,尽量说得平淡,省了中间很多的事情,许多动作,直说结果。

    “之后到了客厅,他让我看照片,就是上次想修复的那张。”许念霖拿出手机,点开修复好的照片,“全家福,唯一一张,但也是在那天被一起丢了出去。”

    “一起?”陈烨抓住了重要字眼。

    “还有我。”许念霖轻声说,“他逼着我看了很久的照片,久到他直接靠着沙发就睡着了。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觉得那晚能跑掉。可惜当时没经验,出门拉门闩的声音太大了,把自己也给吓着了,慌了手脚,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最后把他给吵醒了。之后……”

    之后,那个人让她把外套和鞋子脱到一边,站在门前,而他,坐在客厅拿着空酒瓶,如同玩飞镖似的,一个个扔向门那边。碎片四散,许念霖偷泣的声音像是刺激了他。

    于是地上的长碎片被捡起,朝向的是跪在锋利之上的她。

    “被伤到后,他就把我给推出门了,外带着这张照片,我怕给弄脏就放进睡衣口袋里了。”

    “睡衣!?”陈烨紧蹙着眉,“这边没到冬天都这么冷,你穿着睡衣在外面?”

    “冷静。”许念霖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好后,又接着讲,“那时也是乱走,不知道能去哪?可能是看我可怜吧,正好遇到了刚把超市搬过来的老孔,就被他捡走了。”

    “但是,照片就没那么幸运了。”许念霖把手机递给陈烨,“雯姨帮我洗衣服的时候,这照片在水里浸了一会儿,皱了很多,偏偏就方霖的脸模糊得最厉害。”

    “你们长得很像。”

    陈烨第一次看清许疯子的样子,很年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戴着细框眼镜,脸上的笑可能是因为在听这些事后的心理作用,显得很恐怖,有些瘆人。

    反观方霖,实实在在的美人,面容姣好,笑里都透着温柔。

    “他也这么说,毕竟是亲生的。”许念霖沉下嘴角,“但我对他们只有愧疚,像我欠的债,怎么也还不完。”

    “如果方霖还活着,我相信我们一定是个幸福美满的家。”许念霖拿回手机,熄了屏,“可现在只有支离破碎。”

    “身为他们的女儿,我爱他们。但只作为许念霖,对他们,我……没有任何亲情上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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