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雨中情事

    睇睇回到小白楼一层后面睨儿的卧房，房间里关着灯，睨儿的房间白天是不锁的，睇睇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便推门进去，开灯看了看，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睇睇有一点着急了，她想着睨儿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危险，或者是晕倒了、摔着了。她忙走到后院来找，要是后院再没有，睇睇想着可能真的得报告梁太了，别真出了什么事。

    刚要出门的时候，房间里的铃响了，睇睇忙上楼来到梁太的房间，梁太穿着一件翠色的晨缕，没有躺在床上，却站在窗前。屋子里没有开那盏水晶大灯，只开着一盏琉璃小台灯，梁太道：下雨了，一会可要闪电呢，你去看看后院沙发上的挡雨布是不是盖上了，那沙发不能着雨，着了雨就得全换了。

    睇睇有点奇怪，但还是答应着，问梁太要不要喝点茶，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要睇睇陪她聊会天。

    梁太笑道：没事，把灯关上，去吧。

    睇睇躬身关掉台灯，下去了。

    梁府的后院白天看，修的整整齐齐。晚上看，却有一点可怖，有风吹来的时候，树叶和树枝纷纷摇晃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几只不知道什么的笨鸟，在睇睇眼前的草地上匍匐着，看有人过来，就向旁边侧步一跳，再把翅膀抱在胸前，懒得逃跑。睇睇被那小鸟吓了一跳，但是她不敢喊，这里斜上方的房间，就是梁太的卧室，她知道梁太就站在那，一喊梁太必然能听到了。

    白天是艳阳高照，现在却有一点点落雨。香港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下一会子雨，这就是海边的气候吧。睇睇早就习惯这样的天气，雨不大的时候也不必打伞，木屐在有一点积水的地面踩出啪啪的声音，和雨滴的声音合在一起，像一段小夜曲。

    睇睇走到院子的深处，听到藤蔓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是放在那里的那架沙发。睇睇想着是不是又有什么小兽把那沙发当成了自己的窝，去年冬天，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只黄鼠狼，后来还有几只鼬鼠，不过人一进前来，那小兽们就跑走了。

    睇睇故意放重脚步，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在继续，再走近，居然听到了喘息的声音，仔细听，是两个人。

    在那一架子藤蔓之下，蓝白相间的沙发椅上，两个肉体在缠绕，黑暗里看不清楚是谁，但是从味道和那压抑着但偶尔能传到她耳朵里的呢喃声，睇睇就知道，这一定是睨儿。另一个男人呢？睇睇，在脑子里稍微思考了一下，便想到，这可能是昨天还和自己山盟海誓的乔琪。

    睇睇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是冷雨打在她脸上，让她格外清醒，清醒得知道这是真的。一个是她的好姐妹，一个是她爱的人。

    但是，睇睇想到，自己和乔琪的爱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梁太只晓得乔琪被她迷住了，睨儿更是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所以她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

    思前想后，睇睇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是叫停他们的激动，还是默默退回屋里去睡觉。

    这时，天边闪过一丝闪电，一丝悠长而亮白的闪电，裂开了天边。

    睇睇明明看见，睨儿坐在乔琪的身上，乔琪躺在沙发上，裸着身体，雨点不知道怎么绕过顶上的藤蔓滴在乔琪那苍白的胸口上。睨儿一手向前，一手握着自己的胸前，彷佛有点不好意思，却难以自持。

    睇睇知道，闪电之后，将是一声惊雷，她想着要捂一下耳朵，手却好像僵硬了抬不起来。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一声冷笑，睇睇忙回头，却看到梁太白着脸，站在她的身后。睇睇吓了一跳，想要叫出来，却被梁太捂住嘴，拖着走回房子。

    梁太一路拖着睇睇到了自己二楼的卧房里，睇睇就这样被她拖着，没有反抗，也没有主动跟随。睇睇心里很乱，她不知道梁太接下来是要怪她不中用，还是骂她没看住睨儿。其实这事好像不是睇睇的错，但是睇睇却暗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梁太站在自己卧房的窗前，向下一边看着，一边抽着烟。她好几次狠狠的吸进那烟，彷佛要把苦涩一股脑的吞下去。

    现在这屋里站着两个悲伤的女人，但是好在她们都足够冷静，谁也没有大喊大叫、狂哭哀嚎，虽然她们都有大喊大叫、狂哭哀嚎的理由。

    梁太内心居然对自己生出了一分悲悯，她后悔自己怎么会对乔琪这么放纵，让他在自己家里随便出入，可以和自己的丫头勾搭，给了他轻松自由的气氛，让他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她也后悔自己要睇睇去勾引他，丢了包子喂了狼，还赔上一个睨儿。那睨儿可是走心的丫头，这一夜后面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她也后悔自己做了这么多，那乔琪居然正眼都不看自己，她好像知道了这不是年纪的问题，好像是自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乔琪可以和任何他选的人在一起，但是他不愿意和任何一个选他的人在一起，这是他在爱里尊严的小小表现，可是为什么他就不愿意选自己呢，梁太不清楚，现在也不太想搞清楚了，好像当你付出了太多的时候，结果就不再重要了。

    睇睇的感受更简单，她像一个偷东西的孩子恰好被发现，好像今天她的工作是做饭，而她却在杀鱼的过程中，爱上了那条石斑，而石斑，爱的是另一条石斑，从她手里滑溜溜的脱开手匆匆游离到水里去了，睇睇都差点忘记了那鱼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她担心梁太怪她不中用，但是她更怕梁太发现她已经爱上了乔琪乔。

    现在两个人是同一阵营的，但是她们的敌人不是睨儿，而是乔琪的移情别恋和漠不关心。

    两个人站在房间里，黑着灯，谁也没说话，只有梁太嘴边的烟是红色的星星点点，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她们好像就这样站了一辈子，睇睇觉得自己的两脚下长出了长长的根，穿透了楼板，伸展在一楼的墙壁和门上，从窗子里伸出去，爬到藤蔓的沙发上，撕扯开那两个欢愉的人。

    终于，梁太张嘴了，道：去睡吧，很晚了。

    睇睇站着没动，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想从梁太那里得到支持，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梁太摁灭了烟头，屋里一下子彻底的黑了下来，像睇睇的心。

    梁太道：明日里知道怎么办么？

    睇睇摇摇头，然后她突然想到自己摇头梁太是看不到的，忙回应：知道，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梁太道：好，那去吧，明日里还有牌局。

    稍停了一下，又沉吟了一下，道：睇睇，委屈你了。

    睇睇心里一下子软了，刚才的害怕都变成了委屈，眼泪哗啦啦啦的从眼眶里流出来。她现在太感谢这屋里是没有灯的，答应了一句便跑出门去，跌跌撞撞得回到自己的房间。

    屋外的雨还在下，好像比刚才更大了一些，梁府一层的屋檐是殖民地风格的围檐，雨会迅速的穿成一串串滴下来，像睇睇的眼泪。

    她在心里一遍遍回想，刚才天边一声惊雷的时候，在闪电的间歇，他们在芭蕉树下赤裸着身体，满身是雨的样子，睇睇心都碎了。

    这一晚，睇睇整晚都没睡觉，她听到睨儿蹑手蹑脚回房间的声音，也听到半夜梁太嵌铃叫人的声音，但是她都没反应。她只能感受得到雨下的声音，雨滴到赤裸的肌肤上的声音，是噼啪呢，还是哗啦，也许都不是。她恨那雨滴，虽然她知道那雨滴是无辜，但是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没法恨其他人，乔琪乔从来都说不会只爱一个人的，睨儿也不知道她爱着乔琪，还以为她只是小小的耍了一个手腕，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错。那雨里突然而来的欲望当然更没有错，最后，睇睇终于想通了，错的是自己，是自己太认真。

    凌晨，太阳慢慢升出来的时候，睇睇下定了一个决心，她决定不再把自己交给任何一个人。她可以爱，也可以享受被爱的快乐，但是不相信承诺，也不交付完整的自己，这样非常安全。

    所以乔琪乔和睇睇是什么关系呢？应该算是师徒吧，乔琪乔教了睇睇怎么安全的爱男人。

    上午的时候，梁太起来了，睨儿在伺候着梁太梳头发。她眼睛里带着笑，脸色也非常红润，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睇睇起床就上楼去看梁太，她没化妆，因为昨天哭过，所以眼睛肿肿的，脸上也蜡黄的。走进梁太屋里之前，睇睇是想着不计较睨儿的，但是走到梁太身边，就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一盒簪花扔到床上，恨恨道：这也不知道是谁收拾的，乱七八糟，都缠在一起了，什么都找不到。

    梁太放下梳子，回头看了睇睇一眼，道：睇睇，发什么疯？

    睇睇突然被点醒了，她明白，自己不应该怪睨儿，也不应该怪睨儿收拾的东西。便默默的举着盒子，请梁太筛选。

    睨儿彷佛完全没看见梁太和睇睇之间的对抗，微微笑着，脸若桃花，好像心根本没在这间屋子里。

    梁太冲睇睇眨了眨眼，叫她快出去，睇睇哼了一声，扭身出去了。

    梁太心里默默称好，想道：这丫头，真是这情场里的翘楚，只有情、没有心，绝对是这里面的人才，不枉费自己培养了她一场。

    睇睇踢踢踏踏的下了楼，看着小丫头子们摆着座位和麻将牌，梁太的这一副麻将牌是象牙的，摸着夏天生凉，打起来手不出汗，据说价值不菲。

    一个小丫头把麻将牌的盒子哗啦一声倒过来，把一堆麻将翻在桌子上，睇睇一下子就冲了过去，一巴掌打在小丫头脖子上，又骂道：你这蹄子是不是找打？这桌子上还没铺呢子，你怎么就把麻将倒上去了？饭还没熟呢，你这蹄子就赶着去吃了？是不是怕饭冷了扒不上槽了？什么时候空了你了？钱也有、饭也有 ，还是这么没出息的，促鬼的蹄子，滚出去。

    那小丫头被骂得哭哭咧咧跑出去了，梁太在楼上听着，也没说话。

    睨儿忙走到楼梯口，小声叫睇睇，道：睇睇，少奶还在房里呢，别骂得人哭哭啼啼的。

    睇睇冲楼道口喊了一声，道：大小姐，你可别管了，赶紧伺候去吧。

    睨儿回头冲她嘘了一下，便笑着走进屋去了，依旧面泛桃花。

    睇睇气哼哼的到厨房看着厨子做小点心和梁太的午饭，厨子给睇睇端了杯茶，再把刚刚制好的点心端了两笼给睇睇吃，睇睇边吃边骂厨房里的小丫头，大家都不敢回话，躲的远远的。吃完了点心，又倒今日的叉烧包做的可不好，甜甜腻腻的，皮子也黏糊糊的，不好。

    厨下的阿妈忙答应了，说重新做。睇睇却又说，不必了。

    走到花园里，睇睇忙着叫人赶紧把后院沙发上的包布找人换掉，说是昨天着了雨了，现在上面都是脏东西。

    在前院，又道昨天烟花的痕迹没有处理干净，白色的石子地上一片焦黑，还有爆竹的碎屑。睇睇叉着腰，骂着清扫的阿妈，道：一天到晚的装懒骨头，能拿点心回家了，领月钱了，可也是这么乱七八糟？

    阿妈侍立在旁边，不敢说话。

    睇睇虽然脾气不好，爱骂人，却从来也不随意的骂别人，更不会打人，说东说西都是有道理的。今天睇睇却是想放肆一下，放纵自己的情绪，不然她怕自己会爆炸。

    睨儿在楼上，道：睇睇今日里是怎么了？这么大脾气。

    梁太看着自己刚梳好的头发，今日是中式的发型，蜷发堆在脑后扎成一个盘髻，再插了几支钗环。衣服是一件家常的宽松褂子，配一条松花绿的阔腿裤子。脚上笄着一双金色绣花拖鞋。她对自己的外貌很满意。其实昨天晚上，梁太也睡的不好，不过早上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心里也没有波澜。那乔琪只不过她遇到成百上千的男人中的一个，他不值得她为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