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假想敌

    都说乔府的房子大，睇睇跟着韩姐进了二门，让元翔师傅带着小徒弟在大门门房等候着。

    之前睇睇记得梁太说过，乔府这里是他家的老宅。是乔诚老爷的父亲多年前在香港置办的，想是旧了，现在看其实里面也不算太大。

    乔府位于中环的利园一带，从外面看是一整个葱茏的树木环抱，看不到里面的场景。站在大门外看着只能看到一人多高的红铜栏杆密密麻麻支棱着，里面都是绿色。

    一进大门左侧是一间小小的门房，这里管着红铜大门的开关。乔府的汽车是可以停进院子的，一进大门右侧是一个小小的停车区域，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几个停车位的房子必然是豪宅没错了。现在这几个停车位都空着，想是家里的车都用着，没有空闲。

    从大门进来到二门里却看着不是那么堂皇了，处处透着海洋气候的殖民地风情，陈设甚至有一点的古旧。香港本地少有内地那种院落式的房子，因为地方小，房子都是一幢一幢的，现下乔家住在的却是一套两幢楼房、一个花园、一个泳池组合起来的宅院。

    大门和二门中间是一个花园子，却不像梁太家里有一片虽小却翠绿的草地，而是以树木为主，挡住了外面人的目光。树木中间有一个绿水环抱的小喷泉，车子可以围绕这个喷泉环形，走到泳池边上或者楼下去接主人上车，不过看起来正常主人会走到通车的地方来上车。

    喷泉上长满了霉绿色的青苔，青苔包裹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石膏制成的小天使，一个脑袋上少了一块，另一个没有了一条腿。两人就这么胖乎乎的面带微笑的残缺着，被青苔覆盖。

    二门其实是一个半圆形的白色大理石拱门，这拱门长长的环抱着向两侧伸出了好长一截，很像是圆明园的大水法设计，只是没那么大。每隔一截就有一根柱子支持着，柱子上盘旋着罗马式样的小天使，白色的，卷着短头发，光着上身，飞着肉肉的翅膀，正常说下半身也应该是光着的，但是也许是建园子的时候觉得有伤风化，所以都用飘带遮住了，于是这柱子上便左右全是飘带，飘带的后面是半裸的小天使。二门上挂着蓝白条纹遮太阳的方形雨棚，有的地方已经有些泛黄。棚子下面是几套白漆铁艺卷花靠背的桌椅，椅子上是各色的半旧厚靠垫，花色也不相同。

    进了二门就能看到院落中间是一个硕大的游泳池，蓝色的池底，旁边错落摆着几把太阳伞，伞底下是沙滩椅，看着有点像浅水湾的公共海滩。泳池后面便是左右两幢欧式风格的洋楼，左边一幢矮一点，是两层，右边一幢高一点，看上去是三层。

    两幢楼都是乳白颜色的，不过左边这幢明显新一点，却在工艺、样式上都没有右边这幢考究。左边这幢小楼是法国的样式，窗多墙少，二层是宽大的窗户，一层都是落地的玻璃门，门外面围着一条白色竖栏杆围成的走廊，廊上挂着棕色金属四页电扇，悠闲的转着，看那速度，仿佛不是为了吹风，而是为了装饰。电扇下面是几张红皮大宽椅子，地上是白色条纹木地板。几位小姐们穿着黄色连衣裙和宽边太阳帽坐在廊下笑闹，不说这里是香港，你会以为这里是柬埔寨或者越南的法属殖民地。白色的地板上趴着两只狗，一只是硕大的金色卷毛狗，慵懒的趴在人的脚下，另一只是普通的土狗，欢叫着跑来跑去。

    韩妈指着左边这幢二层的楼房，道：这是北楼，现下七少爷、少奶奶就住在这楼里，不过家里人多，这楼里还住着几位少爷小姐，也不太方便。

    说着就自己止住了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

    睇睇心里偷笑道，这一家子好几十号主子，那姨娘老妈子是不太好干，若是真吵起来了，到底听谁的好呢。

    睇睇指着右边这幢高一点的洋房问：那这一幢都住着谁啊？

    韩姐压低声音道：这里是老爷带着几位姨太太住着，也有带少爷小姐的。我们这乔府里主子太多，光是少爷小姐就二、三十位，也就不那么金贵了。

    睇睇笑道：那这么说，这两幢楼里要住上一百人了？

    韩姐道：那不止，加上后院厨房杂物间司机房，还有二门边上管家、老妈子的房子，一共住了一百多号呢，再加上每日里白天来上工晚上就回家去的，还有十几位阿妈。妹妹可没看每天吃饭的时候，我们这厨下，跟流水席一样的。

    睇睇看韩姐站在这像是要和她长长远远的说下去，便道：姐姐，要么你去问问七少奶奶，看看能不能今天再试试衣服呢？

    韩姐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侧面，道：你看我，就跟你聊起来了，我还得赶紧回去看着，小少爷还在睡觉呢。妹妹，你且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少奶房里问问就来。

    说着就走出二门下的蓝白色条纹交叠海洋画风的凉棚，用手绢扇着风，朝着北楼走去。走了两步，又马上返回来，笑着指着北楼二楼最靠南的一间房间窗户瞧瞧的道：妹妹，你看，那就是七少奶奶呀。

    顺着韩姐的手指方向看上去，这是一个带着宽大阳台的房间，阳台两侧是两根糖葫芦似的奶白色立柱，从阳台下面开始串联到上面，愈来愈细，柱子上盘着一串不知道是什么的爬藤，因为长得过于茂密，所以甚至看不清楚阳台后面的窗，阳台地上许是种着一大丛的花草，长出来，挂在外面，一嘟噜一嘟噜的，惹人恼似的，垂在一楼的窗户上，红的像着了火一般的。

    这阳台边上的窗户，便是刚才韩姐指点的那个窗户。窗户很大，形状是教堂里常见的上面半圆形，下面方形的设计，窗子里面拉着厚厚的窗帘，只留出小小的一条缝隙。从睇睇站的位置，恰好能看到窗帘那唯一的一条小缝隙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似是披散着头发，面向里，背向外的站立着。

    睇睇正在眯眼看着的时候，突然那女人转过身来，侧面对着窗外，手里似乎吸着一支烟，冒出白色的烟雾来。远远看去，那女人细的像是一根飘忽的白色毛发，虽然细长却似乎有点伛偻着后背，前后摇晃，不像是位三十多岁的豪门阔少奶奶，倒像是个高大的垂死老人。睇睇远远的忽然觉得四周的阳光似乎都消失了，自己像是被丢进了面前冰冷的水池里，后背都是冷汗。

    好一会，那女人回头缓缓说了什么，又转头过来。这时候看到韩姐从窗户里出现，拉上了窗帘，那女人也一起隐在厚重的黑色里了。

    睇睇想着应该是韩姐去讨了少奶奶示下。

    果然，等了好一会，韩姐抱着小少爷笑盈盈的走下来，边走边告诉睇睇，道：少奶奶说了，衣服不用试了，叫送上来就行了。

    睇睇笑道：呦，小少爷这是醒了？说着就逗弄孩子那干瘦黄黑的小脸儿。

    韩姐道：可不，看我们小少爷，这几日可是长肉了。

    睇睇看这孩子，和前几日见着的时候几乎一样，哪里长肉了，也没怎么长个子，还是干瘦的一小截。皮肤也不似小孩一般水嫩，就像一截脱水了很久的茄子，皱巴巴、干瘪瘪。但是睇睇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觉得应该提醒一下，道：这孩子百日的时候穿什么呀？

    韩姐自顾自答道：我可给小少爷准备了好几套衣服了，妹妹，你抱着，我上去给你拿下来看。说着就把那孩子一古脑塞在睇睇怀里，跑上楼去了。

    睇睇本想着，是不是可以上去一起看，却怕这府里规矩大，是不是没有通报不能随便进主人的房间。

    睇睇抱着这孩子，像抱了一根羽毛，一点重量也没有，好像只有被子，被子里面便什么也没有了。一团锦绣的被子包着一团早已干燥的枯骨。

    孩子的眼睛晒到了一点太阳，像是害怕似的他有一点挣扎，睇睇便抱着孩子站起来，躲着太阳站在二门里面，左右摇晃着，嘴里哼着歌，哄着他。

    睇睇见过很多孩子的婴儿时期，也抱过她们，即使是穷人家的孩子在百日左右的时候都是压手的重量，也开始褪去黄色的胎内皮肤，长出白嫩的新皮来了，可是这孩子却与众不同。

    正抱着孩子左右哄着的时候，睇睇低着的头看着前面走过一条过脚面的百褶杏黄裙子，那裙子下是一双银色的皮鞋。杏黄裙子停在睇睇面前，道：你是新来的？

    睇睇忙抬头，杏黄裙子的上面是一件桑子红的窄腰身长褂，褂子到膝盖位置，袖子也是长的，外面套了一件银灰色金属光泽的薄纱。这女人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堆在脑后，戴着几朵钗环，明显是老式的装扮。睇睇小心的抬头向脸上微微看了一眼，团圆脸，宅额头，下巴短而浑圆，所以显得年纪不像四十多岁的样子，细长媚眼，画着香港早就不流行的远山眉，虽然是打着厚厚的脂粉，但是阳光下白粉一般细腻的皮肤上还是能看出隐隐的皱纹。

    睇睇微微躬身施礼，但是不知道该作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