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立体裁剪

    早上，妈妈开心的去上工了，睇睇摇摇头，自己的妈就是这样通透简单，一件小小的事情她就能高兴好几天，一点不顺心也就能马上哭出声来。

    睇睇想是不是这样的女人最容易被看透，所以也最命苦。她其实也冷眼看着自己的爹妈，一辈子一起过着，生了一大堆孩子，按说应该是有爱的。但是从睇睇记事以来，爸爸从来没给过妈一张笑脸，看过来的时候不是呵斥就是冷冰冰的板着脸，最糟糕的时候会一巴掌挥过来。睇睇不明白，爸之前是赚钱的，但是现在家里赚钱的是妈，是自己，是二妹三妹，爸把女人们挣的钱拿去花，却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这家里家外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他一句不对，睇睇想不通。

    睇睇从来没见过爸爸这边的亲戚，她的爸好像是从浅水湾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爹没妈没姐妹兄弟，似是也没有生儿子的压力。可以说睇睇的爸不是重男轻女的，要说这样的想法，那睇睇的妈反而更多一些。早些年睇睇的妈总想给爸生个儿子，但是第一个儿子生出来没满月就死掉了之后，后面就接连着都是闺女。闺女越生睇睇的妈越谦卑，爸越来越气盛。但是睇睇觉得爸爸是不太在乎儿子的，毕竟他连自己的祖辈都没有，那个姓都不知道是哪里借来的。按现在时兴的说法，其实睇睇的爸可以算是上门女婿，没彩礼下定，直接搬着铺盖住到女人家里来，就开始生起了孩子。生了孩子却不在乎，睇睇想，那爸妈为什么要一个一个接着生呢，是爱情么？还是只为了解决生理问题？也许她们姐妹只是爸爸解决生理问题的衍生产品吧。这么想着，睇睇反而像是疏解了心里对爸爸的怨恨的内疚之情，或者换一个说法，觉得这怨恨恨得值。

    不过也像睨儿说的，起码睇睇的爸妈没有把她卖给人牙子，可是睇睇想，卖给了梁家，和卖给了人牙子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这里吃喝更好一些，本质上不也就是取悦男人生活么。

    睇睇很看不上睨儿那奴才样，但是有时候也不得不做些奴才的事才能过活。

    今日早起，睇睇就想好了，要去和裁缝铺的师傅一起，给七少奶奶试试衣服，最好是能见到少奶奶说说话。

    想好了，便挑了件衣服，准备出门。

    睇睇从梁府下来的时候，带了好几只箱子，梁太居然没有检查。除了没现钱，其他攒的衣服首饰算是都带出来了，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花里胡哨，没什么太金贵的东西，镯子都是细金，胸针头饰里的大钻石也都不是真钻的，只有个把小碎钻的首饰还算是真货。但凡有些值钱的首饰，梁太都说给她收起来，将来做嫁妆，到现在也没得看见。睇睇恨自己走的时候怎么没指着她的鼻子问她要，但是再一想，梁太不是也没找她要回五百块的身价钱么，只得作罢。

    翻了翻箱子，睇睇选了一件石青色的半身褃袄，袖子到胳膊肘，露出一只细金镯子出来，襟子宽大飘散着。这种衣服半长的，下面再搭配一条阔腿裤子，好似红楼梦里的装扮，分不出是小姐还是丫头。现在还有老式人家的小姐太太也这么穿，多是从内地过来的老派人士。头发却散下来，编成一根大辫子，垂在脑后。睇睇的头发绝好，又黑又亮。她把辫子编得松松散散的，还是一大把，若是编紧了，必如一根棍子一般杀气腾腾。

    收拾停当，睇睇先到元翔成衣店来看七少奶奶的衣服改的怎么样了，进到店里，发现老板正在亲自收尾，钉着衣服上的珠扣呢。

    睇睇笑道：呦，还劳烦老板亲自上手了？

    元翔成衣店的老板元翔师傅忙不迭的叫小徒弟来给睇睇倒茶、上果子。谦虚道：姑娘给介绍的活计，我们肯定要做好啊，这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手工，也不知道乔府的七少奶奶能不能看得上眼，姑娘看看。

    睇睇歪头过去看，铺在桌子上的是那件金色中式盘扣搭配月白龙凤的褂裙。中式的衣服铺在桌面上是平整的，但是最近几年香港实行的是立体剪裁，就是让衣服穿在身上是平整的，放在桌上有些突起反而不打紧。

    这件衣服铺在桌上是非常的平整，睇睇不解道：老板现在做的衣服不都是立体裁剪了么？怎么这件衣服还是中式平整的？

    老板赔笑道：姑娘不知道，这衣服本来就是立体裁剪的法子做的，只是前几日不是上门去给七少奶奶量了身量尺寸，回来改么。却发现这少奶奶太瘦了，改来改去却把立体裁剪的部分都去掉了，变成现在这样了。姑娘放心，虽然放着平整，但是我保证少奶奶穿上是贴合的。

    睇睇知道，那立体裁剪主要是突出女人的曲线，多的地方加出来，少的地方凹下去，所以才有味道。但是这少奶奶要是这么瘦，那自然贴合了是不好看了，便指着衣服的腰臀道：师傅，我是这么想啊，您听听有没有道理，这少奶奶要是这么精瘦，必是不愿大家都看着吧，您看是不是可以把这里还有这里放一点出来，宽松一点，也显得富态，只是别太宽了，晃荡起来更显得瘦了。

    老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哎呦，看我，怎么忘了这个事，姑娘指点的对，我们马上放，幸好这里面的是掖进去了，不是裁掉了，不然就没有放头儿了。多谢姑娘提醒。

    睇睇笑道：不值什么，我只是觉得太瘦的女子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太瘦吧，像我们这样胖嘟嘟的才想着什么都卡一点穿，收着点，最好是箍的紧紧的，穿上喘不过来气的才好。

    老板笑道：姑娘可别这么说，你要是再胖，那这香港就没有好身量的人了，我们做裁缝好几十年了，姑娘这身量真是要穿什么都好看的。

    说着，又把另外两件改好的衣服拿来给睇睇看，想是老板也想睇睇看了，他心里能有安生点。

    睇睇看了道：这两件倒不妨事，一件是有披肩的，另一件是有网纱套在外面的，腰身这里不是太注意，合身一点也无妨，也显得老板你家手艺好呀。

    老板忙道谢，称赞睇睇想的周到，收了这两件，着小徒弟熨烫好，打起包装来。

    元翔成衣店的包装是先用不透色的糯米纸把衣服两边包好，再叠起来，放在一个大纸盒里。衣服在盒子里只简单做了三次弯折，是最少的折叠方法了。这包装方法就是要盒子足够大，拿着足够不方便，但是这样也看着最贵气。

    忙着放出来腰身、打包了衣服，成衣店的老板带了一个小徒弟，同着睇睇一起去乔家上门试衣服了。

    出了门，睇睇一看，居然老板还叫了一辆汽车，便笑道：老板最近发财了。

    老板也笑道：没有没有，只是姑娘来了，还和着我们一起做人力车，不是埋汰了姑娘么。再者说，这衣服盒子这么大，也别给弄坏了、弄脏了，您说是吧？

    睇睇知道，现在香港有专门给私人短途使用的汽车行，可以打电话叫来，虽然没有私家养着车子养着汽车夫方便，但是面子上也是过得去的。睇睇领了老板的情，坐了上去。

    跟着来的小徒弟是一个头发溜滑，小眼睛，长手长脚的男孩子，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却说不出哪里就那么油滑。他刚才在店里端茶倒水，出门又一路跟着睇睇扶着她上车下车，帮睇睇拎着裤脚，甚是殷勤。

    睇睇问：这位小师傅是刚来的么？我怎么没见过？

    元翔老板道：这是我家的外甥，来了有半年多了，姑娘上次来的时候他去送货了，没看见。

    睇睇调笑道：小师傅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师傅正想回话，却被师傅抢着答道：叫宗宝。

    睇睇听了这名字，便知道不是香港本地人，问道：内地来的？

    终于轮到这小徒弟说话，他弯腰道：对，浙江人。

    睇睇笑道：哦，巧了的，七少奶奶也是浙江人呢。

    小徒弟挠了挠头，似是有点不好意思，道：哦，那真是巧，不过上次见到少奶奶，少奶奶也没提呢。

    睇睇道：上次你也进去了？

    元翔老板道：对对，我带着他一起进去的，帮着搭把手。

    睇睇边和他们说这话，边暗想着今日怎么着才能看见少奶奶一眼。

    汽车到了乔府门前，睇睇进去先找韩姐出来，韩姐看到睇睇忙不迭的要跟她说话，扯东扯西说个不停，说是衣服放下，裁缝师傅就走罢。

    睇睇道：韩姐，我带了师傅来，给少奶奶试试改的衣服合适不合适，这还没几天就要穿了，再改怕来不及。

    韩姐道：那我问问少奶奶的意思去，妹妹给我来这二门里坐吧。

    睇睇答应着，跟着韩姐走进大门。这是睇睇第一次进乔府，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