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引路人
睇睇和妈说完话，妈说要抓紧去主人家看看，这半日没去，主人家今天晚上要请客，说是明日她去收拾就好，但是妈还是不放心，想去看看。
眠眠觉得妈妈是多此一举，主人既然说了不用过去，那就别去了，何必找事。
睇睇斜了她一眼，道：你要是就这么着用心，那你在梁太家好早不早就得给撵回来。别说梁太自看不上你，就是那梁府里的姨娘大姐们也都不是好惹的？
妈妈一边收拾一边道：事出反常，往日里主人请客都是要找人帮忙的，我一个人都不够用呢，今日反倒不让我去，你说是不是有问题？
眠眠低头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睇睇道：你以后要是进了梁府，可不是在家里，那心眼子得长在脑门子上，一刻不能消停呢。
妈妈笑道：你呀，也别吓唬她，就告诉告诉她该怎么着做就行了。这孩子福薄，我也不指望她跟你一样能让梁太欢心，吃的用的样样都是最好，还许你学英文和写字。这孩子只要是能做点事、吃口饭，再给家里赚几十块钱就够了。
睇睇道：即是这样，那去哪一家不行，偏要去梁家现眼么？
妈妈叹道：妈知道你心里怨恨，只是梁太对你也不错，不知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就是个闹，你说你都闹了多少次了。今日里去梁府里梁太还提了你好几次，说是妹妹们没你有灵气，我冷眼看看那意思是想着让你回去呢，就是不愿意直说，只等着你上门告个错下个台阶呢。
睇睇嗤笑道：下个台阶？她要什么台阶？她要是想下来，自己提着裙子飞着都能跑下来，别说台阶了，连路都不用呢。妈，那梁府，我可不敢再去了，她还说我什么了？
妈妈道：旁的倒是没说。哦，就是和妹妹说话的时候，我听着那意思像是说你呢。
睇睇问：怎么说的？
妈妈想着，道：就是答应了让眠眠进府试试，然后就说这一次可不敢尽心调教了，别等到最后又落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姑娘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撂腿儿走了。你说是不是说你呢？
睇睇冷笑：想说就说吧，我也没掉一块肉，怕什么。只是眠眠，别进去了让她看到时时想起来我，就恨得慌，对眠眠也不好了。
妈妈这才有点害怕，道：这我倒是没想到啊，那怎么办呢？
睇睇安慰妈妈道：怕什么，你既然舍得让孩子进去，还怕别人欺负了她？要是怕姑娘受委屈，就当大小姐似的养在家里，穿金带银的就是了，别送出去当丫头。
妈妈低头垂泪，收拾收拾出门去了。
方才睇睇和妈妈说话的时候，眠眠在一旁坐着，手里改着一件妹妹的衣服，低着头，却偷偷听着二人说的话。
睇睇看了看眠眠手里的活计，那是一件眠眠穿小了的衣服现在改了给睫睫穿的，灰蓝色的布褂子，应该是睇睇早年穿过的，现在已经是补丁落补丁，胳膊肘的位置缝了一块深蓝色的厚布，眠眠正密密得用针线在补丁上界线，好让补丁更结实一点。针脚不细密，和睨儿是不能比的，但是粗大、实用。
睇睇看着就有点心疼起来，自己这个妹妹，生下来就身体不好，得了好几次肺炎，没钱送医院，好几次都差点死了。后来好容易长大，又在家里做着最重的活计，每天不得闲，早起晚睡的，虽然说现在只有十三岁，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只是脾气太好、人又太实在了，容易受委屈。
睇睇问她：几时进府去？说定了么？
眠眠停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着睇睇，眼睛里含着笑，道：说了，说是下月一号就进去。
睇睇算了算日子，道：那还有十几天呢，怎么没让就进去？
眠眠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梁太就说下月一号罢，也没说别的。
睇睇当然知道，这就是当眠眠是普通的丫头了，因为好计算月钱，又不是那么着急着用，家里丫头老妈一大堆，多一个少一个是不打紧的。这一想，睇睇反而安心了起来，以眠眠的资质，做个普通的丫头就好，只要别被梁太看上有别的用途。
便道：说了让你去作什么了么？
眠眠道：说了，管家的姐姐说叫我帮着她一起伺候侄小姐呢。
睇睇一愣，她这段时间在外面居然忘了梁太家里多了一坛子女儿红，叫葛薇龙。
那葛薇龙她是见过的，薇龙第一次进府请梁太收留的时候她是全程在的，还是她给薇龙开的门。不过薇龙进府第二天她就被赶出府来了，两人没怎么说过话。
睇睇是看不上薇龙的，虽说是侄小姐，也有梁太的血脉，但是整个的人透着呆苦，比梁太是大不如的。都说侄女像家姑，她只记得那薇龙小姐的脸是美的，却是平淡的，现在她这么努力回忆，都想不起来那脸的具体五官是什么样子。只是记得那一双扫进鬓里的长而双的眼睛，这是她唯一记得的事。不过对于香港的男人来说，这一类内地来的中国面孔也是有吸引力的，表情呆滞眼睛美丽的女子在女人眼中是风情里透着平淡，但在男人眼里就是平淡中有一抹的风情，那是一种中国古典画上平面却想象力十足的情景，画上颜色的饱和度极低、却依旧要表现层次的时候，就只能每一层的区别极小，要细细去研究才看得出区别。
那薇龙虽说是著名南英中学的女学生，却穿的极普通，第一次来梁太家的时候居然穿的是学校里的校服，睇睇也见过交际圈里南英中学的女孩子，不过她们是出校门就是要换衣服的，都不能穿着回家，怎么能穿了见客？据说那薇龙父母来香港的时候没带什么钱，只带着她和妹妹以及一个用久了的老妈子，一家子五口人逃荒似的来了香港，自然是没什么钱的，当然也没钱给小姐置办衣裳。以梁太的话，她的娘家虽然是家道中落，但是祖上也传下来不少古董金银，过日子是有的花的，怎么看着这侄小姐这么没有出息。
记得收留了这侄小姐之后，梁太教睇睇去给小姐做衣服，道：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都置办几套，网球服、沙滩装、夜礼服，样样都要准备着。料子不必上好，但是样子要时新，看看那个葛豫琨，把个姑娘养的悲悲戚戚的，林黛玉一般，真是可怜。
睇睇当时答应着，去和裁缝一起挑衣料、置衣服，真真忙了几天。
后来梁太又叫着睇睇和睨儿看看送薇龙几件首饰，说那孩子在家里必是什么首饰都没有的，这来人见客，手腕脖子上光秃秃的像什么样子。睇睇听梁太的意思是要花一笔款子来投资这薇龙了，便帮着选了几件价格不高、却颜色鲜亮的首饰。选了一条玲珑珍珠项链、一条金镶宝石的十字架项链，几枚细巧镶嵌的戒指，再挑了一盒子胸针、头饰，帮着姑娘安置在房间里。梁太想着自己没有合适女孩子带的手链，还着首饰铺的人送来几条，给薇龙备着。
睇睇正冷眼看着这姑娘有什么神通，却不想被梁太说破了她陪乔诚爵士的事，想着这薇龙小姐刚来，面子上一挂不住，睇睇就跟梁太对峙起来，被撵了出来。睇睇其实也是故意的，之前多次想出来，梁太一直不肯，现在终于来了打替工的，趁着梁太还不知道薇龙的章法就赶着出来是上策，若是过几天等梁太发现薇龙不禁事，就又不肯放出睇睇来了。
睇睇其实是逃命，逃自己那新世界的命。她把旧的生活丢在了梁家，再也不相见了。
想着，睇睇就更得为自己打算了，要拼上性命挣个好前程，为自己、也为家人，甚至也为了梁太的教养。
眠眠问姐姐：那侄小姐，姐姐可见过？是不是好相与的呢？
睇睇想了想，便挑挑拣拣给她讲了薇龙小姐的事情，道：我也没见过几次，不过看样子是个好脾气的，她也是刚到梁府不过一个多月，想是也不敢太张扬，只要你不惹她，便应该是无事的。
眠眠点点头，道：管事姐姐还说，要我给姐姐带好呢。
睇睇知道她说的是睨儿，对于睨儿，睇睇心里是有想念的，毕竟在一起待了七、八年，开始是睨儿照顾她，待她长大，更多的是她保护睨儿。睨儿是愚忠的，这一点睇睇最是恨她。但是睨儿应该会帮她照顾妹妹，现在看安排的这位置，便是最容易做活的地方。侄小姐刚来，自是不会欺负家里人，而且又是睨儿自己带着肯定能教她不少东西，再有家里下人也不敢随意欺负了。
睇睇想着念她的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答谢，睇睇也不是太想见睨儿，她希望下一次见到睨儿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往的自己了。道：眠眠，你要好好听管家姐姐的话，她会照顾你的。
眠眠点点头道：知道了，她长得漂亮，看着就人善。
睇睇心里叹道：就是太善了，才被梁太彻底给毁了她的人生。
说着，又给眠眠讲了讲在梁太家要注意的事情，又说：在梁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随便说话，你记得，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不要问、也不要说，憋在心里、咽在肚子里，让它坏了、烂了，都不能讲出来，或者回来跟我讲，不能随便咬舌头，懂了么？
眠眠点头道：懂，那管家姐姐也不能说么？
睇睇叹了一口气，道：她自己心里也苦，你也别跟她说了罢。切记，要想在梁家过下去，最重要的就是要嘴严，明白么？
眠眠似懂非懂，但是狠狠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