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既槐山下
“这便是真淳阁了。”
带着三人腾云来到一处宫殿前，解尘指着前方说道。
三人看去，便见殿门前挂着一扇匾额，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真淳阁。
“这匾额用字，为何有些不同？”巳湮看着匾额上与如今人界所用相差无几的文字，有些诧异。
仙界不是多用古字吗？且匾上之字虽说是如今的人界文字，看笔风却又不属于任何一种书法，一笔一划几似铁划银钩，刚劲有力中又带着挥洒自如的不羁。
解尘笑道：“这匾额便是时砚仙君所书，他一向喜爱人族的书墨诗文。”
……
真淳阁同昆弥宫其他宫殿一样，亦形似人族的宫殿楼阁。
从“真淳阁”的匾额下进去，迎面便见一面照壁，照壁上画着一幅三君子和乐图。
“这便是他们三人了，”解尘看着照壁说道，“左侧采药的是舒啸，中间吟诗作赋的是时砚，右侧抚琴的是云起。”
山水云雾间，左侧是一位褐衣束发、背着背篓的男子，做采药之姿。
中间是一位手持书卷仰天唱诵的男子，他身上的衣袍只懒散披着，隐约可见袒露的胸膛，满头长发亦是散乱地披在肩上，形容浪荡。
最右侧盘坐着醉心抚琴的男子，则与左侧两人又不相同，广袖长袍，发髻半束，头戴玉簪，一派容姿翩然佳公子相。
倒是迥然不同，各有千秋的三君子。
且这照壁虽是书画，其上云岚雾霭却隐隐流动，仙鸟树梢也有细微摇摆，三位仙君更是举手投足皆有动作，竟似真人真景一般。
绕过照壁，倏地豁然开朗，一处宽敞的空台便映入眼帘。
空台上放着三张长几，四周是一圈祥云雕饰的池塘，池中金鲤游弋，荷叶稀疏，静谧安然。
以这空台为中心，池上又延伸出四条几欲与池水齐平的石道，除了一条通向目下四人所在的入口处，其他三条又分别通往三处庭院。
解尘兀自走上空台，在一张长几后坐下。
“沿着石道走，即为他们三人各自的庭院。三位可进去看看，约莫便能知晓他们的脾性。”她说。
息衍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向她行了一礼，先向着最左侧那座庭院走去。
……
这院子十分简朴，小径两侧是几排空荡荡的木架，木架后是两片荒地，此时皆已荒草蔓生。
“这应当，是那位善医药的舒啸仙君的住处。”巳湮打量着说，“这些空置的木架，应是先前用于晾晒草药的。”
“看来已经许久未回来了，竟让药圃荒废成这般模样。”宿尤站在荒地旁，手中拿着一片刚摘下来的叶子，“已经快分不清何为药草何为杂草了。”
息衍去屋内看了一圈，也走了出来：“收拾整洁，应是准备妥当才离开的。”
然而不知怎的，他打量着这院子，总觉得有种违和之感，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接下来进的，是正中的那个院子。
三人一眼便看出这是那位时砚仙君的住处。只因这院落侧边有座假山，山上有方八角翼然亭，而亭子每一面的檐枋下，皆挂着不同的书画。
挥毫泼墨的书作，有狂放不羁，有端方雅正，也有的，如行云流水般飘逸轻快。而画作中则既有一览天下的山河之景，亦有鸡犬相闻的田园草舍，更有熙攘热闹仿佛有喧嚣声入耳的人界街市，不一而足。
再进屋内，到处张贴着院落主人信笔呵成的诗歌嘉句，可见这位时砚仙君不仅才华横溢，更是洒脱豪放。
息衍唤出灵愿笺，金色书卷图纹确有微弱反应，证实了他正是此行要找的人。
最后，三人又进了最右的院子中。
虽有时砚仙君的院子在前，三人却还是为眼前所见惊奇赞叹。
与方才空台边池塘中的静水不同，这位云起仙君竟将脚下这座小山下方的流水引了上来，聚成了一汪活水，又在这活水之上建了架筒车。
筒车转动，和着池后屋檐下的竹风铃，叮叮咚咚甚是悦耳。
“三位有何所得？”
待他们回到空台上，解尘浅笑问道。
息衍牵着巳湮在一张长几旁坐下，宿尤坐在另一张后，解尘随即挥袖在他们面前各布了一盏茶。
息衍先颔首致了谢：“三位仙君性情各有不同，舒啸仙君善医药，性情也略稳重俭朴些。时砚仙君善文墨，妙笔生花，为人亦是潇洒恣肆。而云起仙君善音律，性情悠然，且颇有些……”
他想了想：“雅趣巧思。”
解尘不禁笑而垂眸：“息衍少主所言相去不多。”
“舒啸仙君，真身本是一株弗灵仙草，有聚灵之效。他也极善医药，整日里热衷于寻医采药，可有一点，息衍少主却猜错了。”
“还请解尘宫主解惑。”
“太过极致地追逐一件事，便易陷入痴狂，舒啸亦是如此。”解尘说，“他对医药的痴迷远非你们在院中可看到的。”
“或许你们之前也曾听说过，越是奇特的药，舒啸便越有兴趣。”
息衍想起先前在封共海市连城阁中所闻，点头：“确实有所耳闻。”难怪方才他总感觉怪异，院子中一派安贫乐道之象，与先前听闻的舒啸仙君显然不符。
“这般痴迷，只怕终有一日会酿成祸端，我曾劝诫他多次，可他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秉性，一直未曾收敛。”
“那，其他二位仙君呢？”息衍又问。
“云起本是女娲族舞乐的一根琴弦，故而对音律十分擅长，为人也是风雅通透，真淳阁三人中，他是最为省心的了。”
“时砚，则是伏羲族用来镌刻颂辞诗篇的一块仙石。化形后也极爱书文歌赋，他的佳作在仙界可被不少仙者追捧传唱呢！”她笑着摇摇头，神情间尽是无奈，却也难掩青睐。
“所以，您方才说的金色书卷图纹对应之人，极有可能是时砚仙君？”息衍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正是。时砚善文墨，石在五行中又属金，我便想到了他。”
“方才我已验证过，确实是他。”息衍说。
可解尘听到这话，面色却逐渐凝重：“既如此，那这留笺之人，怕不是……”
三人看向彼此，也明白了她的担忧。
……
“那个，敢问为何此处已久无人住，三位仙君如今又何在？”沉默中，宿尤悄咪咪探了个头，问出了心中盘桓许久的疑问。
解尘摇摇头：“这也正是我忧心的。”
“时砚云起下界历劫，至今已有多日，如今看来应是遇到了些变故……今日三位既然为此而来，我便要托三位将此事弄个明白了。”
“可，舒啸仙君呢？”息衍又问。为何只提时砚云起前去历劫，不提舒啸？
“舒啸……”解尘转头看向属于舒啸的那方庭院。
“昆仑山下，既槐山。”
“三位可先去那里找到舒啸，或许他能助你们寻到时砚云起……”
野草林间，一只拖着蓝色长尾的不知名鸟儿正停在一朵花前，沉醉地吮吸着花中的汁蜜。突然几声脚步乍起，鸟儿霍然惊醒，抬头瞪着绿豆大的小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既槐山，位于昆仑山下，高约三百丈，虽算半个仙界，却并无仙者居住。
但也因算是半个仙界，奇花异草俯拾皆是，且未生灵识。
息衍先前探过，山上无人，想来那舒啸仙君是做了结界藏了起来。故而此时，三人穿行在山野间，只能一步步走，一点点找。
“唉，我活了两千年，头一回自己用脚爬山！”宿尤呼哧带喘地扶着双膝，叫苦不迭，“这里每一朵花、每一片叶，甚至每一块石头都可能藏着结界，我们要找到何时去呀……”
不只是他，这一路走来，承担了大半查探结界任务的息衍，此时脸色也早已煞白一片。
“前面有片空地，先歇歇吧，不急这一时半刻。”巳湮看他脸色着实不佳，便劝道。
“歇歇，歇歇，走不动了……”不待息衍开口，宿尤已经快步走到那块空地处，说着还将一块石头拂净，拍着对息衍，“你坐这！坐这歇！”
见两人皆如此，息衍也只好听从。
三人坐下，一边从须弥中拿出吃食和茶水，一边欣赏着既槐山景色。虽然，也说不上是什么景色。
花草林木凌乱无序地生长着，是未经生灵置喙的乱，也是自然天成的美。长长的藤条从树冠上一根根垂下，地上各色奇花异草发着五颜六色的荧光。一切静谧又美好，却也似乎危机暗藏。
“说起来，这既槐山我怎从未听过？”宿尤缓过气来，满腹疑问。就算是这回，若不是有解尘宫主亲自指路，恐怕也还是找不到。
息衍看看周围，也点头：“我也未曾听过，想来是罕有仙者来这儿，所以寂寂无名吧。”
“但那位舒啸仙君为何会藏在这里？”巳湮也有疑问。
息衍想了会儿，说：“寻常来讲，一个善医药之人长久地待在一处，便是因为此处有别处难得一见的珍稀药草。”
“……但也有一种可能，是他遇到了一些事情，以致于他只是想寻个无人处躲起来。就不知这位舒啸仙君是前者还是后者，亦或是二者皆有了。”
“唉，”宿尤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躺，长叹一声，“只希望这位仙君别藏得太深，我可不想把这山爬个遍啊……”
两人也是无奈苦笑。
说话间，巳湮将手中未吃完的饼重新包好，递给息衍。
“吃好了？”他问。
“嗯。”
息衍伸手接过，又将另一只手上刚倒好的茶水递过去：“再喝点水。”
巳湮接过杯盏，仰头饮了一口，再转眼却见息衍正含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眼中笑意却愈发遮掩不住。
巳湮更是摸不着头脑，拧眉看着他。半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她低头看看手中的杯盏，眸中疑惑一点点褪去，转而被慌乱和窘迫覆上，倏转头看向另一侧。
息衍抿唇浅笑两声，却若无其事又意味深长地凑近她耳边：“杯子不还我吗？”似是顾忌着一旁的宿尤，他声音压得很低，让人心头发痒。
巳湮唰地将杯子递过去，却仍是侧着脸不看他。
息衍憋着笑抬手接过。原想着不再逗她，可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通红的耳垂。
巳湮蓦地一个激灵……